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徐志摩是現代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文學大師,他的生活遭際和詩文成就向為人們所熱議,時人和后人、友人與學人都有著自己的看法。港人司馬長風的《中國新文學史》立足文學本位給他極高的評價,稱其為“現代詩仙”。
[關鍵詞]現代文學 詩歌 詩仙 徐志摩
一、“現代詩仙”的提出及依據
香港學者司馬長風編寫的《中國新文學史》是一部文字清麗、資料充實且敢于立論的“文學史”,向為人所稱道。全書共三卷。一九七五年初版。上卷第十四章《重整步伐的新詩》中有“現代的詩圣與詩仙”一節。介紹評述格律派詩人聞一多和徐志摩:“格律派詩人一新月派詩人,聞一多和徐志摩是不爭的領袖,也是中國現代詩壇的兩個巨峰……”其后評價說:“在詩的成就上聞徐當然不能比擬李杜,但是在詩和人的風格上確是這般近似,近似得叫人驚奇!”
徐志摩是“一個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一定影響的詩人,”作為“新月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人生和詩作都具有特殊的認識作用和美學價值,“最足供我的研究”。徐志摩生活的背景正是中國文化急劇變革和社會矛盾異常尖銳的時期,五四運動、狂飆突進。國共和作,北伐戰爭、國內戰爭。共和光明。內戰陰霾;在這種社會大舞臺上演繹的人生代表著當時知識分子隱秘共通的靈魂。他在《猛虎集》自序中說:“你們不用提醒我這是什么日子,不用告訴我這遍地的災荒。與現有的以及隱伏的更大的變亂。不用向我說今天就有千萬人在大水里和身子浸者,或是有千千萬萬人在極度的饑餓中叫救命。更不用指點我說我的思想是落伍或是我的韻腳是根據不合時宜的意識形態的……”除了新舊文化問、階級矛盾間和司馬長風認為徐志摩的詩,“缺少千錘百煉的功夫,多是靈感來時佳句天成,在人生方面他懷有真摯單純的信仰——那便是美、愛和自由。他的詩和他的人。都明顯的染淆西方的色彩——徐志摩的輕靈飄逸,身上帶著牛油面包氣味。使人想起詩人李白(李白也滿身異國風情)。”
由此可見徐志摩作為“現代詩仙”,主要是指其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影響地位、詩作風格和個人氣質的疊加:一是其創作成就和地位高大。在詩壇里是“巨峰”,在新月詩格律詩乃至同期詩人中是“不爭的領袖”,在“詩和人的風格上”和李白相似:二是詩風“輕靈飄逸”。多“靈感”且往往“佳句天成”。帶有明顯的浪漫主義傾向,可與詩仙李白的風情媲美;三是信仰“真摯單純”,染淆西方自由主義、人道精神,個人主觀色彩濃厚,極具人性親和力和人格感染力。“使人想起詩人李白”。
二、“現代詩仙”的浪漫氣質及文學特點
黨爭之斗中的各種主調下,還有其個人遭際中的特定個性:
留學美英,先學經濟、后學哲學。終志文學:西方的自由主義、浪漫主義使其人其詩都帶有牛油面包的氣息,帶有濃郁的異國情調,主張個性解放、追求愛的自由。抒寫心性成為徐詩的主體價值。特別是他對愛情的認識和體驗,也是絕大的冒險,所以胡適、郁達夫等人追念徐志摩的文字也有同類的描寫,“他這個人原是一團火,一陣風、一首詩。”在徐志摩的愛情書信中也可以感知到這“不舍晝夜的一道生命水”。“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烈士殉國,教士殉道。情人徇情。說到底是一個意思。同一種率真。同一種壯烈。”“愛就是讓人成為人。你懂得愛了。你成人的機緣到了”,徐志摩這些愛的誓言無不充溢著“愛、美與自由”的元素。燃燒著熾熱而率性的火焰。若與其婚姻之路和逐愛之歷相映,可以說徐志摩是一個有著西方浪漫才情和自由氣息,融合東方仙風道骨的神異瀟灑的風流文人。正如胡適先生說:“他的追求使我們慚愧,因為我們的信心太小了,從不敢夢想他的夢想——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他有這信心,冒了絕大的危險,費了無數的麻煩,犧牲了一切平凡的安逸。犧牲了家庭的親誼和人間的名譽,去追求去試驗一個‘夢想之神圣境界’……”由此不難看出。“現代詩仙”的說法并非全由詩的成就而論,也緣其人生經歷和個人氣質。可以說。超凡脫俗的生活信念和坎坷變革的生命歷程輔成了“詩仙”的盛譽。那么作為“現代詩仙”的文學風格主要表現又是什么呢?
1、強烈的個人色彩和浪漫的元素。徐志摩的詩文帶有很強的個人色彩,往往是個人色彩的洶涌:“有一個時期我的詩情真有些象山洪爆發,不分方向的亂沖,那就是我最早寫詩那半年,生命受了偉大力量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頤間散作繽紛的花雨《志摩的詩》初期的洶涌性雖已消減,但大部分還是情感無關攔的泛濫——我的筆本來是最不受羈勒的一匹野馬。看到了一多的謹嚴的作品,我方才憬悟到我自己的野性:但我素性的落拓始終不容我追隨一多他們在詩的理論方面下過任何細密的功夫《翡冷翠的一夜》可以說是我的生活上的又一個較大的波折的留痕……”由此可知。他的第一本詩集是“情感無關攔的泛濫”。第二本詩集是“生活上的又一個較大的波折的留痕”:他的第三本詩集是“性靈還在那里掙扎”,是“重壓下透露出的一些聲響”其中的詩歌都是個人自抒的生活“留痕”和情感的泛濫。是脈含浪漫氣息和個人色彩的。《我不知道風向哪個方向吹》、《再別康橋》等代表作即是如此。
2、濃郁的異國情調和輕靈飄逸的韻致。“徐志摩早年留學英美,對當時歐美的各種思潮或流派均有涉獵,尤其他還接觸或翻譯了哈代,濟慈、柯勒律治、華茲華斯以及泰戈爾等人的詩歌,這對他本人的詩歌創作無論是從內容到形式上都有很大的影響。”內容上的異國情調自不多言。詩歌中的歐式文風和歐化詩句也隨時隨處可見。“我常以為文字無論韻散的圈點并非絕對的必要,我們口頭上說筆上寫的清利曉暢的時候,段落自然分明,何必多添枝葉去加點畫——真好文字其實沒有圈點的必要,就怕那些‘科學的’先生們倒有省事的必要。”由此可見徐志摩關注的是清利曉暢的文風。并不怎么看重標點符號,這種歐化的詩體或詩句不乏其例。這也正是司馬長風所說其總有些句子和詞語“青澀”。這種歐化所帶來的“青澀”也正是徐詩的一個標志。再加上其浪漫的氣質和深厚的國文功底,詩作自然輕靈飄逸,在當時的國人眼中煞是招搖。飄逸是“逍遙”的人格境界轉化為詩學范疇的代名詞,前者是指“一種安閑自得的精神自由狀態”亦指“一種不累于物,超然自得的精神狀態。”“飄”的本意是正舉,“逸”的本意是遠眺,這一組合詞就含有瀟灑超脫之意。在古代的詩評傳說中成為“一種昭示著老莊人格理想的審美范疇”。李白的詩歌就有老莊的成分在,徐志摩的飄逸頗類李白。亦有莊老思想的因素。所以說李白是“謫仙人”,而徐志摩則是“舶仙人”。帶著異國情調又有傳統的意味,浮而不俗,艷而不媚。陸小曼曾夸其“寫的東西比一般人來得俏皮,他的詩有幾首真是寫的象活的一樣,有的字用得別提多美呢!有的神仙似的句子看了真叫人神往,叫人忘卻人間有煙火氣。”
3、反叛現實傳統。追求理想境界。徐志摩的人生如此,他的詩文更是如此,詩文與人生達到高度的融合諧調,其詩如人,其人如歌。雖說“宇宙本來是統一的,是神的實現,神無所不在,個人與宇宙是合一的,所以他(泰戈爾)說:“‘日夜在我血脈中流轉,生活之流也在世界中流轉,有著音節的跳舞’宇宙不是和我們為敵的”;但對現實的反叛不僅表現在徐志摩的做人上,更體現在詩作上。《愛的靈感》張揚愛、美與自由,《愛眉小札》里的情書寫出真摯的情感和鮮活的人性。《自剖集》中《嬰兒》一詩頗受推重,其主要原因就是反叛現實渴求新生。茅盾在《徐志摩論》中重點作了推介與賞評。對理想的追求作為反叛現實的另一種渠道。徐志摩的詩歌意象和情感王國使人神往:康橋的美麗,愛情的神圣。心性的自由,夢想的完滿都表露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是帶著鐐銬跳舞的普羅米修斯,是敢和世俗挑戰的堂吉訶德,直到舞盡人散——乘機羈難,其“輕輕的來”,“不帶走一片云彩”的去《再別康橋》給我留下的永遠是凌波飛渡的俊逸形象和心旌飄搖的康橋仙境。
4、詩骨奇高,詩象鮮明,詩魂永生。流沙河在《三柱論》中說詩是“三柱擎起平臺,建筑空中花園”三柱就是情柱、智柱和象柱。分別構成詩魂,詩骨,詩貌。平臺就是指語言文本,徐志摩的名詩佳句就象一座空中花園,讓人目亂神迷。別的不說單是《再別康橋》一首的搖曳美,顧盼情,飄逸象。宇宙感。無不流露出作者(抒情詩人)移情入景,借景言情的含蓄和景由心造的自由以及“心為物役”的牽涉。和諧中的矛盾。矛盾中的和諧,由物及人乃至普遍共通的人性、人道。絲絲縷縷串起字字珠玉,編織出光彩奪目的人間勝景。瑞士心理學家榮格說:“作為一個人,他可以有一定的心情意志和個人目的,可是作為一個藝術家,他是一個更高意義的人——他是一個‘集體的’人,一個具有人類無意識心理生活并使之具體化的人”徐志摩的詩往往給人一種共通的人性和人道的感覺,讓我們看到的是一種意象和靈魂,這是人性光輝的閃光和流露。
三、“現代詩仙”說法的合理性及局限性
徐志摩作為“現代詩仙”的說法是比較切合而公允的,但是至今并沒能得到廣泛的響應。其主要原因在于:
1、茅盾評述徐志摩為“中國布爾喬亞‘開山’的同時又是‘末代’的詩人”,但“百年的布爾喬亞文學已經發展到最后一階段,除了光滑的外形和神秘縹緲的內容而外,不能在開出新的花來了”。茅盾在《徐志摩論》里一方面承認“志摩是中國文壇上杰出的代表”,但同時又說他的詩“圓熟的外形,配著淡到幾乎沒有的內容。而且這淡極了的內容也無外乎感傷的情緒”,部分“詩篇里流露了頹唐和悲觀”,“幾乎全是頹唐失望的嘆息”,最后流入“懷疑的頹廢了”。茅盾對其“蓋棺定論”的評價帶有明顯的階級傾向和政治色彩。后學自然以茅盾的影響力消解了對徐志摩公正平等的認識。王遙在《中國新文學史稿》對徐志摩的文學成就一筆帶過,評價“新月派”的詩“沿著徐志摩以來追求形式格律的老路”,“內容卻很空虛,最好的也沒有超出人道主義的范圍”。顯然和茅盾一脈相承。
2、胡適、周作人,梁實秋等人對徐志摩的追悼和評論。雖說比較真誠,但雜有私交的主觀情感,顯然有惺惺相惜的溢美之辭,并且主要針對人事方面而言的。再加上建國后文學階級性論爭的持續發展,徐志摩長期以來不但沒有在這幾位先生的蔭護下走出,反而被圈定在這幾位“友人立場”的壁壘中,以至后學者陷入了文學評論的畸角和盲區。新月詩的這位“領袖”和“巨峰”,顯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這是過分強調階級性和政治化,文學創作和文藝評論過分強調主旋律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3、中國歷來倡導道德文章,非常看重人的操守而較少關注人的靈性,有著關注道德和責任而少關心人道和人性的習慣。徐志摩的出身、經歷、才華、個性,在新舊交替時莫衷一是。在動蕩年代里不合時運。其情愛歷程婚姻變故橫遭非議,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王國維曾說:“社會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善人,文學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天才。”徐志摩1931遭到飛來橫禍,“萬種風情無地著”,“留與人間一卷詩”。徐志摩的一個朋友曾批評他“思想之雜”和“感情之浮”。這種以人論文,以人格高下評藝術得失的做法非常有市場,且早已形成傳統。“徐志摩去世幾年來,贊美和攻訐始終如一對孿生兄弟跟隨著他。”“但是他們每人手里拿的都不像純文藝的天秤”,有的喜歡他的為人:有的疑問他私人的道德:有的單單尊崇他詩中所表現的思想哲學,有的僅喜歡那些軟弱的細致的句子,有的每發議論必須牽扯到他的個人生活……眼看著徐志摩被誤解、曲解乃至被謾罵,林徽因忍不住替他鳴不平,她說,“一個作家文藝的總成績更需要一種就文論文,就藝術論藝術的和平判斷。”沈從文先生認為“紀念志摩的唯一的方法,應當是擴大我們個人的人格。對世界多一分寬容,多一分愛。”郁達夫也說,“文人之中,有兩種人最可以羨慕。一種是象高爾基一樣,活到六七十歲,而能寫許多有聲有色的回憶文的老壽星,其他的一種是如葉賽寧一樣的光芒還沒有吐盡的天才夭折者。”遺憾的是徐志摩不能作為“前者可以寫許多文學史上所不載的文壇起伏的經歷,他個人就是一部縱的文學史”,欣慰的是徐志摩作為“后者則可以要求每個時代的文人都寫一篇吊他哀他或評他贊他的文字,而成一部橫的放大的文苑傳。”在“徐志摩現象”的背后,我們亦隱約看見那張社會積淀和文學習慣的大網。
4、香港學者司馬長風的《中國新文學史》上卷初版于1975年,1976年再版,正值文革之中:三版于1980年,當是國內常見的版本。此前國內歷次文學運動均和政治斗爭如影相隨,缺乏文學評論的公允和平,再加上十年動亂中文學的荒漠衰草,大家、名師被扭曲甚至遺忘的很多,對徐志摩的正確評價自然無從談起。國人編寫的《現代文學史》或《新文學詩稿》均在文學流派上,階級紛爭上涂抹色素,似乎缺少了文學的寬厚和評論的中肯。這都是我們所能感知到的。
高教社“面向21世紀課程教材”《中國現代文學史》立足文學本位,辟出較大的篇幅介紹了徐志摩的生平和作品,對他在文壇上的地位依例表述為“徐志摩是‘新月’詩派最有代表性的詩人”,仍然是拘泥于“流派”之中:“快樂是志摩的本色。但從《志摩的詩》開始就不時有幽思呈現,因此詩人有‘詩哲’之稱。”很明顯“詩哲”僅就其部分詩作的思想深度來說的,并不能完全涵蓋他在“詩和人的風格上”給人的全面感受。因此司馬長風稱徐志摩為“現代詩仙”是名副其實的,但這一說法受到時空局限,在加上我們固有的文學傳統和此前的文學傾向尚存慣性,所以沒有真正引起應有的重視。好在現在正在向正確的方向逼近:文學的階級性,文學的政治化已得到較大的改觀且還在繼續改觀:欣賞的多元化和批評的中和性漸為人稱道,還徐志摩一個真正的評價早在情理之中。隨著影視作品《人間四月天》的熱播和徐志摩文集與傳記文學的暢銷,對他的學術評價和公眾形象也趨向公允和本真,透過這些放大了的文苑傳奇和愛情故事,我們驀然發現:“徐志摩是二三十年代中國文壇上的一顆巨星。他在短暫的生命里,活躍于中外文化界,為中國新文學新文化的開創和發展作出了積極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