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越南央行6月10日宣布“越南盾貶值2%,抵御國際炒家狙擊”的消息時,馬丁·拉瑪(Martin Rama),世界銀行駐越南執行主管在接受《商務周刊》采訪時卻認為,“越南尚不具備現代意義上的中央銀行,而后者在這樣的國際環境中將起到關鍵作用。”言下之意,馬丁認為目前越南金融市場的動蕩已經遠遠超過了越南央行和其匯率政策調整所能夠駕馭的能力。剛剛從越南北部山城沙巴歸來,與其他來自IMF、亞洲發展銀行以及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同事一起與越南財經高官探討越南近期經濟形勢的馬丁·拉瑪,雖然對于越南央行的政策是否有效表示擔憂,但他依然認為,越南不會發生外界擔憂的金融危機。
《商務周刊》:您認為,近期越南經濟和金融市場動蕩背后的主要動因是什么?
馬丁·拉瑪:主要有兩個因素,其一是來自國際的影響,可以說,近期全球糧食價格的上漲對越南的影響遠遠大于對該地區其他國家的影響。糧食是影響到消費價格的主要因素,尤其是大米價格最近的大幅上漲。另一個因素則是來自于政府的決策問題——越南成為其過去成功的直接受害者。2007年,大量外資涌入越南,這部分出于對該國加入WTO之后的樂觀估計。目前,這個國家的流動資本已經達到170億美元,這導致央行無法采取有效措施保護貨幣匯率的穩定。2007年年底,越南的信貸增長達到了50%,今年3月,這一漲幅已然達到63%,這同時加劇了房地產市場的泡沫形成。當然,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越南政府已經于3月提出將“經濟穩定”作為首要任務,并采取了從緊的貨幣政策。只能說,目前的形勢很微妙,即使這些穩定措施都到位,越南2008年的經濟形勢肯定不如去年。
《商務周刊》:您如何看待越南目前存在的“雙赤字”,它對于目前動蕩中的越南經濟起到了哪些推波助瀾的作用?
馬丁·拉瑪:財政赤字和貿易逆差確實存在。越南的貿易逆差去年就一直維持在比較高的水平,而今年年初幾個月更出現了大幅的上漲:2007年,越南的貿易逆差為100億—110億美元。今年頭幾個月就已經達到140億美元。貿易逆差的形成多是由于機械產品和中間產品的大量進口,而非消費品進口的增長。事實上,就財政收支來講,越南今年的財政形勢與去年差不多。我們提出有必要督促政府進行財政收支調整,并不是因為政府的開支過大——雖然政府過去兩年在大型基礎設施項目上進行了大量的投資,但這些投資支出基本上是可持續性的,并遵循了中長期的規劃。我們認為進行財政收支調整政策的必要性,在于目前越南政府沒有采取任何相應的政策,所有解決問題的壓力都依賴于信貸政策。這對銀行是非常不利的——利息過高,銀行就不得不展期,這必定影響到銀行的信譽;同時,信貸增長如此迅速,銀行所發放貸款的質量也很難得到保證。
《商務周刊》:在如此巨大數額的貿易逆差中,中國占到了很大的比例,您認為,我們是否在這其中應該承擔一些責任?
馬丁·拉瑪:貿易逆差問題不應歸結于任何一個貿易伙伴。的確,越南從中國進口很多,但美國、日本和歐盟才是其最大的出口國。貿易逆差存在的癥結在于:越南的經濟近兩年來持續繁榮,需要進口大量的資本和中間產品,以及很大一部分消費品。目前來看,今年的貿易逆差肯定大于去年。我們當然希望這一赤字能夠降低,但這將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商務周刊》:您認為,越南目前的國際收支平衡狀況如何?
馬丁·拉瑪:外債肯定不是我們目前對越南的主要擔心之一。事實上,越南的外債風險較低,其名義外債大概是與其外匯儲備數字持平的。以當下越南盾的匯率計算,越南的外債數字要少于其外匯儲備,因為這其中很多外債來自世界銀行,這些貸款是沒有年息的。因此,越南目前的形勢與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中的東南亞國家不盡相同,前者沒有短期債務。
《商務周刊》:越南在紡織品和加工貿易中與周邊國家存在同質競爭,為了進一步突出自己的比較優勢,越南是否采取了過于激進的金融政策和產業政策?
馬丁·拉瑪:很明顯,越南的產業結構與這一地區的其他國家很相似。但它目前的人力成本更具優勢,這也是為什么一些工廠從中國搬到了越南。我不認為越南政府的政策有何激進之處,可以說,它一直都在漸進地進行經濟改革。當然,在履行對WTO的承諾上,越南明顯比其他國家走的更遠,特別是在資本流動這一領域。越南入世的談判是艱難的,它并不是一個小國家,其貿易伙伴也看到了它的貿易潛力,因此越南入世談判如中國當年一樣艱難。但問題在于——越南不像中國那樣具備很強的討價還價能力。越南在某些領域做出了很大的讓步。
現在的問題是國際資本市場出現了充足的資金,他們對越南所持的態度既不過分樂觀,也并非過分悲觀,可能介于兩者之間。如果假設證券投資和短期投資在越南能夠得到有效控制,越南目前的經濟形勢就變得簡單許多,這就使得越南完全回到2007年入世以前,這個國家是完全可以自己把目前的問題解決好的。但事實是,2007年流入越南國內的證券投資的總額為60億美元,還有20億美元的貨幣和儲蓄以及20億美元的外國貸款。這三項相加,我們可以看到,目前大約有100億美元的短期資本在越南國內流動,越南必須考慮如何吸收這些流動資本,將其變成自己的儲備。采用什么樣的貨幣政策合適,這就是目前越南政府遇到的復雜且又棘手問題。
同時,面對WTO,越南既然做出了承諾,就意味著要在接下來幾年履行承諾。當然,面對新環境,越南需要一定的調整階段。如今大量的流動資本的存在,越南正好加入WTO一周年,人們就容易變得緊張,開始擔心。我想也不會有什么糟糕的事會發生。越南政府目前面臨一個問題在于,它沒有現代意義上的央行,后者在這樣的國際環境中是要起到關鍵作用的。從各方面來講,現在都是一個調整和轉型的時期,如果越南政府做好了,將目前的問題解決了,越南履行對于WTO的承諾將使其更具競爭力,更加迅速地融入國際社會。對于越南來說,目前是要渡過眼前的困難。
《商務周刊》:我們在國內聽到越南國內曾經提出過“趕中超印”的口號,您認為目前越南經濟改革的步伐是否過快?
馬丁·拉瑪:我不這樣認為。以中國為例,你們在過去30年經歷了一個長期、持久的經濟改革,在這一過程中,你會發現國際環境有時有利,有時卻不一定有利,經常是很多領域的改革并不能齊頭進行。等有一天回頭來看,可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例如“如果我們先進行了金融領域的改革或者先建立起了一個更強勢的央行,結果可能會更好”。然而,從另一方面——比如政治的角度來看,可能先加入WTO,然后再一步步通過履行對WTO的承諾,使得其他環節的改革逐步到位,這樣的順序才是理想的。因此,并不是所有的順序都能安排得盡如人意。從政治和經濟這兩個不同的角度來看,可能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然而,我們又都必須應對這一局面。
《商務周刊》:最近越南共產黨總書記農德孟突然到訪中國,這是否是一個向中國求援的信號?在越南目前面臨的困境中,您認為中國該做些什么?
馬丁·拉瑪:首先,我不便對農德孟訪華做任何評判,但我不認為越南需要特別的援助。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已經讓很多東南亞國家學到了教訓。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在外匯儲備上的強勢地位完全可以防止這一地區再次發生10年前類似的悲劇。但是,我并不贊同很多國際投資者的看法,我認為越南不會發生支付危機。越南自己有足夠的外匯儲備,其外匯儲備在2007年增長了兩倍,今年上半年,越南的外匯儲備也一直在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