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格曼不但幫助人們解釋了為什么有些國家能控制國際貿易,也幫助全世界解釋了誰把美國帶進了深淵,并殃及全球
有些評論認為,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給了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是個大“冷門”,其實早在2005年甚至更前一些的時候,這位美國經濟學家就是該獎項的熱門人選。拋開瑞典皇家科學院諾貝爾獎委員會略顯專業化的聲明與頒獎詞,克魯格曼獲獎有其通俗的理由,路透社認為他的工作幫助人們解釋了為什么有些國家能控制國際貿易。路透社沒有提到的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幫助全世界解釋了誰把美國帶進了深淵,并殃及了全球。

與那些御用經濟學家不同,克魯格曼很早就在批評保守主義把美國拉到了經濟不平等、政治兩極分化的深淵邊緣。他多年來一直冒著得罪權貴利益集團的風險,在《紐約時報》的專欄中批評當局的保守主義是如何拋棄了累進稅制和福利國家,并使政策傾向于少數大公司和富人。
輿論普遍認為,克魯格曼獲獎標志著新凱恩斯主義的回歸,這似乎與小布什政府在此次華爾街金融風暴后的“救市”主張不謀而合。但如果熟悉美國的歷史就會明白,克魯格曼與新凱恩斯主義者們所一直延續的凱恩斯主義經濟干預理念,與小布什所代表的大公司和華爾街的利益完全不一樣,甚至是完全背道的。
其實自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后,執政的共和黨在應對危機中的失敗表現令其所奉行的保守主義遭到了越來越多美國人的唾棄,這也直接導致了2006年美國中期選舉中共和黨的敗北。包括弗朗西斯·福山在內的美國國內學界普遍認為,華爾街風暴標志著自里根政府以來的新自由主義“顯學時代”告一段落。
在美國歷史上,由“羅斯福新政”所開創并在“二戰”后最終形成的中產階級社會,曾造就了一個相對公平、經濟繁榮惠及每個美國人以及兩黨具有普遍共識和少有重大政治沖突的時期——在克魯格曼眼里,那是一個政治與經濟環境俱佳的“早已逝去的天堂”。
克魯格曼出生在1953年,那時的美國正走向一個福利國家,“羅斯福新政”所秉承的凱恩斯主義深得民心,經濟領域的干預主義得到了最保守派的認同。在克魯格曼青年時代的大部分時間里,“民主黨人與共和黨人就對外政策以及許多國內政策都達成了廣泛的共識,共和黨人不再打算逆轉‘新政’成果,他們中甚至還有不少人支持聯邦醫療保險”。驢象兩黨在政治上的“超越黨派”式的合作,也使得經濟發展的成果使所有美國人都得到了實惠。
或許,克魯格曼夸大了“新政”以及凱恩斯主義主義的作用,但不能否認的是,在那個時代,“政府之手”確乎校正了美國自由經濟中難以避免的“市場失靈”。
克魯格曼成長于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十幾歲時,他就成為科幻文壇超級大師阿西莫夫那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年輕人的名著《基地三部曲》的擁躉,書中利用經濟及社會力量導入模型而拯救幻想中“銀河帝國文明”的描述讓他終生難忘,當時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拯救文明的心理史學家。
大學期間,克魯格曼表現出了對經濟問題的深刻見解。在麻省理工學院學習期間,他就因卓有見識而成為著名經濟學家諾德豪斯的助手,諾曾師從凱恩斯主義的集大成者、經濟學泰斗薩繆爾森。
大學畢業后,在諾德豪斯的推薦下,克魯格曼進入研究生院攻讀博士學位,畢業后到耶魯大學任教。其一夜成名是在1978年,當年7月,他一篇關于壟斷競爭貿易模型的論文提交到國民經濟研究局的暑期研討會上,并震驚了在國際上最有影響的多位經濟學家。
也就在這個時候,美國國內的政治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克魯格曼注意到,1970年代,執意要將“新政”成果逆轉的右翼保守派接管了共和黨,他們大力反對向富人征稅。克魯格曼定義這個“新保守主義”,說到底就是逆轉損害一小群富裕精英的政策。
民主黨與共和黨融洽共治的年代結束了,兩黨間的鴻溝越來越大,而由于極右勢力的掌權,始于1920年代并確立于羅斯福“新政”的凱恩斯主義及其倡導下的社會福利和經濟干預政策受到了挑戰和破壞。
1980年,共和黨人里根入主白宮,此后美國國內政治明顯右轉,削減和侵蝕社會福利項目,打擊和瓦解工會,貧富差距的程度急遽上升。在經濟政策上,“里根主義者”主張絕對的“自由主義”,主張政府完全不干涉經濟事務——他們所主張的“自由主義”顯然是傾向大資產階級的,被稱為“新自由主義”。
經歷過給美國社會帶來普遍繁榮和相對公平的“新政”時期的克魯格曼,對右傾的共和黨自然深惡痛絕,他指出,最初代表自由勞工利益的共和黨已經被大公司等少數利益集團徹底俘獲。他將里根政府以后的共和黨日趨極端化但卻能經常贏得選舉,稱之為“保守主義的驚天騙術”。
貫穿于美國歷史進退的,也正是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的此起彼伏,但里根時代之后,只有克林頓為民主黨爭回了幾年的臉面,并試圖大規模擴大政府福利,向富人征稅。
克林頓當選總統前的幾年里,克魯格曼致力于新貿易理論和區域經濟理論的研究,其卓有成效的工作使其成為1980年代最具創新力且最有影響的國際貿易理論學家,并在38歲那年獲得了美國經濟學會為杰出中青年學者而設立的“克拉克獎”。作為新凱恩斯主義的忠實信徒,1992年,克魯格曼在電視上的精彩演說有力地幫助了克林頓競選成功,成為克林頓入主白宮后總統經濟顧問的熱門人選,但由于性格剛直,最終被人排擠掉了。
美國經濟不振,是民主黨人克林頓當選總統的關鍵因素。但在民主黨執政期間,共和黨右派保守主義越發激進,并在1994年控制了國會。克林頓政府曾試圖推行全民醫療保險,但在保守主義的干擾下最終未能成功。雖然克林頓沒有選擇克魯格曼擔任他的總統顧問,后者還是對克林頓提高低薪工人的收入和福利等努力贊許有加。
克魯格曼繼續著他在經濟領域的研究,并在1996年出版的《流行國際主義》一書中準確預言了亞洲金融危機——這又給他帶來了莫大聲譽。他激烈批評亞洲國家的經濟增長模式,是“建立在浮沙之上,遲早幻滅”,一年以后,克魯格曼一語成讖。
2000年,共和黨人小布什贏得大選,再加上在國會中的多數,保守主義徹底占據了美國政治的主流,社會福利遭到一再削減。2001年和2003年,小布什兩度減少向富人的征稅,而在推行聯邦醫療保險的改革上,小布什在本質上傾向于保護醫療公司利益集團,而非惠及普通美國民眾。
2004年獲得連任后,小布什更是試圖將社會保障體系部分私有化,遭到了克魯格曼等自由主義者和民主黨的強烈反對。克魯格曼預言,2004年的大選將是保守主義運動的最后一場狂歡——像預言當年亞洲金融危機一樣,克魯格曼再次表現出了高超的預言能力,2006年的美國中期選舉,共和黨敗北,民主黨重新控制了國會。
在小布什第一個任期開始不久,克魯格曼受邀成為《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他利用這一陣地,不斷撰文批評小布什的保守主義政策以及愚弄美國民眾的欺騙本質。克魯格曼認為,小布什政府為保護少數大公司和富人的減稅政策、過于寬松的金融監管等政策,是美國樓市泡沫和催生金融危機泡沫的罪魁禍首,必將引發危機。
今天,華爾街風雨飄搖,越來越多的美國人,從藍領到白領,陷入失業和破產窘境,主張自由放任的保守主義也不得不啟動大規模的救市計劃,克魯格曼的預言再次成為現實。但很多人都注意到,小布什用屬于全美納稅人的8500億美金救助的,似乎仍然只是華爾街和少數利益集團。
當瑞典皇家科學院諾貝爾獎委員會宣布將2008年度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克魯格曼的時候,美國正在進行著最后的大選決戰。克魯格曼的預言是,保守主義的盛宴要收場了,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場新的“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