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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親人

2008-04-29 00:00:00第廣龍
小品文選刊 2008年23期

母親

母親老了。我長年漂泊在外,難得回家去探望母親,有一腔酸苦的水,伴我走在天涯路上。生病在床,我對母親的思念最強烈。要是遇見一位長得像母親的老年人,我就有一種丟魂的感覺。

母親老了。70多歲的人,走路走不動了,還慢慢挪著,到路口站一晌。母親說:“不定就等著兒回來了”。秋天的塬土,一陣起一股風,吹起團團土塵,四下翻卷。母親一頭稀疏的白發,像一蓬零落的衰草,要被風吹走似的。母親一口牙,掉得只剩了三顆,風和著土灌進了嘴里,和了泥。母親費力地吐幾口,移動身子,朝回走。母親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是母親的老生兒。過四十五,才孕了我,打小到大,一直疼愛有加。在我的記憶中,兄長早就出門謀生,只有我和母親為伴,日子雖然窮苦,母親總會用雜糧做成可口的飯食。

母親也罵過我,打過我。但現在我常常想,要是能回到母親身邊,讓母親罵我一回,打我一回,我也會感到無限幸福啊。一次在山里爬樹,跌下來,滾進了一豁深溝,鼻子淌血了,手變青了,連一絲氣也沒有了。村里人都說,這娃夭折了,可惜啊。就動手挖了一眼坑,埋我。母親不聲不響,用身子擋住,不讓丟土。一陣兒,我的腳指頭輕微地動了一下,母親看見了,喊了一聲,母親就昏過去了。蘇醒過來后,母親大哭了一場,老叫我的小名。

我又揀了一條命,又出去瘋跑了,母親罵了我,也打了我。母親打我,打得很疼。這疼,讓我刻骨銘心,不忘母親。

我現在一口糖也不吃,不是我吃糖吃多了,吃傷了,而是我吃糖吃得太少。看見糖,我就傷心,就想起母親頭上白花花的亂發。小時候,想要吃一顆糖,就像吃蟠桃園里的仙桃一樣難。貨郎進村,擔子里有豆豆糖,白的、紅的、黃的、綠的。沒錢買,可以用東西換,比如頭發。母親每次梳頭,梳下來的頭發,都塞進墻縫,慢慢頭發就攢多了,就能拿去換一顆二顆豆豆糖吃了。年少不懂事的我,在母親梳頭時,總在旁邊說:“媽,多梳些頭發下來,我要換糖吃。”母親就笑著答應:“行,行,我梳,我梳。”便使了勁,手里的木梳上,真的多梳下來了頭發。我拿著母親黑油油的頭發,高興得趕快塞進墻縫。母親的頭發,讓我換了糖吃,我怎么沒想到,母親頭發稀落,都能看清頭皮了。我怎么沒有留意,一根根頭發的發根上,都沾著血,帶著肉。母親啊,蒼老的母親,現在我就是拉一汽車糖,也換不回你曾有的黑發盈頭的美麗。

那一天,我做夢,夢見母親過世了,平靜地躺地炕上,頭上的白發,無力地散落開。我全身空空,不如何往,一會兒又像負了一面磨盤。掙扎了半天,醒來,全身虛汗,眼淚淹了枕頭。我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懼怕。我僅僅是做了一個夢,這使我在難過之余,又感到了寬慰。我是應該好好向母親盡孝,不然,會追悔一生,也無法彌補。

我匆匆收拾行裝,一路翻山不停,回到了家鄉。進了寂靜的窯院,幾只雞,正在啄食,聽見門響,迅速閃到了一邊。我徑直走向母親居住的窯,窯里黑黑的,我一眼就看見母親的白發,我的心,一下子變得亮堂了。母親在睡覺,似乎睡得很實。我放下背包,剛坐下,就看見母親睜開了眼睛。“媽!”我輕輕叫了一聲,母親有些慌張地從炕上下來,忙要給我倒水,好像我是一個客。我不安地扶母親坐下,說:“媽,你歇著。”就不知說什么好。母親也手不自在,腳不自在,說:“我給你搟面去。”就出了窯門。我看見,母親在走出窯門的一瞬間,抹了一把眼淚。

天黑實下去了,一盞油燈,照亮了親情。我看著母親,看著母親那縷縷白發,我的內心是那么踏實。我打來一盆熱水,說:“媽,讓我給你洗一回腳吧。”母親忙縮著要把腳藏起來。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說:“媽,就讓我給你洗一回腳吧。”

母親是一雙纏過的小腳,難看,也臟。母親老了,老了的母親,彎不下腰,把一雙腳洗凈。我一潑一潑把水撩起,撩到母親的腳上。我看著母親,母親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了。

母親老了。

在家里的頭一夜,我夜里醒來幾次,走到母親的窯門前,我聽見了母親的心跳聲,微弱的心跳聲。我悄悄站了許久,身子在月光里發涼。那一夜,月色真好啊。

弟弟

接到家里的來信,訴說的依然是日子的艱難,這我是知道的,并一直憂心忡忡。信中提到弟弟去了北京,在一個建筑工地上出苦力,己有幾個月了,這多少讓我感到意外。

弟弟終于走出了小城.去闖蕩自己的天地了。照現今的眼光來看,我們家的人口,的確顯得超員,姊妹兄弟一共有六個。我現在也成了家,有一個女兒,已感到養育的不易。但我們六個,都被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從小沒挨過凍,沒餓過肚子,都順順當當地上了學。我的姐姐和哥哥高中畢業,上山下鄉,當知青、返城、招工。我和弟弟則參加高考落榜,一個去了油田,一個進了軍營。但總算都有個謀生的地方,沒有大輝煌,卻平安、恬淡地生活著,亦向往著。我常常想,父母是為了我們,才敢于迎接世上的所有風雨的。

一家人最牽掛的,便是最小的弟弟了。說是最小,他今年已有二十六歲,初中畢業后沒升上高中,當兵、招工都沒指望,在家待業已十多年了。以往,我每次回家,和父母說起弟弟,都愁得不行,又不知該怎么辦。弟弟的心里更不好受,常常把自己關在房子里,一支接一支抽低劣的紙煙,也不和人搭話,他對自己,似乎也喪失了信心。

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又能怎么安慰他呢?在平涼城里,像他這樣的待業青年,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他的姐姐、哥哥,都能有工作、成家,給家里寄錢,到了他,什么也盼不上,養活自己也難,用人們常提的一句話:眼前頭的路是黑的。有時,我硬給他塞幾盒煙,給幾十塊錢,他顯得很難為情,雖然收下了,但從神色上,流露出一種很大的不安。

弟弟從小就身體不好,瘦瘦弱弱的,似乎風一吹就能倒。長大了,個子卻出奇地高,超過了一米八,是我們兄弟幾個中個子是最高的。但并不強壯,像高粱桿似的,給人以沒有發育好的感覺。弟弟的個子高,還上初中時,我和他開玩笑,說以后工作了,保險能成為業余籃球隊的主力。我沒說他會成為專業運動員,是因為我覺著他的體質過不了關。但弟弟卻說,他要彈鋼琴,伸出手來,那手指出奇得長,真是適合彈鋼琴.當然,現在回味這些話,都成了美麗的肥皂泡,破滅了。弟弟面臨的最嚴峻的問題,是如何生存的問題。父母垂垂老矣,辛勞了一輩子,沒享過清福。到了晚年,還整天忙忙碌碌,尤其為弟弟的事唉聲嘆氣,弟弟承受著相當大的心理壓力。

后來,父親在平涼的一個工隊,給弟弟找了一份活路,弟弟便上班了。這是力氣活,搬磚、和泥、篩沙子,每一樣都能把人累倒。像弟弟這樣的身體,要支持下來,得流多少汗水,脫幾層皮啊!當我聽說弟弟到工隊上班的消息后,很是擔心了一陣子的,但又覺著現在的社會,遇上這么個處境,牙咬碎了,也得頂著。弟弟畢竟已到了自己養活自己的年齡了,他得走這一步。我接連寫了幾封信,鼓勵他,但從內心,我都沒有信心。要是我聽說他干了幾天,干不動了,不愿再去工隊了,我是不會奇怪的。我就想起我到油田前,曾待業半年,經人介紹,在外貿公司的貨場找了份臨時工。那真叫累啊!在庫房里,把裝茶葉的麻袋包,一包一包挪下來,從一頭轉運到另一頭,想站著喘口氣,工頭馬上就吆喝了。我只干了兩天,就被通知不讓再來了.他們嫌我沒有力氣.這兩天,我掙了兩元零七毛錢,拿著這些錢,我哭了,哭得很傷心。這兩天,母親每天早早起來,給我做好吃的,父親一天給我兩元錢的零花錢。可我只掙回了兩元零七毛錢!這次的臨時工經歷,讓我終生難忘,我感到了謀生的不易,也體會到了父親養活一大家人,更有多大的不易。我就覺著,我無論怎么還報,也還報不完父母的養育之恩。所以,由我的經歷,我又想到弟弟在工隊的情景,我覺著弟弟要能堅持下來,他就比我強。

一年多后,我回到平涼。我吃驚地發現弟弟發生了變化:他黑了,瘦長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顯得很突出;但他的胳膊粗了,身上有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了,走起路來,踏得地面響。從言語中,雖然不是透露出憂郁來,但顯得成熟、沉穩了許多。他陪我上街,走到中山橋,他指著人來人往的商場大樓說,這是我們工隊建的。在新民路旁的一處工地旁,他又說這座大樓正由我們工隊施工。我聽了很感動,也很為弟弟自豪。他是一位勞動者了,他用事實證明自己能行,證明自己沒有垮,我欽佩弟弟,弟弟是一條好漢!

但在工隊干活,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冬季就歇下來沒事了,收入也低,僅僅夠顧住自己。隨著年齡增大,弟弟茫然,一家人也茫然。按說也該娶媳婦了,論身板,論相貌,弟弟都打硬,可家境貧寒僅能維持一日三餐,基本上沒有積蓄,我們即使傾力相幫,數目也有限,在這商品社會里,買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捉襟見肘,更別提女人。這么個現狀,對弟弟,真可謂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翻身只能靠自己。

所以,當我聽到弟弟果敢地和幾位命運相同的青年,以簡單的行裝,奔北京謀生的訊息后,一個晚上,我都難以入睡。我覺著弟弟較之以往,是更成熟了一步,他已開始主動地把握自己的命運,到社會上,靠一腔子熱血,靠這幾年練出來的好身體,去謀求幸福的未來了。我堅決地相信,弟弟會成功的。

我們兄弟幾個,都是在平涼城長大,到十多歲,也未離開過平涼城一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樣是不知道的。“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日難”的觀念,根植于心中。但畢竟有年輕的沖動和向往,孩提時聽小伙伴說回了趟老家,老家的水井有多么多么深,亦新鮮不已。弟弟在工隊時,也有人介紹到外地去當臨時工,父母反對,弟弟也不愿意。說起來,似乎處處都有陷阱,隨時都會受騙似的。就這樣,耽誤了幾次機會,也沒后悔過。對此,我一直持另一種意見,我總認為,外面的天地更大,機會更多,困守一地,難有發展,走出去,也許會有命運的轉機,哪怕受些挫折,哪怕失敗了,也值得。我自己身在油田,就是個出門人、異鄉人,當年背一口破木箱,出門在外,一切靠自己,照樣有了自己的事業。所以,我是很贊成弟弟的舉動的。

家里的信中說,弟弟在北京挖管溝掙錢,一天二十塊,已寫回了一封信。我是牽掛著弟弟,也祝福著弟弟,弟弟現在也算打工族中的一員了,他是在城里長大的,小時候沒吃過啥苦,初中畢業后一直是家里人的心病。他沒有別的特長,未受過專業培訓,只能靠力氣吃飯,在北京,弟弟能干出什么名堂?要我說,我就說,弟弟,你要挺住!挺住,就是勝利!

前些日子,秋雨綿綿,我買了張班車票回家。平涼城熟悉而陌生,進了家門,見到父母,就說起了弟弟。以往回來,都能見到他,這一次,見到他住的房子空著,心里涌起一股酸楚的滋味。母親說,弟弟來信了,冬天就回來,回來過年。想著身在北京的弟弟,如果他想念平涼的家、平涼的父母,和出門在外的我的感情,該是一樣的吧。

妹妹

妹妹前兩天來我這里,說找了個對象,談的差不多了,打算年前就結婚。說到西安來,買幾件新衣裳。我聽了高興,和妻子商量,出了些錢,妻子請假陪著妹妹跑了兩天,買了大衣,皮鞋,被套這些,裝滿了兩只編織袋。回去時,我把妹妹送到長途汽車站,看著班車走了,我才回去。

母親去世后,妹妹已經快三十歲了,一下清閑了,還獨身一人,自己急,哥和我也發愁。哥托付人給介紹,親戚幫忙操心,這三年多,談了幾個都沒談成,對方一聽妹妹沒有工作,見一次面,就不再聯系。妹妹雖然嘴上說一個人過日子也是過,但也不愿再拖下去,已經偷偷到婚介所去了幾次,也是看不見結果,就罵婚介所光知道騙錢。

妹妹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就呆在家里,想有個事情干,但那時工作難找,幾年沒有合適機會。好不容易說好到一個熟人的商店幫著賣貨,反應慢,常拿錯東西,被責怪了幾次,回來再不去了。父母日漸年老,病多,跟前得有個人。幾個兒女,都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工作。大姐和大哥離得近,也是一個禮拜回來一次,我和三弟在外地,一年才能回來一次,四弟四處跑,先后在北京、銀川、深圳打工,回到家里,除了睡懶覺,就是找過去的同學喝酒。一個一個,都指望不上。這樣,自然就由妹妹來照顧父母的晚年。

說起來似乎沒有啥,實際上成天忙碌不停,妹妹的辛酸,苦累,難過,都隱藏在一天的三頓飯里頭,在冬天的熱炕上,在父母的安詳的面容里,別人看不見,自己人能看見。我過年回去,父母跟我說話,妹妹在旁邊,只是悄悄添水,把爐子捅旺。早上天麻麻黑,妹妹就起來,倒尿盆,生火,掃地,燒炕,壓水,燒水,照看母親吃藥,給父親倒上熱茶,又到伙房里作早飯,看著都吃了,還要冒著冷風一趟趟出去,買菜,買鹽,買藥,都是些瑣碎,都得把路走到。

正是好年華,妹妹想不起打扮,穿得陳舊,臟頭土臉,有時一整天都系著圍裙,沒有用過口紅,灑過香水,圍著兩個老人安排全部的時間和精力。加上和外面的人幾乎不來往,最多到親戚家傳話,送些人情,個人問題,沒有合適條件,也提不到人面前。尤其后這些年,母親兩次在家里走路把腿摔斷,又有哮喘病,甲亢病,進出醫院不斷,妹妹跑前跑后,早晚睡不安穩。不久,父親得了一場大病,門都不能出,跟前隨時要有個應聲的人,妹妹更無法考慮找人家的事。每當我想起這些,從內心感激妹妹,也覺得對不起妹妹。妹妹似乎不是為自己活著,是為親人活著。母親有一次也歉疚地說,勢下個病身子,這把妹妹給拖累了。

父親去世,在炕上躺了一個多月,吃不下,喝不下,液體掛了兩箱子,都是妹妹扎針。父親嘴唇干,妹妹拿棉簽蘸水給嘴上抹。咽氣時,妹妹在跟前,一聲聲叫。父親勞作一輩子,腿是彎曲的,都說人死了腿不直,到陰間受罪,妹妹把父親的腿扳直。這以后,母親牙掉得沒剩下幾顆,吃飯吃不了幾口,還要吃軟和的。吃中藥,吃西藥,跟吃飯一樣吃。妹妹都得顧及周全。由于母親動不動就上不來氣,就從醫院租了個氧氣瓶,支在炕角,早晚在家里吸氧。母親抓養我們幾個,娃娃多,甜少苦多,身子受冷受熱,一年納鞋底十幾雙,老了病都來了。母親急性子,一個人呆不住,有妹妹在跟前,有個說話的人,不心慌。我一次說,妹妹在跟前,母親多活幾年,妹妹不在跟前,母親少活幾年,妹妹是母親的小棉襖,暖和著母親,多虧有妹妹在跟前。2004年春上,妹妹去醫院拿藥,回來就看到母親不行了。妹妹就一個人,不慌張,給母親說話,安慰母親。母親去世,妹妹在身邊守著,母親是心安的。我奔喪回去,看到的,是母親冰涼的面容。看到的,是六神無主的妹妹,卷縮在靈床的床腳。

父親走了,母親走了,天塌了,頭頂沒有天了。做兒女的,失去了親情的依靠,以后的日子,再也不完整了。這些,妹妹的感受最強烈。抬埋了母親,在館子待客,親戚來的多,也吃喝的高興。妹妹去了,坐一邊,一個人發呆,鼻涕眼淚一行行流淌,也不擦。我心里難受,還是過去讓妹妹別這樣,要笑著招呼親戚多吃些,多喝些。

妹妹在家行六,是最小的。出生后,整天哭叫,尤其是晚上,嗓子都啞了,還長一聲短一聲叫,我聽著心煩,又不敢言語。出滿月不久,半夜突發急癥,送醫院搶救。我和大哥跟上去,守在走廊外面,一直聽不見聲音,焦急等著,等著聽到妹妹的哭聲傳出來。那個時候,我害怕妹妹搶救不過來,也后悔曾經嫌妹妹哭鬧。天亮了跟在母親后面往回走,太陽照耀著,我心里一下子輕松了。家里的日子,缺鹽少醋,添一口人,更艱難了。父親是木匠,半夜就起來做活,做瓦扎、磚斗,換回來錢,養活一家人,給妹妹買奶粉。我嘴饞,給妹妹煮奶粉時,偷著喝一口,還偷吃過妹妹的餅干和白糖。妹妹不到一歲時,父母出門,我照顧妹妹,妹妹哭個不停,要一直抱著,還要抖動,停下,馬上就哭,我氣恨,擰一把,妹妹哭得更厲害了。這些,妹妹不知道,我也不會對妹妹說的。

妹妹上學認真,總要第一個到校,回來就爬炕頭上寫作業。妹妹體質差,走路走不快,母親上街,帶著妹妹,幾乎是拽著妹妹走。妹妹能把初中念出來,不容易。我工作后,妹妹還在上學,回家去,給父母帶東西,但沒有給妹妹買過吃的用的。妹妹不上學了,用過的本子,都留著,在背面記賬,家里的花銷,買蘿卜,買蔥,買香皂,買藥,一兩塊的,十多塊的,零頭多少,按日子一筆筆記得清楚。母親和妹妹都是靠政府發放的低保過活,一個月八十塊,不細詳熬不到月底。我也時常牽掛,盡力做有限的幫助。我有時安頓說,把爸媽伺候好,妹妹都說,還用說嗎,我不掙錢,是幾個哥養活著呢,不用說。想起來,我這樣說,是自私的,我沒有資格這樣要求妹妹。每月給家里寄錢,我做到了,這不算啥,但端屎端尿為父母送終,只有妹妹做到了,這最難。為父母盡孝,妹妹是頭一個。父母心里明白,我也心里明白。

我的妹妹小名叫彩琴,已經定下在2008年1月6日結婚。到跟前我要回老家去,喝妹妹的喜酒。屬于妹妹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雖然這一天到來的太晚,但總歸起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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