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電影表演的內在真實性追求方面思考有關《色·戒》表演尺度的爭議問題,演員表演所包含的多方面情感內容不應受到片面的限制。
[關鍵詞]《色·戒》電影演員 真實表演
《色·戒》作為一部獲得金馬全面肯定的影片,所引發的爭論恐怕也是史無前例的。因為有關最為敏感的人類行為與膠片的關系問題。人們在津津樂道,卻難免隔靴搔癢。來自各行各業的專家學者也紛紛來參與討論。有位朱律師認為:“對于法律來說,拍攝電影還是有底線的。譬如演員不能為了‘真實’兩個字就真的去選擇死亡,生命權是受到保護的,無論演員自己愿意還是強烈要求,都不允許。”朱律師的觀點是在強調人類行為與法律的關系,只是他的后半句話模棱兩可,演員自己愿意為了將角色進行到底就選擇死亡還是演員想借角色死亡的機會強烈要求給自己的尋死一個借口。又有倫理學者郭女士聲稱:“雖然梁朝偉和湯唯是演員,但他們始終還是社會角色。如果他們是假戲真做,那不符合主流社會的倫理道德觀,很多底線也會被超越。導演完全可以通過電影手法來做出真實的效果。”郭女士的說法倒是與電影沾了邊,意思是說應該通過遮遮掩掩、欲蓋彌彰等電影通常處理這類問題的方法來“做出真實”。但是作為有家庭的社會角色的演員在電影中與其他已婚人士作親昵動作算不算做違反主流社會的倫理道德觀。那么,在電影中的裸體和搔首弄姿算不算更是色誘了整個主流社會?當然還有好心人擔心道:“湯唯還嫁得出去嗎?”
總而言之,演員在電影中的性愛場面是否真實,成為大家嚴肅而有趣的話題。
逼真性是電影的基本要求。道具要真實。標題“色,戒”中的“戒”上鑲嵌著的果真是6克拉的鉆石。官太們手上翻飛的果然是翡翠制麻將:演員要真實。導演千挑萬選到這個帶有學生和官太二重矛盾氣質的湯唯。在美國環境中長大,家庭教育卻使之具有愛國大學生模樣的王力宏。而梁朝偉身上的抑郁氣質更不待言。
在張愛玲的原著小說中,最為重點的“色”字,被寫得晦澀掩抑,李安卻認為對此唯有用最直接的方式拍攝才能夠完成對這小說的圓滿搬映。那么,誰愿意奉獻自己來完成這個爭議性演出呢?事實上,演員的身體從來都是不屬于自己的。意大利名導安東尼奧尼在八十歲高齡指導《云上的日子》。堅持影星蘇菲·瑪索裸露出鏡以能夠充分實現他所追求的場面感。2004年戛納電影節首映片《情欲九歌》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部演員在拍片時就當眾發生性關系的電影”。有趣的是,如果不是影片中那些直露的性愛鏡頭。女主角瑪戈·斯蒂雷根本就不會答應出演此片。
至此。有關《色·戒》的爭論歸結到人類行為與電影膠片關系的問題。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有關電影應該拍什么就已經成為理論的焦點。在1958年至1962年間,加拿大魁北克和美國開始出現一種電影創作的潮流,被稱為“真實電影”(Cin6ma vé rité)。這是一種以直接記錄手法為特征的電影創作潮流。而有關電影真實的宣言代表則是于1995年3月13日由丹麥電影導演小組成員共同簽署的《道格瑪95誓言》(dogma 95)。《道格瑪誓言》可以說是對電影創作活動的某種限制。但它限制的是捕捉生活的表面現實,而倡導凸顯人物的內心世界。
李安當然沒有以此為準則,他的故事片長于藝術加工,但是宣言中的第6條,“影片不可包含表面行為(如謀殺、武器等元素的禁用)”以及第10條“我認為瞬間的比整體性更重要。我的最高追求是力求把真實從我的人物和場景中迸發出來。我立誓盡一切之能事,并不惜放棄任何品味和美學考慮來達到這一點。我僅以此作為我的純潔的誓言。”則是所有追求藝術真實的電影指導的重要準則。就電影的逼真本性要求而言,那些涉及到侵害演員基本權利的場景只能夠力求。這個說法是道格瑪95宣誓人所最難把握的。因此索性就不準許影片涉及到表面行為,亦即作假的行為,舉例有謀殺、武器等元素。當然性愛的場面如若作假。也在這個不被準許進片的范圍內。這樣一來就會有許多場景因不夠真實而不被準許拍攝,這豈不是特大的損失?但是這種殘忍是建立在純潔性之上:電影的細膩性使得瞬間的真實成為他們的最高追求,而瞬間的精微的真實只有通過演員和場景。演員和演員的完全融合或就是生活著的狀態才能進發。為此,任何有關品味和美學的考慮皆可拋棄。
瞬間的精微來自何處?導演清楚,演員就像枝頭上的柿子,他不能著急把青柿子摘下來,然后人工焐熟,拔苗助長。他要等柿子長紅了,自己掉落下來。因此。王家衛總是在講“化學反應”,演員與演員的真實情感的化學反應正是他所要的電影原材料。雖然這個過程對演員來說不啻為一種煎熬,但一旦演員信任了導演。舍得“把自己交出來”,就完成了一大半的使命,因為導演的付出也是對演員的慧眼識珠,他們要的更多的是這與生俱來的東西,而不是“表演”。
在此過程中,演員所受的苦痛也難以設想。因為《色·戒》中易先生一角,梁朝偉形容自己每天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經常失眠和食不下咽。因為角色每日要審判和害人,日日都被人罵漢奸,又要經常罵人和兇殘毒打、踢人。令他胸中抑壓,覺得自己已經變成這么殘暴的人。雖然影片中并沒有審判的鏡頭,但是這些鏡頭在演員的腦海里不知道要上演多少番才能化入身體中。演員的精神之苦沒有引發任何倫理上的爭議,情愛片斷的演出方式卻會產生爭議。我們能夠容忍看到在大屏幕里痛苦著的無辜的同類,相信他/她的眼淚并不是藥水,那又有什么理由在另一種情境中出離戲外,廢棄了影片制造者的良苦用心呢?
畢竟,電影不同于魔術。當大衛·科波菲爾向火車頭拋去一只大毯子就能讓那龐然大物騰空而起時。我們覺得這種最高妙的騙術就是魔術師的美德。而電影工作者被我們假定的第一美德便是“誠實”。因為對電影演員地根本要求就是兩個字:進戲。
我們有關《色·戒》的爭論來自于內心尺度的沖破。芥川龍之介對“限制”一詞作出解釋:就連天才也各自受到難以超越的限制的約束。發現這個限制,不能不使人感到某些寂寥。但是,一轉念卻又使人感到親切。就好像明白了竹子是竹子,常春藤是常春藤。而電影的限制止于觀看。無論如何。電影演員都是表面風光暗中受罪的高等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