張維理和土地的半生情緣

張維理有著諸多的頭銜：中國農業科學院土壤肥料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中國農科院跨世紀學科帶頭人，中國農業科學院一級學科杰出人才，中國土壤學會副理事長，中國植物營養學會副理事長，德國哥廷根大學客座教授，中國農業科學院土壤肥料研究所副所長。近年來，她一直致力于數字土壤和農業面源污染的研究。2003年，張維理受到國務院表彰，并獲“優秀留學回國人員成就獎章”。

面對張維理的時候，你會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齡，眼前的她留著齊眉的劉海，一件式樣簡簡單單的條紋襯衣扎西服里，說話的時候，語氣溫婉而又親切，笑起來的時候那種微帶羞怯的神情好像是在大學里隨處可見的一個女生。中國農業科學院土壤肥料研究所的人說起她來，有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張維理自己說：“我是和土地打交道的，要什么都那么講究，我還怎么下地呀?！彼闫饋?，從不滿1 5歲和土地結緣到現在，張維理已經和土地打了三十多年交道。對于農民、農業、農村問題，張維理有著自己的體會。

“38·61·99部隊”和農民的“豬權”

“中國的農民仍然很窮，農村很落后，農業很不發達。發達國家的農業依托的是具有現代高科技裝備的專業化技術人員，而我們的農業是靠著一支‘38·61·99部隊’?！?/p>

“38·61·99部隊”是時下農村的一種說法，意思是說，在農村從事農業勞動的主要是婦女(三八)、兒童(六一)和老人(九九)。話雖有失偏頗，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農業技術水平和農村勞動力專業素質狀況讓人擔憂的一面。

“我剛剛從河南考察回來，在河南農村，幾乎每家農戶養豬的存欄量都在50-100頭，他們的房子兩邊住人，中間是豬欄。蓋了新房，先讓豬住，而且豬舍都很注意清潔，但是人住的地方好像還沒時間收拾。所以我開玩笑說，在中國農村，很多地方看重的是‘豬權’。”在張維理看來，近年來高化肥、高農藥用量的蔬菜、花卉、水果作物播種面積的高速增長，畜禽養殖業的發展在為廣大農民帶來實惠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容回避的環境污染問題，并且在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會成為農業面源污染的主要來源。所謂面源污染是指在農田，村鎮與城區場地上各種污染物質，如化肥、農藥、生活垃圾、農村家畜糞便等，通過降水或農田排灌水時產生的地表徑流、土壤滲透進入水體造成的水污染。

從1993年起，張維理開始進行我國農業面源污染的調查研究，十多年來，她帶領她的研究小組幾乎走遍了全國十余省的100多個縣，完成了5000多個田間定位調查、采樣和試驗。研究小組的研究顯示：目前中國農業面源污染引起水域富營養化程度和廣度已經遠遠超過發達國家。進入21世紀初期，我國農業面源污染對水體富營養化的影響將進一步加劇，農業和農村發展引起的水污染將成為我國可持續發展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

“在中國農村，第一位的問題是農民致富，環境問題只能排在第二位。我國是農業大國，為在有限的農田上實現農民增收、農業增效、農村致富，高面源污染風險的菜果花農田、畜禽養殖業在各大流域發展迅速。與此同時，農業和農民的技術水平卻沒有多少改進，導致化肥利用率低，來自農村生活和畜禽養殖業的有機養分利用率大幅度下降，造成嚴重的水環境污染?！?/p>

一談到這些，張維理的臉上沒有了微笑，長期和農民打交道，她知道在農民重視“豬”權的背后，是農民生存、致富的根本利益所致，但是，她更清楚地知道，長此以往，我們國家的環境欠賬只會越來越嚴重。

鑒于面源污染問題的嚴重性，以及該項研究的緊迫性，張維理說自己現在還談不到下一個研究目標，因為，面源污染對于中國來說，將是今后相當長時期的一項重要研究任務。

我贊同博士當官

“學而優則仕”是中國的傳統，在一些人看來，當官也是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標準。如今，在很多科研單位，有了一定的成果，取得了一些成績，就會讓你當官，這也是一種現象。不管是傳統也好，現實也罷，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看法。很多回國創業的“海歸”對此也是莫衷一是。有人認為，科研人員一旦擔任行政職務，只會占用自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影響到自己科研事業的發展；也有人認為，如果只是局限于自己的科研領域，沒有一定的管理權限去創造一個適合科研和團隊發展的良好氛圍，建立一個科學的管理體制，自己要想搞好科研也不現實。

在農科院大批引進“海歸”人才的同時，博士當官也成為一個頗引人注目的現象。在農科院8位院領導中，5位有海外留學經歷，3人取得海外博士學位。42個研究所有500多位博士，其中，有36位擔任所長、副所長職務。農科院的翟虎渠院長對優秀的高層次業務骨干的態度是：“不要一有成績，就讓他當官，但如果業務好，又有組織才干，為什么不可以讓他當官?”談到對這一現象的看法時，張維理平靜的話語里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起碼我愿意!我熟悉土壤肥料，也有這個管理能力。如果這個擔子，我能挑而不挑，大的建議我就沒有發言權了?！?/p>

從一名出色的科研人員到一名優秀的管理人員，張維理走得從容而堅定。在做好農業面源污染研究的同時，張維理還帶領她的研究團隊在數字土壤研究方面取得了一系列成績。在院、所有關領導的支持下，張維理創建了我國的數字土壤實驗室，該實驗室目前已經初步完成了全國的低、中精度的數字土壤模型和1/8的高精度的數字土壤模型，成為我國在這一領域技術實力最強、在國內外有影響的研究室。她的敬業和堅韌不拔的精神，更感染了她的同事和學生，節假日工作是經常的事。她對課題組成員的科研指導和真誠關懷，使研究室成為一個團結友愛，互相協作的團體。

目前在大區域高精度的農田土壤質量預警、面源污染控制、作物適生性研究、優勢農產品區劃等研究方面，張維理和她的團隊已經取得一系列進展。獲得專利申報3項，軟件著作權6項，個人發表學術論文30余篇、指導發表論文50余篇。每年給國家各部委提交的報告年平均為8～10份，常年主持的國家、省部級和國際合作研究項目經費約為500萬元，支持的研究人員和技術人員數量約為70人。

由她領銜研制的“中國土壤肥料信息系統”，以我國多年來土壤和肥料方面的研究為基礎，融合運用地理信息系統(GIS)技術、數字模型、數據模型、視窗等技術，為農業、化工、環境等領域建立了具有綜合功能的信息和決策支持系統，受到地方和企業的歡迎。

“我們是要通過現代信息技術與傳統技術的融合，發展我國的‘38·61·99部隊’能用的技術，指導農民科學施肥，讓農民知道，并不是肥施得越多越好，土地的營養配比也需要科學地指導，并且要考慮到可持續發展問題。比如云南以前的蔬菜、花卉出口很不錯，但是近一兩年來就因為肥料、農藥使用不科學，導致產品質量不合格，影響出口?！?/p>

“中國土壤肥料信息系統”被APAN(亞太高速網絡農業分會)理事長水島名先生、國際小麥所所長等國際著名專家稱為“地理信息系統和農業信息技術應用極為成功的范例”，并獲中國農業科學院科技成果一等獎。

“現在我還是常下去跑，如果你不下到農村，就不可能了解下面的情況，你這個研究農業的科學家的根和生命力就沒有了。院里領導有時候說，你現在是所長了，不能再像以前單純搞科研的時候那樣，把主要精力放在下面。所以，每次從農村回來，我又趕快跑部里，跑資金，跑項目，畢竟我是所長，有責任組織科研人員落實項目。但我還是認為高層次研究人員進入決策層很有必要，就像毛細血管層面的影響再大，也難于解決主動脈系統出現的問題，我們需要更多的高層次科學家進入決策層。”

文化青年·農民·洋博士

出生于知識分子家庭的張維理和土地結緣純屬偶然，從小在學子匯集的清華園里，張維理受到了良好教育。1968年，不滿15歲的她，到山西太行山區一個偏遠貧困的小村子插隊。母親對她說：“你還只是一個文化青年，算不上知識青年。”張維理當時并不能深刻領會母親話語中“文化”和“知識”的不同，但那段青春的記憶卻是無法抹去的。至今，談到當時的生活，張維理還記憶猶新。

在太行山的6年間，張維理和鄉親們朝夕相處，淳樸的村民們使她深切地理解了中國農村的現狀和農民的疾苦。1974年，張維理被保送到山西農業大學學習，畢業后分至山西省農科院高梁研究所工作。全國恢復研究生培養制度后，她又報考了中國農業科學院研究生院，師從我國著名的農業化學家張乃鳳先生，并于1982年獲碩士學位。由于學習成績優異，1983年9月由教育部選派赴德國進修。

“留學的經歷很重要，在很多方面都對自己有潛移默化的影響?！睆埦S理說。僅用一年時間，她就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博士研究生規定的各門課程的考試，受到主考人、國際著名土壤學家Jungk教授的極大贊賞。在她的指導教授米勒先生的力薦下，成為德國DSE基金會第一次，也是至今為止唯一的一名博士學位獎學金獲得者。在歐洲為期8年的博士和博士后研究期間，她共發表學術論文23篇，出版德文專著1部，獲1項專利、3項軟件著作權。

愛情：不打不相識

留學德國時，外柔內剛的張維理因為搬宿舍，和前來通知她的德國同學漢斯吵了一架，沒想到，這一架竟然讓他們二人結出一段好姻緣。

“當時漢斯已經畢業要搬走，管理科讓他來通知我搬到他的宿舍。我那一段時間正好很忙，沒時間搬，當時德語還很不好，就跟他吵，其實也不是他的錯。沒想到，漢斯對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為在他的印象中，中國人是不會吵架的……”

漢斯是學經濟的，考慮事情的時候都強調要從市場的角度反過來想問題，這一點給了張維理很多潛移默化的影響?；貒嗄陙?，丈夫一直非常支持她的工作，現在先生一年有5個月時間是在中國，并且很喜歡中國文化。前一段時間，漢斯寫了一個劇本《硅谷人》，其中還用到了張維理給他講的三國故事，劇本是用歌德式的語言寫的，張維理也不太懂，“但是印刷很精美，先生挺得意的……”

女兒一直是跟張維理在中國長大，在一般人看來，女兒的生活自理能力和同齡人相比已經很好，可是在張維理眼中，還是覺得孩子的吃苦能力差。說起家庭，張維理的臉上掩不住的笑意，“我們家也有文化差異問題，不過求同存異。先生總說我對孩子太嬌慣，太寵了。他在家的時候，女兒總是飯后洗碗，可是他一回德國，女兒馬上就說，‘媽媽，可不可以你刷碗?’”

回首創業路

從1991年完成學業回國，到中國農業科學院土壤肥料研究所工作，一晃已經是十余年了?；貒跗冢葻o科研經費，也無實驗室和住房，很長一段時間她借住在徐冠仁院士家，直到后來所里給她安排了單身宿舍。

十幾年來，她和同事們取得了一系列成就，張維理對此很是自豪：“我很自豪，因為我的工作很重要。在國外，也許我的收入很高，但是不會有這種發自內心的自豪感。”

2002年，一次例行體檢時，張維理被初步檢查患了腎上腫瘤。這一消息最初令她十分震驚，望著尚未成年的女兒數夜難眠，但是她很快就重新調整了心態，迅速安排好所有手邊的工作，以樂觀、平靜的心態積極配合治療。

在德國住院進行手術治療期間，她在給同事們的信中寫到：“在德國的家環境幽雅，距家30分鐘車程就是威廉二世15世紀建成的宮殿，倫勃朗、羅賓和16～17世紀德國、荷蘭、意大利畫家的畫展，門票免費。盡管如此，我仍然熱望能盡快重新開始我在北京、在中國的生活和工作。沒有哪一個國家的農業有中國農業這樣的特點和問題，也沒有哪一個國家的農業能像中國農業這樣為農業科研工作者提供這么多的挑戰與機遇……”

“我們的團隊現在仍然不失為第一流的。衷心希望大家能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工作熱情和團結、協作精神。這不只是面對國際競爭和挑戰的需要，也是我們提高水平，將研究和服務不斷推進和深入的必需?！?/p>

如今，戰勝了疾病的張維理正和她的團隊一起為這一目標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