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格雷瑪斯的敘事語法解讀《賣油郎獨占花魁》

[摘要] 格雷瑪斯的敘事語法是一種符號學模式，這種符號學模式具有既定的結構規則和靈活的操作執行法則，在運用該模式闡釋話本小說《賣油郎獨占花魁》的過程中，我們將獲得在以往閱讀中所缺乏的形式上的整體感和層次感，發現過去忽略之處的深意和魅力，乃至對作品產生新的認識。

[關鍵詞] 格雷瑪斯 敘事語法 《賣油郎獨占花魁》解讀

所謂敘事語法，是指“系統地記錄和說明故事普遍規律的符號和程序”。在歸納敘事語法的時候，羅蘭，巴爾特和布雷蒙著眼于人物的行為，通過人物在關鍵時刻的選擇來發現敘事邏輯，因為故事的進一步發展正是由人物在關鍵時刻的選擇確定的。格雷瑪斯的研究方法與他們不同。他從結構主義語言學出發，對敘事文本作語義生成層的切割，包括敘事話語的表現層——角色模式、過程層——敘事程序以及潛在層——語義方陣。格雷瑪斯的敘事語法是一種符號學模式，這種符號學模式具有既定的結構規則和靈活的操作執行法則，較之傳統印象批評中以主題、形象為基礎建構而成的模式適應面更廣。

“不同的閱讀方法是促使同一文本產生多義性的主要原因，而每一次閱讀活動都是對文本進行的一次探險”。無疑，格雷瑪斯的敘事語法為我們提供了新的閱讀敘事文的模式，在運用該模式闡釋話本小說《醒世恒言，賣油郎獨占花魁》的過程中，我們“將獲得在以往閱讀中所缺乏的形式上的整體感和層次感。發現過去忽略之處的深意和魅力，乃至對作品產生全新的認識”。

一

我們運用格雷瑪斯的敘事語法對《賣油郎獨占花魁》進行解析的第一步便是劃分角色模式。角色模式是格雷瑪斯在調整和系統化普洛普、蘇瑞奧角色分類理論基礎上所概括出的敘事文行動者之間的二元對立的關系模式。

在探討“角色模式”之前，我們首先有必要重申亞里士多德詩學中的觀點：“應當小心地把行動者與人物區別開來”。任何事件都離不開行動者，即“角色”(actants)。角色與人物的區別可以歸結為兩點：首先，敘事文中的人物并非都是角色，有的人物在故事結構中沒有功能作用。因為它們并不引發或經歷功能性事件。這種人物便不能稱之為角色，只有那些引發或經歷功能性事件的人物才能稱之為角色：其次。敘事文中的角色不一定都是人物，它有時可以是某種狀態或抽象的力量等等。因此，從根本上說，角色模式是一個結構性的模式，它揭示的是行動者的功能關系，而不是行動者本身。

根據作品中主要事件的不同功能關系。格雷瑪斯區分出敘事作品的六種角色：(1)主體和客體(Subject and Object)：這是故事中最重要的功能關系，即追求某種目的的角色和他所追求的目的之間的關系。它們構成了情節發展的基本框架。如果一個角色x希望達到目的Y，那么，X就是主體，Y就是客體。(2)發送者和接受者(Sender and Receiver)。發送者是推動或阻礙主體實現目標的力量，可以是人。也可以是抽象物。如社會、命運、時代、智慧等等。接受者是發送者的對象，和主體常是同一個人物。(3)幫助者和反對者(Helper and Opponent)。這兩者往往作用于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在主體追求客體的過程中起促進或阻礙的作用。可以是人物，可以是人形化的動物。也可以是各種抽象的關系或力量。以角色取代人物，重在分析它們于敘事結構關系中的功能，是格雷瑪斯理論超越傳統人物理論進入“敘事結構因素”范疇的關鍵之所在。

根據格雷瑪斯的角色模式，《賣油郎獨占花魁》里的角色可作如下劃分：

主體(S)=秦重

客體(O)=花魁娘子(莘瑤琴)

發送者(D)=愛情

接受者(R)=秦重

幫助者1(H1)=朱十老

幫助者2(H2)=王九媽

幫助者3(H3)=劉四媽

幫助者4(H4)=吳八公子

反對者1(T1)=經濟條件、社會地位(花魁是貴族子弟的玩物，不是貧窮、低賤的賣油郎所能得到的)

反對者2(T2)=王九媽

反對者3(T3)=以吳八為首的公子王孫

盡管故事中的某些人物和環境因素不止起了一個角色的作用，但它們都可以歸入格雷瑪斯的六種角色范圍。賣油郎秦重作為主體。為故事的發展提供了基本動力。發送者是愛情。一種抽象的力量。這兩者是實現敘事功能的積極和能動的因素。朱十老為秦重提供經濟援助。老鴇王九媽給予秦重接近客體的機會，劉四媽幫客體贖身，吳八虐待客體無意中把客體推向了主體，因之，四者都起著幫助主體的作用。橫亙在主客體之間的最大障礙是經濟條件和社會地位。因為花魁是公子王孫的玩物。不是低賤的賣油郎所能得到的，它是處第一位的反對者。而老鴇王九媽需要花魁娘子掙更多的錢，反對客體贖身。吳八公子欲長期玩弄客體，也都成了當然的反對者。至于卜喬和花魁娘子的父母，在故事結構中沒有功能作用。故未歸入角色中。

二

在劃分《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敘事角色后，接下來就進入到格雷瑪斯敘事語法的第二個步驟：確定敘事程序、提煉敘事模式。《賣油郎獨占花魁》以秦重的愛情追求為線索，有下列五個敘事程序：

(NP=敘事程序F=敘事功能n=相斥u=相容)

敘事程序1(NP1)：該程序以介紹秦重與瑤琴的身份開始。賣油郎秦重對花魁娘子瑤琴一見鐘情，想與瑤琴有魚水之歡。但是，花魁是名妓。是“公子王孫”的玩物。一個賣油郎是沒有經濟能力親近她的。該程序敘事因素包括了客體對象、主體的愿望，以及主體與客體之間遙不可及的差距。主體貧窮，想與客體同宿一晚的愿望未能實現。整個敘事程序的功能可以概括為：NP1：F(SnO)

在敘事程序1中，經濟匱乏、地位低下為秦重愿望的實現設下了障礙，這已被主體清醒地意識到。在后面的行動中，主體可以有兩個選擇，要么放棄對花魁娘子的奢望，要么辛苦攢錢，秦重選擇了后者。

敘事程序2(NP2)：主體秦重日積月累，一年多后，終于攢足了與花魁同宿一晚的十兩銀子，老鴇王九媽為獲得這十兩銀子，積極地幫助秦重接近瑤琴。瑤琴因為平時接觸的都是富貴的公子王孫，她看不起賣油的秦小官，故意喝得酩酊大醉，秦重悉心照料了一夜。因此。秦重暫時接近了花魁，但并未能實際占有她。敘事功能為：NP2：F(Su’O)，其本質仍是F(SnO)。

這個敘事程序雖然是以主體想與客體同宿愿望的落空而結束。但主體卻成功地將自己的愛慕之意成功地傳達給了客體。這樣，秦重對客體付出的真情和公子王孫可給予花魁娘子的金錢、地位就形成了尖銳的對立，故事就以這兩種力量之間的斗爭為線索進一步展開。

敘事程序3(NP3)：醒酒后的瑤琴。被秦重的悉心照料所感動。主動送給秦重二十兩銀子以示謝意。并且“千萬個孤老都不想。倒把秦重整整的想了一日”。只是。瑤琴仍無法放棄對公子王孫一廂情愿的幻想。秦重未能得到瑤琴。NP3：F(SnO)

敘事程序4(NP4)：該程序以一年后瑤琴遭難開始。吳八公子是福州太守之子。“聞得花魁娘子之名，未曾識面，屢屢遣人來約”。而瑤琴聞他氣質不好，不愿相接，結果被吳八強行帶走并棄于郊外。秦重恰好路過，救了瑤琴。瑤琴認同了秦重的愛情，死心塌地委身秦重。主體愿望初步得到實現。該序列的敘事功能恢復為序列2的：NP4：F(Su’O)。

敘事程序5(NP5)：瑤琴決心要從良。經過劉四媽的調停，瑤琴順利為自己贖身，嫁給秦重。秦重終于獨占花魁。NP5：F(SuO)

故事以主體和客體的結合而告結束。

接下來，我們可以提煉《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敘事模式。格雷瑪斯把敘事模式歸納為三種組合形態：一是契約型組合，“亦即故事的中心涉及某種契約的訂立和撕毀。它包括命令與接受命令，禁令與違禁。表現于人際關系，則有相互之間的沖突、調和等等”：二為完成型組合，“包括艱難的求索、經歷考驗、斗爭與任務的完成等”：三乃離合型組合，“包括人際問的聚散遷徙流離，相會相失等”。從以上五個敘事程序的分析可知《賣油郎獨占花魁》的主體秦重與客體瑤琴之間經歷著一個“離－合－離－合－合”的變化過程。很顯然，《賣油郎獨占花魁》屬于典型的離合型敘事。在花魁娘子瑤琴贖身之前，盡管秦重也零距離地接近了瑤琴。但兩者在經濟條件與社會地位方面的懸殊。決定了秦重不可能獨占花魁瑤琴。因此。這五個序列的前四個程序可以合并為一個：即SnO，表現為秦重對瑤琴的曲折追求過程。這樣。整個敘事程序經歷了一個二元對立的轉變過程。這種情節轉化是主體與客體的共同努力產生的動力與敵對制約力(經濟條件、社會地位)二者相互作用的結果，其關系可表示為

(S－O：主體試圖獲得客體；SnO：主體缺少客體：SuO：主體獲得客體)

這樣，我們就逐漸逼近了解讀文本的最后一個步驟，即對《賣油郎獨占花魁》深層涵義的探討。

三

探討故事的深層涵義。離不開“語義方陣”。在格雷瑪斯的文學符號學理論中，最著名的便是“語義方陣”，它從結構主義的二元對立原則發展而來，源于對亞里士多德邏輯學中命題與反命題的詮釋。格雷瑪斯在此基礎上進一部擴充，提出了解釋文學作品的“語義方陣”。“語義方陣”用于敘事文研究。是對屬于同一微域的所有敘事作品的意義作非時間性的理解。即設一項為X，它的對立一方是反X，在此之外，還有與X矛盾但并不一定對立的非X，又有反×的矛盾方即非反X，用矩陣圖表示，即：

X與反X構成基本的語義軸，是一種對立關系。故事就起源于它們之間的對立。但在故事進程中又有新的要素的加入。即非X和非反X。當這些因素都得以展開時，故事也就完成。語義方陣的確立使得分析對象的語義聚合關系得到了描述，從而展示出故事的深層結構。

在《賣油郎獨占花魁》故事意義的結構中。X代表秦重的努力——愛情：與之同一語義軸上對立的反X代表了經濟條件與社會地位：非X代表了瑤琴的努力，它與經濟條件、社會地位相矛盾：而非反X則代表了妓院老鴇與王孫公子，與X相矛盾。如果用格雷瑪斯的語義方陣來表示，

二元對立為人類文化活動的各個符號系統的最基本的規律，是人類在歷史實踐過程中生成的把握世界的一種最普遍的概念圖式和標識。我們得出故事的意義是主體與客體為追求純潔愛情的努力與外在制約力之間的對立及外在制約力量的最終妥協。它展示了個體原始的自我情感需求對社會外在約束的超越力，而情與外在約束力的對立最終被化解。有力地突現了中國小說崇尚樂觀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傾向。這就是該故事的深層意蘊。

顯然，格雷瑪斯的敘事語法對我們閱讀《賣油郎獨占花魁》產生了一種積極的建構作用，這種攻其一點(尋找故事的深層涵義)、不計其余式的解析手段相比于其它闡釋方式，自有其獨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