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吧，心中的精靈

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又喜愛上那些鳥雀及其狐貍、黃鼬之類的小精靈的，近來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因為久居都市看不到，就常常下意識地往鄉下跑。不知怎的，我總覺得現在的鴿子、烏鴉、喜鵲、山雞遠沒有過去那么多，喜鵲好像越來越少，烏鴉幾乎絕跡了，而狐貍、黃鼬、獾、狼等野物卻很難找到！

記得小時候在鄉下，這些小精靈們是隨處可見的。像烏鴉，像鴿子，像燕子，像山雞，像野雞等，都是成群結隊，不時地從天空、從頭頂掠過，從草叢中飛起；老鷹、貓頭鷹、布谷鳥、黃芥子、啄木鳥、杜鵑等珍稀鳥雀也并不稀奇，經常能夠見到；狐貍、黃鼬、獾、狼等野物，也隔三差五地出沒于山野村莊；至于蛙聲，夏、秋季節更是不絕于耳……所有這些，給大自然，給人類增添了多么和諧、多么愉悅的氛圍。

那時候，我正值童年和少年時代，對那些小精靈們十分好奇也十分喜愛！我記得每年清明前后，河灣里，楊柳吐翠；山洼處，小草泛綠；梁峁上，粉紅的桃花、杏花，雪白的梨花競相開放。天下著濛濛細雨，將山野洗滌得干干凈凈。農人們再也耐不住了，臉上蕩漾著喜悅的笑容，開始了一年最忙活的勞動，把一年的希望全部播種在田間地頭。村子里雞鳴犬吠，婦女們發出咯咯的笑聲，給寂靜的山鄉帶來了無限生機；裊裊炊煙直沖云天，與濛濛雨霧交織在一起，給大地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我們這些碎娃們，赤著腳，踩著濕漉漉、軟綿綿的黃土，不是奔走在上學或回家的路上，就是上山摘麻奶奶、挖索牛牛、撿拾地軟，要不就下溝折柳枝、擰咪咪、逮鳥雀。此時此刻，氛圍是那樣的濃郁，心情是那樣的歡快，生活是那樣的甜蜜！直至幾十年過去了，兒時對春天的那種印象和感覺，依然歷歷在目，回味無窮。我深切感到，在一年四季中，春天是最美好、最值得人向往和眷戀的季節！

應當說，燕子是報春最早的鳥兒。這當兒，燕子不知什么時候就飛回來了，撲扇著翅膀，在人們的面前繞來繞去；有時輕輕地躍上半空，有時幾乎匍匐著地面，又箭一般地從屋前穿過。不幾日，兩只燕子，輪番往來，嘴里銜著泥球、銜著絨草，在房檐下甚至在主人住的窯洞里壘起了窩。不知不覺中，燕子的“安樂窩”已經筑好，新的生命便誕生了。那玲瓏的體態、烏黑的羽毛、光亮的嘴頭、細長的尾巴、橘紅色的下頜，常常惹得我心神不寧。幾次欲將燕子圍困在窯里，逮住看看，但每次卻遭到了母親的責罵和拒絕。

接著就是大雁了。大雁屬典型的雜食性水草候鳥，以采食無毒、無特殊氣味的谷類、野菜、牧草和螺蝦等為主，棲息地隨季節變化而變化。春夏一般棲息在北方諸如西伯利亞，以及我國寧夏、內蒙、河套地區一帶；秋冬則南飛，落腳到江南一帶。南岳衡山山脈的首峰——回雁峰以北一帶，就是大雁南遷的歸宿地。說實話，我不懂大雁的更多生活習性，也未認真地加以研究考證過。我小的時候只聽大人講，大雁的飛行速度很快，每小時高達70—90公里，而且無論由南向北還是從北往南飛行，途中從不歇息。由于夜晚天黑，飛行的方向感往往把握不準，有時竟然倒飛回來。民諺有：“日行千里、夜返八百”之說。究竟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但有不少個天高月黑的夜晚，我曾無數次聽到過群雁在深邃的蒼穹發出陣陣哀鳴。最可貴的是大雁的團隊精神非常強，飛行隊列整齊，常常排成“人”字型或“一”字型隊列，很少亂飛或單飛。我小的時候，每年春、秋季節，常常能夠看到一隊隊雁群從頭頂掠過。我們這些碎娃們出于好奇和淘氣，常常爬上山坡或山巔，一邊吟唱著：“大雁大雁擺路路、黃米撈飯狗肉肉”，一邊卻又大聲地呼喊著：“亂了，亂了……”受到驚嚇的雁群竟然真的亂了方陣，沒命似的向前逃竄。但飛上一陣，也飛遠了，便又整了隊伍，回到了正常隊型。對于大雁飛行為何排列成“人”字或“一”字的有序隊型？我曾認真地問過許多人，但人們都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后來，我經過仔細分析研究，終于悟出其中的道理。大體不外乎兩點：一是為了相互照應，不至于途中伙伴掉隊，而“人”字型或“一”字型，正好起到前呼后應、相互照看的作用，只要有一只大雁掉隊，同伴就能夠及時發現，即刻放慢速度；二是為的是盡可能地減少飛行中風或氣流的阻力，加快前行速度。而飛行隊列排成“人”字型恰恰能夠達到這樣的效果；而“一”字型隊列的排列，則是“人”字型隊列排列的緩沖或調整。可見大雁的聰明程度和適應自然的能力有多么地強！

隨后，就是布谷鳥了。那種小巧玲瓏、機靈敏捷、華麗漂亮的體態，常常惹得人駐足觀賞。“布谷、布谷”，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從這個山頭飛到那個山頭，不停地催促著人們播種谷物。這時，喜鵲也不甘寂寞，在房前屋后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那腹白背黑、尖嘴長尾的體態，十分招人喜愛！不幾日，便開始在高高的樹杈上搭起窩棚。為了避免過多的西北風和西北雷陣雨，便將窩口有意向南。那“夫妻倆”相互配合默契，銜來的一枝枝干柴、一口口泥球、一撮撮絨毛，凝聚了它們多少心血和汗水！壘成的一個個鳥巢，令人無限感動。喜鵲是一種益鳥，從不爭食莊稼，不損害人類，而常常給人帶來喜訊。小時候，每當我家門前大樹上喜鵲鳴叫不停，母親便喜笑顏開，就說家里要遇喜事了或有貴客將要到來。我不信，然其結果往往得到應驗。最使人感到神秘和感動的是，大人們常講，每年農歷七月初七，所有喜鵲全都要飛上天空，給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搭天河橋，直至七月十五將天橋折掉后才能夠返回人間。并且還說，牛郎、織女相見和分離時，都會以淚洗面。每當到了這個時節，我都要細細觀察。說來倒也奇怪，這段時間，真的很難見到喜鵲，即使偶爾見到幾只，也是萎靡不振、一副病態；雨也真的下了。

啄木鳥也很有意思。可以說它是樹木的醫生。我最佩服它的是對病樹診斷之準確、啄樹洞之堅韌之頑強。它啄開一棵病樹的驅干，形成一個圓圓的小洞，鉆進去，便上下左右開弓，一方面將那些蛀蟲一一食掉，另一方面將啄下的木屑運出洞外，成了它最好的安樂窩，開始了“生兒育女”。我小的時候，常常蹲在不遠的一旁，觀看著它的勞作，那“咚咚咚”的啄木聲，仿佛在叩擊著我的心扉。有時禁不住走近跟前，偷襲起它和窩里的幼鳥，但終未達到目的。鴿子，不大不小，渾身銀灰，非常美麗可愛。通常情況，以群飛群居為主。在藍天下，一群鴿子，箭一般的來回穿梭，那眾多翅膀掠起的風浪嘩嘩作響，猶如暴風驟雨，陣勢很是強大。猛然間，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一只鴿鶻來，傾刻間，鴿群被打亂，眾多鴿子沒命似的四處逃散，那體弱緩慢的鴿子，往往被鴿鶻追逐、扇打得羽毛紛飛，最終成為鴿鶻的一頓美餐。當然，也有時運好的，那些被鴿鶻追趕的筋疲力盡的鴿子，只好不顧一切地飛到破窯洞或闖入農家，鴿鶻這才罷休。那是多么殘酷的一幕呀！也許是出于同情弱者，也許出于別的什么考慮，飛到農家中的鴿子，主人往往將其擒住，在腿上束了紅布條或紅線繩放飛。據說這樣做，一是鴿子自此再不受鴿鶻的驅趕傷害，永保平安；二是主人也能圖個吉利，給家中帶來好運。紅嘴頭、黑羽毛、全身烏黑的烏鴉，按說也是非常漂亮的。那時候，也常常像鴿子一樣，成群結隊從空中飛過。不過與鴿子相比，叫聲嘶啞，飛行的速度緩慢，也是鳥類世界的一個家族。但不知什么緣故，人們卻不太喜歡它，認為它是一種不吉祥鳥。黃介子，我至今不知道它屬哪一類哪一種鳥雀，也不知道它拜雨的緣由。印象中它飛得很高，一旦面朝一個地方，在空中驟然停下，有節奏地擺著雙翅，那必定預示著雨的到來。由此，鄉下老農竟然把它視為氣象預報員。而山雞、野雞、貓頭鷹、老鷹更是經常出沒山野間，一不小心，一腳下去，草叢中便撲棱棱突然飛起一群受了驚嚇的山雞或野雞，使人猛地一驚，不知所措。

至于小型野物也是不足為奇的。狐貍、黃鼬、青蛙、田鼠、獾、狼等，在我小的時候，在陜北鄉下經常能夠見到。特別是狐貍，記憶中，它最愛偷吃的是雞。每年春、夏、秋季節，常常偷偷地溜到村里，將雞叼走。那些婆姨女子和我們這些碎腦娃娃，一陣驚慌后，便喚了狗，不停地呼喊著，一方面由此來恫嚇狐貍，另一方面給狗助威。如果發現的早，再加上狗的瘋狂追逐，狐貍在慌亂中便棄雞而逃；倘若發現遲了，狐貍早以爬上山巔，揚長而去，狗只能對天空吠，望狐興嘆；而那些婆姨女子們也只能捶胸頓足，詛咒一頓。數九寒天，尤其是下了大雪，狐貍等野物們，無處覓食，饑腸轆轆，便發出蒼涼悲切的陣陣哀嚎。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揪心的、恐怖的哀嚎聲，使人毛骨悚然，不堪入耳。青蛙則是鄉下最常見、而且繁殖最快的水陸兩棲益蟲。每到夏秋季節，河灣里、草叢旁隨處可以見到它的身影。它以捕食各類蚊蟲為主。奇怪的是，它白天很少鳴叫，可一到夜晚便成了它歡樂的世界，無數只青蛙前呼后應，發出聲聲鳴叫，構成一曲曲優美動聽的交響樂和催眠曲，伴隨著辛勞的農人們很快進入夢鄉……

可是現在，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們，有的很難見到，有的卻再也見不到了。

一度時期，我曾認真地思考過。是我久居都市，遠離了它們？背叛了它們？不是！因為自認為沒有背叛父老鄉親的我，參加工作后經常下鄉，可以說走過了千山萬水，和農人們經常打著交道，另外還時不時抽出時間，回鄉下老家走走看看。但見到的更多的只是小麻雀，其它的很少甚至壓根就沒有見到。是這些小精靈們背叛了我們、遠離我們、遺棄了自己的家園？不是！因為它們 曾經是多么地熱愛這片故土，多么地眷戀自己美好的家園，甚至與我們是多么地親昵、和諧相處呀！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它們遠離了故土，遠離了自己的家園，遠離了我們呢？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和反思，我終于明白了：一是由于生態失衡，它們的生存環境遭到嚴重破壞，原有的生物鏈被扯斷，使它們無法生活下去，不得不揮淚辭別，遠走它鄉；有的則難以傳宗接代，自然消滅！二是那些游手好閑、可惡的人類敗類，似乎天生就與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們過不去，整日背了獵槍、提著套子、揣著毒藥，上山下溝，走鄉串村，盯著小精靈們寸步不離，開黑槍、設圈套、下毒藥，使多少小精靈們活活慘死在這些敗類、蛀蟲之手！其結果，鳥雀愈來愈少，動物遠走它鄉，而他們手中卻多了幾塊骯臟的“銅板”！三是……

我氣憤，我惱怒，我詛咒，我呼喚……在浩瀚的宇宙中，我們居住的這顆渺小的小星球——地球，是迄今人類已發現的唯一有生命存在的星球。這顆星球非常難得，非常珍貴！應當是一切生物的共同家園。大家都有生存的權利。作為最高級的動物——人類，應當自覺地擔負起保護環境、珍惜地球、愛護生命的神圣使命，與其它動物一起生息、共同繁衍、和諧相處。這樣才會使我們的可愛的家園變得更加美好，永不泯滅！

歸來吧，我心中的可愛的精靈！

選自《美文》2008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