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孤獨是人類永恒的話題,基耶斯洛夫斯基通過維羅尼卡對自我的尋找,探討人類的命運究竟何去何從,孤獨是否能被救贖。
關鍵詞 兩生花 生命與死亡的顏色 靈魂之音
《兩生花》里有兩個維羅尼卡的少女,擁有相同的年紀、相貌、嗓音、音樂天賦和心臟病。一個在波蘭,一個在巴黎。波蘭的維羅尼卡在歌唱表演中猝死于心臟病。巴黎的維羅尼卡似乎感知到命運的暗示,她放棄了自己的音樂天賦去做小學音樂教師。不知從何時起,她就覺得她的生命并非孤單一人。在歐洲眾多電影大師之中,基耶斯洛夫斯基如同一座豐碑,永遠屹立在世界電影藝術湍急的河流里,永不褪色。他僅僅以《紅》、《藍》、《白》、《兩生花》和《十戒》系列等為數不多的影片成就其無人替代的頂級大師地位。在他不同的影片中,分別都涉及了不同的宏大主題,而所有的影像都直指一個命題人類的命運究竟何去何從,人類的欲望和孤獨是否能被救贖。當然,他沒找到答案,但在追尋的過程中,我以及許多熱愛著電影的人們都會對生命有一個全新的了解。《兩生花》是他晚年的作品,有一位15歲的巴黎女孩曾對他說,看過《兩生花》,她現在知道,靈魂的確存在。基思洛夫斯基說。“只為了讓一位巴黎少女領悟靈魂真的存在,就值得了!”學會感悟靈魂的存在,領會愛的信念,這大概是基耶斯洛夫斯基艱辛創作后頗為欣慰的一點。《兩生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眾多代表作中的一部,也是我認為最能體現導演生死感知和靈魂觀念的一部,它將宿命的神秘感和豐富敏感的感性情緒發揮到了一種極致的境界。
一、世界里的另一個我
故事很簡單,情節非常的淡化。個人以為這是基氏的顛峰之作。精致而唯美的畫面,寥落而感傷的氛圍,工巧但毫不做作的剪輯,平穩的敘事節奏。
在電影的前半部分,講述的是波蘭的維羅尼卡。她生活在波蘭的一個動蕩的時代,社會主義的波蘭開始崩潰。當兩個維羅尼卡在波蘭的廣場上偶然相遇,這個混亂的時代在鏡頭中成為了許多人永遠看不清的臉,飛奔卻不知方向的人,瘋狂的坦克,高昂的歌聲和不帶任何濾鏡的一片暫時的慘白。這代表著一個不知道方向的波蘭。在這里人們只有熱情卻沒有理想,只有動力卻沒有方向。他們在追尋他們要的資本主義和自由與民主,在這片嘈雜的背景中,歷史最后不容置疑的告訴了我們,波蘭走向了集體的精神潰敗式的國家。在這個狂亂的時代,唯獨維羅尼卡.置身度外。
波蘭的維羅尼卡是一個祭奠者式的人物,體會這個人物的外部形體塑造,就發現那是極不自然的。她習慣性地仰頭,雙手張開。這是一個承受包容的姿態。當雷雨到來,合唱的女孩子都離開時,只有她一人留在雨中歌唱。她是一個受難者,小時候被爐子燒到,剛剛拿到鋼琴證書卻夾壞了手指,最后在舞臺上高歌著猝然倒下。她顯然是有天賦的,對苦難她毫無怨言地接受。波蘭被影片呈現為一個變形的世界,維羅尼卡身影飄忽,總像與人隔著一層。導演把人物符號化了,無論維羅尼卡表現成什么,她的本質不變,她必須如此。因為她是受盡苦難的波蘭,是虔誠的受難者,是無力的拯救者。
法國女孩維羅尼卡同樣擁有音樂天才。我覺得她是影片的唯一主角,在后半部分中以一個被教化者和探索者的身份出現。在波蘭女孩死去后,法國女孩感到心靈的缺失,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的藝術事業,轉而探尋匱乏的原因。“沒有誰能像一座孤島,在大海里獨踞。每個人都像一塊小小的泥土。連接成整個陸地。這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無論誰死了,都得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因為我包含在人類主個概念里,因此我從不問喪鐘為誰而鳴,它為我,也為你。”這個片子不是拍給波蘭人看的,但波蘭人無疑會因此片而欣慰。波蘭女孩的痛苦是法國女孩的痛苦,波蘭的痛苦是法國的痛苦、歐洲的痛苦、全人類的痛苦。一個人只是自己的一部分,而無法代表全部的自己。這種博愛與整體的思想像極了他的另一部作品《紅》,和《紅》一樣,痛苦不是影片的終點,拯救痛苦、讓美好的事物重生才是導演關注的。法國女孩尋找波蘭女孩的過程就是一種自我尋找與自我拯救的過程,匱乏的人都在受難。
巴黎的維羅尼卡與波蘭的維羅尼卡有過兩次相遇:一次可謂在世的相遇,只有一瞬間,而且其中一個人對此相遇還全然無知.另一次相遇可謂想象的相遇,能夠無限地延長,但其中的另一個人也已對此相遇無知無覺。作為一個個體,他,她的靈魂與肉體,在世的自我與想象的自我,同樣有追求結合的權利。就像影片中的兩個維羅尼卡一樣。每個人的孤單都是異常醒目的,誰也無法去拯救另一個。反倒是彼此對美好生活鍥而不舍的追尋——或者是波蘭的維羅尼卡選擇歌唱.或者是巴黎的維羅尼卡選擇日常的愛情,讓我們更深切地體會到生命的不完整。當維羅尼卡向她的父親表達這種感覺時,她的父親解釋說那是因為“一個人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了”,父親的話再一次確證了靈魂的存在以及人生在世的孤單體驗。在維羅尼卡遇到木偶師之前,她對孤單的體驗是不自覺的,孤單感雖然時時刻刻纏繞著她.但始終是一個由外界進入到她自身的東西.是“他者”。她對命運的冥冥感知,對另一個自己近乎神秘的呼應,都是被推動發生的,她的內心始終處于一種被喚醒的、過程化的狀態。這種靜謐的狀態最終是被木偶師打破的。我們完全可以把木偶師的出現理解為一種偶然,生命本來就是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偶然組成的,可偶然的木偶師對于一直在尋找完整自我的維羅尼卡來說,卻象征著一種必然。
在文學領域,川端康成的文字風格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風格構成了彼此照應的巧合。他們的敘事都是那么憂傷,全力在挖掘人類孤獨的秘密,都洋溢著悲觀宿命的味道。在川端康成的《古都》中,盡管家庭背景,社會階層不同,雙胞胎千重子和苗子因緣際會最后得以重逢,而在影片中,兩位薇洛妮卡除了在廣場上錯身而過的剎那驚詫,他們永遠無法靠近對方,只有在夜晚忽明忽暗的燈火中,感到彼此似真似幻的情緒微動。
孤獨是人類永恒的話題,內心之海的秘密永遠無法被解讀,甚至自我也無能為力,人于人之間因此存在永遠無法消融的隔閡。心是孤獨的獵手,就像維羅尼卡的眼睛,永遠無法找到悲傷的焦點,卻又一直這么堅持著。
二、生命與死亡的顏色
當鏡頭被金黃色的濾鏡賦予一層看似不真實的光芒,基耶斯洛夫斯基帶領我們走出現實,走人心靈,在一片寂靜祥和中感受生命的真諦。金黃的色調,交錯的時空,天使般的女子和空靈尖銳的歌聲,導演為我們編織了一個充滿詩意、唯美的生命世界。為了更好地營造這種氛圍,導演在電影中采用了黃色的濾光鏡。《殺誡》也用了黃色濾色鏡,但那黃色渾濁骯臟。《兩生花》的黃色在波蘭那邊是一種近乎悲壯卻又柔美的末日色彩,到了法國,則慢慢改變,成為神圣的金黃。因為《兩生花》是用熱情刻畫的,熱情無疑是生命最基本的色彩。這是部徹頭徹尾的唯美女性影片,男女的情愛排在第二位,第一的是女性的姐妹情感,或者說是女性內心的兩個部分,永遠在互相感受互相尋找。此片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紅白藍》之前的作品,用金黃的濾鏡給影片染上暖暖的色調,雖然人生溫暖,卻終將孤獨,愛情并不能完整我們的靈魂。我們都是上帝的孿生子女,如果失去了一部分,也許會生活的很好,卻再也不完整。
波蘭的維羅尼卡知道自己有心臟病。冒著生命危險繼續唱歌或者放棄唱歌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顯然,她選擇繼續唱歌。在她的眼里,沒有熱情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波蘭的維羅尼卡死于自身實現熱情的欲望,她的死卻牽動了法國的維羅尼卡的感覺神經。死亡是生命付出的不可回避的代價,是人類基本的本能之一。在影片中,導演通過綠光來實現對死亡的渲染。綠光代表了死亡的來臨。在波蘭維羅尼卡死之前,暖色調充斥畫面。在波蘭少女死去的一場戲中,導演先是安排暖調的舞臺,一束綠光潛伏其中,在薇羅尼卡哀鳴般的獨唱中,綠光愈來愈盛,哀鳴走向衰竭,終于,她在一片綠光中倒向地板,此時,綠色調變為主色調。即使是甜蜜的做愛場景,也隱含了綠色。憂傷而不安單一主光源側順光拍攝,使人物面部輪廓明暗層次分明。但隨之而來的陰影過多過重,也預示著角色心理的哀傷占據著內心太多的比重。值得注意的是,在其死于舞臺的片斷里,迷離詭異的綠色背景光覆蓋著主要畫面,預示著不幸的發生的同時,鏡頭照到維羅尼卡時.又是純粹的暖紅。即使是絕望即將來臨,維羅尼卡的美麗也依然明亮。在生與死的交替之間,影片大量使用高色溫、對稱構圖、對角線構圖、近距離、淺景深、移動攝影,出神入化的幾乎讓你感覺不到攝影機的存在,同時驚訝于維羅尼卡的美,美得讓人哀傷,使得全片在死亡和造物主可怖的陰影下,仍然呈現出柔和堅韌的生機與力量。影片在一種博大慈愛的精神引導下,已經超越了偽飾的溫情與自憐,進入了一種高尚的境界,對導演而言,這是一個籠罩著宗教的慈悲的世界。光影世界的迷離與魅力,不知道是否也同樣于浮躁的眾生。莫名的痛苦,也許因為另一個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莫名的痛哭,也許是另一個你在為你的幸福而感傷。也許,我們都并不孤單。
三、靈魂之音
《兩生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拍攝完成于1991年的作品,這位善于捕捉光影的大師,在本片中充分表現出他對色彩和燈光的運用自如。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電影原聲,非常有名,《兩生花》可說是基斯洛夫斯基和波蘭音樂大師普瑞斯納合作完成的。在影片中普瑞斯納虛構出古代大師編寫的宗教音樂可以說是本片的靈魂。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該片也是關于音樂的電影,或者說是一部關于歌唱的電影。從小就愛唱歌的維羅尼卡天生具有圓潤甜美而細高的嗓音,一直夢想有一天能像演員一樣站在舞臺上。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讓樂團指揮發現了她的這一天賦。然而上帝給予她絕世嗓音的同時,又給予她單薄且不勝歌聲穿越的心臟。而她熱愛唱歌,最愛的是難度極高的《邁向天堂之歌》,似乎只有這樣的歌聲才能帶給她帶來在世心靈的高峰體驗。秩序的失衡使維羅尼卡的生命充滿了悲壯的氣息。
作曲家普瑞斯納參與了影片制作的全過程,對情緒的把握幾乎無懈可擊。純凈圣潔的女聲,與但丁《神曲》中《邁向天堂之歌》(第二歌)的意大利文詞配合,意韻悠遠,過耳難忘。清越憂傷的笛音與合奏,貫穿始終。它也在用音樂訴說意境,訴說情感。一部感人至深的難美的影片,音樂構成了它靈魂的一部分。運用宗教是因為宗教在西方極具說服力,而藝術則是另一個亮點。波蘭女孩唱的是希臘圣曲,法國女孩教她學生的曲子是兩個世紀前荷蘭某個作曲家的作品。無論是時間上還是空間上,藝術的語言是共通的,這是人類的共性——導演不斷地強調共性。維羅尼卡注視著照片中的女孩,那個女孩也看著她。她最終獻身于上帝,在高亢的詠嘆調中登上金色的臺階。此時,博愛被升華為一種讓人感動得落淚的類似宗教的崇高情感,我們因此而得救。
四、小結
冥冥之中會不會有另一個人和你一模一樣,我們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孤單的々在歲月深處的守候里,你能等到你的“薇洛妮卡”嗎?
巴贊說,電影是現實的漸進線,只有漸進,沒有抵達。時間光影,戲夢人生中,我分明看到基耶斯洛夫斯基用鏡頭貼近了人類最神秘和難解的心靈,我仿佛看到遙遠的星空中有顆星在不停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