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區主導型發展是一種適用于農村基層社區的上下合作式新型反貧困治理結構。新階段農村扶貧開發中推行社區主導型發展可以提高扶貧資源響應農民需求的效率,增強農民和基層社區的發展意識和反貧困能力,推動長效反貧困機制的形成,但也面臨著貧困瞄準、“搭便車”和社區發育等方面的問題。
關鍵詞:社區主導型發展;賦權;扶貧機制
中圖分類號:C9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8)09-0120-06
一、導言
(一)問題的提出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村貧困人口不斷減少,絕對貧困人口由1978年的2.5億降至2007年的1479萬人,貧困發生率相應地由30.7%降至1.6%,扶貧開發工作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①。然而不容忽視的是,目前中國的經濟發展很不平衡,收入差距巨大,絕對貧困問題依然存在,擺脫了絕對貧困的大量低收入人口的生計很不穩定,面臨著重新陷入貧困的巨大風險。與此同時,政府扶貧工作遇到了邊際成本增加、瞄準困難、長效機制缺失等新挑戰。如何適應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和和諧社會的需要,創新扶貧開發機制,成為扶貧實踐中亟待解決的一項重要課題。
新世紀以來,中國政府及國內外各種扶貧力量為創新扶貧機制進行了大量探索。政府制定并頒布實施了《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01-2010年)》,針對貧困人口分散化的特點在全國范圍內確定了14.8萬個貧困村,將瞄準對象由貧困縣下移到貧困村,確定了以貧困村為重點的“整村推進”專項扶貧工作重點,通過制定和實施參與式村級扶貧規劃啟動了大規模參與式社區綜合發展與扶貧的實踐。但是,從運行情況來看,“整村推進”的效果并不理想。至2005年,《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01-2010年)》的實施時間已經過半,而在中西部21個省市的10.6萬個貧困村中,啟動“整村推進”的貧困村只占貧困村總數的32%。已實施“整村推進”的貧困村中,實際上推進的卻主要是富裕戶,其部分扶貧項目也缺乏可持續性②。2005年以來,國務院扶貧辦與有關政府部門、國際金融機構及NGO合作,在一些貧困地區進行了“扶貧互助社”、“村級互助資金”、“社區主導型發展”等以賦權為基本理念的扶貧模式試點,就如何解決村級扶貧實踐中面臨的挑戰進行了新探索。本研究對在中國開展的“社區主導型發展”試點項目進行剖析,揭示其運行邏輯、賦權機制及對于新階段農村扶貧開發的意義。
(二)已有研究的簡要回顧
就發展中國家的貧困問題與反貧困措施來說,繆爾達爾、阿馬蒂亞·森等人從文化、制度、權利、能力等角度所作的跨學科研究開辟了非常廣闊的思想空間③。關于中國農村反貧困問題的研究,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受到中國政府和學術界的日益重視,財政支持、基礎設施建設及項目開發、教育與人力資源開發、城鄉關系重構、地區協作、民間組織發展、文化建設等多層次的扶貧措施均得到頗為詳細的探討,取得了很多非常有價值的研究成果④。20世紀90年代以來,與制度、權利、能力等相關聯的賦權式反貧困理念及其各種模式已受到理論界和實際工作部門越來越多的關注⑤。
賦權式發展的可取之處主要在于:一方面,它通過貧困人口的參與和意見表達,為政府和其他外部力量了解貧困人口的需求并提供有針對性的服務提供了有效機制;另一方面,它通過賦權于貧困人口,給了貧困人口“在干中學”的機會,因而有助于提升貧困人口的能力,增強貧困人口對扶貧過程和扶貧項目的擁有感,發揮貧困人口的主動性和創造性。值得注意的是,繆爾達爾、阿馬蒂亞·森等人所開創的反貧困理論將賦權實踐與制度、社會關系、文化等之間的關系擺在重要位置,而中國在這些方面無疑都是非常獨特的。因此,從中國社會的實際情況出發,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賦權式反貧困道路,既是豐富已有反貧困理論的要求,也是推動新階段中國農村扶貧開發工作的需要。
二、試點項目中社區主導型發展的治理結構與運行邏輯
社區主導型發展(Community Driven Development, CDD)是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在發展中國家倡導的一種發展理念。它包含多種不同的實踐方法,在不同的國家和地區表現出不同的形式。與以往的賦權式發展模式一樣,CDD旨在拓寬當地居民參與發展活動的權利范圍,其超越以往的參與式發展模式之處則在于將對決策和資源的控制權交給社區群體⑥。為將這一理念引入中國,國務院扶貧辦外資項目管理中心與世界銀行合作,于2006年5月在廣西靖西、四川嘉陵、陜西白水和內蒙古翁牛特等四地啟動了CDD項目試點,涉及小型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自然資源管理和環境保護、社區發展基金等三個方面的子項目建設。CDD試點項目有兩個主要的特點:一是當地社區可集體決定需要采取哪些努力來改善當地的生活條件;二是當地社區自我管理項目發展基金和項目實施過程。按照CDD試點項目的組織與實施架構,政府、NGO、基層社區是項目運作過程中的三股基本力量。政府力量掌握著項目資金的投放權及基于投放權之上的對項目運行過程的監控權。NGO主要為項目運行提供專業服務,如能力建設、指導、監督、監測等。基層社區(行政村或村民小組層面的社區)在政府給定的大框架下整合社區力量,成立項目管理委員會和實施小組等機構,主動爭取項目資金及其他支持,承擔項目實施的具體任務⑦。
政府力量涉及中央、省、縣、鄉四個層次。國務院外資項目管理中心作為項目的最高執行機構,代理的是中央一級政府對項目的管理權,有權確定和取消試點資格,負責制定試點的一整套制度和規則。試點省(區)項目辦是試點項目在各試點省(區)的執行機構,全程領導試點項目在本省(區)的實施。由于每省均只有一個縣(旗)參與試點,因此在確定試點之后,省級項目辦的主要職能是上下溝通、協調和提供省級支持與保障。縣項目辦是試點項目的縣級管理機構,掌握著項目運行過程的直接管理權、監控權。試點鄉的項目協調小組在縣項目辦的指導下發揮輔助指導作用。總的來看,在政府這條線中,中央和縣兩級在項目運行過程中占據著較重要的位置。
NGO是政府尋求的合作伙伴,其具體職責有:“(1)對縣項目辦管理人員和社區協助員進行培訓;(2)協助、指導縣項目辦擴散項目信息到項目鄉、行政村、自然村和農戶;(3)指導縣項目辦和社區協助員協助社區成立村項目管理委員會和自然村項目實施小組和項目獨立監測小組;(4)協助社區協助員指導村項目管理委員會和自然村項目實施小組按照項目規定開展各項項目活動并協助解決社區必要的活動費用;(5)協助縣項目辦對社區協助員的考核;(6)監督縣項目辦工作開展情況,特別是資金管理和支持服務的完成情況;(7)負責項目的獨立監測工作”⑧。可見,NGO的職責在于為項目的運行提供技術性服務工作。在此過程中,NGO一方面與中央級項目管理機構簽訂任務承包合同,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府旨意的貫徹者;另一方面又具有指導和監督縣項目辦的權利和職責,是縣鄉政府工作的約束力量。因此,NGO可以在政府和社區這兩種力量之間發揮平衡和制約作用。
行政村項目管理委員會負責對本村小型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子項目、自然資源管理和環境保護子項目進行評選和決策工作,自然村項目實施小組代表本組村民管理所得項目資金和實施項目活動。行政村項目管理委員會和自然村項目實施小組是基層社區為了獲取外部資金和其他資源而按照政府或其代理機構的規定成立起來并運行的,它們是在政府發動下基層社區自我動員和組織的一種機制。基層社區能否實現自身目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自我組織和動員的能力,以及通過這種組織和動員而使社區行動滿足政府要求的能力。
除了這三種力量外,CDD試點中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角色,即社區協助員。社區協助員常駐社區協助社區居民推行CDD項目,是縣項目辦為推進項目而按規定雇傭的臨時性專門人員。在這個意義上,他們貫徹政府意圖和代替政府提供公共服務。同時,社區協助員在開展工作時接受NGO的指導和幫助,因而也是NGO發揮自身職能的重要途徑。社區協助員還受基層社區的監督和考核,可因基層社區的不滿意而被縣項目辦解雇。
總的來看,CDD試點中,社區享有主導權,同時政府也具有形塑社區行為的強大能力,這種能力主要建立在其所掌控的資源上。社區為了獲取政府資源,須響應政府要求,主動進行內部動員,培育和提升集體行動能力,并且把這種能力自覺轉化成推動社區發展的力量,轉化成社區按國家期待調整自身行為的力量。NGO則發揮了服務和平衡的作用。這種政府推動并引航、基層社區響應并驅動、NGO輔助的治理結構和運行邏輯實際上意味著國家與社會間關系的調整:從“強國家、弱社會”模式向“強國家、強社會”模式轉變,從自上而下式治理向上下合作式治理轉變。這種調整順應了市場化、全球化有力沖擊下公共管理變革和社會轉型的需要,即只有國家、基層社區和NGO充分發揮各自的積極性和優勢,協作互補,才能真正解決好農村貧困與發展問題。
三、農村扶貧開發中推行社區主導型發展的意義
(一)可以提高扶貧資源響應農民需求的效率
1. 可以高效識別貧困農民對公共產品與服務的需求。傳統扶貧機制中,農民所需公共產品與服務的識別大多采取自上而下的方式進行(農民沒有機會參與或只有有限的機會參與),常常出現錯位情形,即政府所提供的并非農民所需要的。社區主導型發展中,由自然村討論制定社區發展優先項目清單并確定擬建項目,由行政村項目管理委員會確定實施項目,政府只列出少量不予支持的項目(如重度污染的工業活動)。這樣,農民積極承擔起了識別社區核心需求的任務,基本不會出現錯位的情形,提高了扶貧項目對貧困社區需求的瞄準效度。如陜西白水的CDD試點監測結果表明,100.0%的農戶認為自己參加了項目優先清單的討論,并且100.0%的農戶認為討論反映了自己的意愿;88.2%的農戶認為自己參加了修改項目建議書的討論以及項目實施的具體事宜⑨。
2. 為整合各類支農扶貧資源和降低公共產品供給成本搭建了平臺。新世紀以來,政府各類支農資源的數量不斷增加,貧困地區尤其如此。這類資源按其屬性列入中央政府不同部門(如交通、水利、農業等等)的管理范圍,在這些部門中由上而下向農村傳遞。到達農村的時候,不同部門常常獨立尋找或建構其支農資源的支農轉化機制。在這種情況下,來自不同部門的資源不易產生協同效果,遞送成本高,容易導致資源的浪費。社區主導型發展中,經由社區動員而形成的村組兩級公共事業建設機制(由自然村村民大會、自然村項目實施小組、自然村項目監督小組、行政村項目管理委員會等組成),可作為各類支農資源在村一級加以整合并發揮協同作用的共有平臺,以便有效降低支農公共產品的供給成本。
3. 有助于解決扶貧資金難以入戶和貧困農民缺乏資金的難題。缺乏生產與發展資金是貧困農民面臨的一個普遍問題,也是制約貧困地區發展的關鍵因素。為此,中國政府確定了專項扶貧貼息貸款項目,向貧困地區投放了大量資金。然而,由于地方政府挪用、向企業貸款、金融機構小額貸款業務偏向富裕農戶等原因,利用扶貧貼息貸款的貧困農戶很少,瞄準偏離問題突出,扶貧貼息貸款沒有達到預期效果⑩。社區主導型發展中的社區發展基金由社區管理,在社區內按貸款形式滾動使用,使扶貧資金的瞄準對象從行政村進一步下移到戶。同時,社區發展基金又通過設定貸款上限(最多貸3000元——因而對富裕家庭的吸引力降低)、優先考慮貧困家庭等措施限制了富裕農戶的貸款機會,可解決貧困農民因還款能力差而在銀行貸不到款的問題,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扶貧入戶資金對貧困人口的瞄準效度,揭示出解決貧困農戶資金缺乏問題的方向。
(二)可以增強農民和基層社區的發展意識和反貧困能力
1. 可激發和增強貧困農民的發展意識和發展能力。社區主導型發展在正式確定投資項目前,要求社區有充分的了解和準備,并有嚴格的社區準備工作驗收程序。已有試點地區在這方面花了很大的功夫,取得了很大成績,如項目執行較好的陜西白水的監測結果表明被調查農戶對項目名稱、項目的資金來源和總金額、子項目內容、自然村實施小組和監測小組的組成人員、項目執行中的投訴渠道等問題的知曉率都達到了100%{11}。社區主導型發展對項目信息的有效傳播及隨后的相關活動可以培育農民的權利意識和發展意識,促使他們為了爭取項目和獲取項目資源而行動起來。而后續的項目行動反過來又能進一步強化和提升農民的發展意識。
社區主導型發展的一個關鍵點在于給農民更多的權利,并且創造條件和機會讓農民增強實現其權利的能力。社區主導型發展中,各個具體項目的實施和完成是表面的直接目標;在自主實施項目過程中,農民能力的增強是隱含的間接目標,但卻是具有更深遠影響的目標。在選舉產生項目實施小組與監測小組的過程中,在提出項目清單、決定項目優先次序的過程中,在組織項目實施的過程中,在社區基金的管理與借貸過程中,農民首先要表達自己的意愿和偏好,表達自己對社區公共事務的看法;其次要學會思考別人的意見,比較多種不同的意見,并通過民主程序反映自己對不同意見的選擇;再次要學會維護個人利益,學會在社區主導型發展中實現個人的利益。例如,在社區發展基金子項目中,農民就需要分析基金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好處和損害,進而需要分析基金的監管方法和安全性,分析個人充分利用基金的益處,等等。基金管理人員要學習的東西則更多,涉及文書簿記方法、財務制度與方法、組織協調技巧,等等。因此,社區主導型發展能夠充分發揮農民的主體作用,促使農民在學習中實施項目,在實施項目中鍛煉自身能力,能夠有效提升農民的民主管理能力和發展能力。
2. 有助于提升基層貧困社區的組織化程度和集體行動能力。20世紀70年代末期以來,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民主要從事小農生產,農民的分散性特征鮮明。同一時期,中國經濟的市場化和全球化程度不斷加深,農業生產的市場化程度和農民的社會化程度不斷提高。在日益一體化的大市場面前,農民一家一戶分散經營的局限性日益突出,農業和農戶顯得越來越脆弱。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將農民有效組織起來,以便實現同大市場、大社會的對接與平衡,成為一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行政命令式地組織農民很顯然是行不通的,也是農民所害怕的。以農業企業為龍頭的市場化組織方式不能解決農戶的弱勢地位。由此,社區式的組織方式成為一個值得探索的方向。但是,在市場力量和國家力量都很強大的情況下,社區如何能夠組織起來呢?社區主導型發展揭示了其中的奧妙。在社區主導性發展中,政府主動賦權于農民,NGO協助,社區得以強大起來。具體來說,在選取項目和組織實施項目的過程中,農民互動頻繁,逐漸形成了占主導地位的共同利益,認識到組織與團結起來才能實現共同利益,學會了以組織化的集體力量/社區力量實現共同利益。反過來,共同利益的實現又強化了農民對社區的認同感,強化了社區團結,推動了社區組織化程度和集體行動能力的增強。
(三)可以形成一種反貧困的長效機制
社區主導型發展所帶來的農民和基層貧困社區反貧困能力的增強為形成反貧困的長效機制提供了可能,而在此基礎上產生的外引資源維護機制、內部資源動員能力以及社區內社會資本狀況的變化則為形成反貧困的長效機制提供了保障。
1. 推動了外引資源與項目的長期維護機制的形成。傳統扶貧項目經常面臨的一個問題是,項目結束以后項目成果缺乏利用與維護的長效機制,無法在貧困社區中扎根與成長,如修建的灌溉設施因無人維護而很快喪失功能,社區資金因缺乏可持續利用機制而低效或停止運轉。社區主導型發展將項目的選擇權和實施權賦予農民,讓農民為選擇和實施項目而投入大量勞動智慧(如細致的會議決策程序)。農民投入的心思和精力越多,其對外引資源和項目的擁有感和認同感就越強,相應的監督與管護動力就越強。農民在項目過程中參與越多,其對外引資源和項目的熟悉程度就越高,相應的監督與管護能力就越強。這樣,基層社區就易于形成一種監督和管護的有效機制,使外引資源和項目能更長久地發揮作用。試點中,村民主動參與項目質量監督,發現有質量問題便及時督促承包商整改,就印證了這一點。
2. 可以有效動員農村扶貧開發所需的社區內蓄資源。農民因其生產活動的季節性而有大量閑散時間和待開發人力資源。同時,農民世世代代生活于所在社區,對社區情況最了解,其關于社區生活與生產的實踐智慧是外部力量所無法比擬的。有效開發這些資源是建立長效反貧困機制的一個關鍵。社區主導型發展中由各村民小組提交項目建議書,在行政村范圍內通過競爭產生擬實施項目。項目決策與評選標準中將村民支持比例、投工勞動比例、項目實施小組能力等因素考慮在內。這些措施對動員農民參與地方公共建設起到很大的激勵作用。實際運作過程中,各村村民為CDD項目而投入的資源、勞動和激發出的智慧提供了有力的證據。例如,四川嘉陵區在實施小型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子項目時,中選的106個項目中,社區群眾集資和投勞折資合計達63萬元,占項目總投資398萬元的15.8%{12}。內蒙古翁牛特旗小型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子項目實施的第一輪,申請資金300萬元,群眾自籌資金15萬元,群眾投工投勞折合資金33.5萬元。實施的第二輪,申請資金200萬元,群眾自籌資金16.57萬元{13}。
3. 推動了基層貧困社區的社會資本的積累。無論是維護從外部導入的資源,還是動員開發貧困社區的內蓄資源,都需要以社區內的團結、信任、合作為基礎,以社區內的社會資本為基礎。1949年以后,國家力量從上而下對整個中國社會進行了全方位重構,傳統的社區內社會資本迅速流失。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家賦予了農村社區越來越多的自主權利,但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和向農村的滲透使農村特別是貧困農村的基層社區無法有效維續和積累自己的社會資本,因而無法有效行使國家賦予的自主權利,無法保障自身的發展。在政府推動和NGO的幫助下,社區主導型發展可通過社區發展基金和其他各種公共活動,通過培養農民的合作意識和集體行動能力,推動基層社區的社會資本的生成和積累,從而為基層社區的持續健康發展奠定堅實的社會基礎。
四、農村扶貧開發中推行社區主導型發展面臨的挑戰
農村扶貧開發中推行社區主導型發展可帶來很多積極的變化,但也面臨一些挑戰,其中較重要的有貧困瞄準問題、“搭便車”問題和社區發育問題。
(一)貧困瞄準問題
社區主導型發展的關鍵在于將資源和決策的控制權交給社區。在這種機制下,國家所提供的支農扶貧資源的具體分配和利用過程由社區決定。盡管政府制定了相應的制度框架,但只要是社區主導,就意味著社區必然有相當大的權力。因此,社區內的權力結構就會對支農扶貧資源的最終利用具有很大的影響。以社區居民通過民主途徑確定社區優先發展的小型基礎設施項目清單為例,在村民廣泛參與的情況下,民主確定的項目必然是照顧到大多數人利益的項目,社區內最窮的少數人的利益往往得不到反映。這也就是所謂“多數人的暴政”。也就是說,由于相對富裕的居民在社區內通常有更大的影響力與活動能力,占據著社區權力結構的優勢位置,因此社區主導型發展在提高扶貧資源響應貧困社區需求的效率的時候,也容易出現部分資源在社區內瞄不準貧困人口的問題。如何通過制度設計解決或改善這一問題,仍需要繼續探索。
(二)搭便車問題
社區主導型發展中涉及兩方面的內容,一是公共產品與服務的供給,如小型基礎設施建設、自然資源管理、社區制度建設等;二是針對農戶或個人的私人產品和服務的供給。對于公共產品和服務的供給來說,農民參與的積極性來源于其給自己的生產和生活帶來的直接利益。然而,這種利益在社區內部不具有排他性。這就為“搭便車”留下了可能。在筆者所做的實地調查中,大多數被訪者對小型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生產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但也確有不少農民因這樣那樣的原因,盡管認可小型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生產給自己帶來的直接好處,但自己并沒有直接參與進來。而那些積極參與小型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的人(如實施小組成員)在被問及參與動力時,除了強調項目作為公共產品給社區帶來的好處之外,另一個屢被提及的理由則是“不能辜負鄉親們的信任”。因此,社區信任是社區公共產品與服務供給中的一種重要約束與激勵力量。然而,在開放環境與市場體系下,若沒有社區內其他制度安排的匹配,社區信任的激勵作用很容易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搭便車”行為所侵蝕。
(三)社區發育問題
社區主導型發展的前提就是社區的存在。共同生活在一定地域范圍內的一群人并不等于社區。只有當這群人具有共同的認同感、歸屬感,并能夠因此而派生出一種集體行動能力時,他們才構成了社區。社區有其內在的結構和權威,有內在的動員機制,這些都是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逐漸形成的。中國傳統社會具有與西方頗為不同的社區結構方式和權力邏輯。西方的市場經濟是在其社區中逐漸成長起來了,盡管西方也有哈貝馬斯所闡明的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問題,但至今仍可認為西方的市場經濟和地方社區是兩種相反相成的力量。中國則不同。中國的市場經濟和現代國家的建構很大程度上是在反傳統的過程中從西方移植進來的。1949年以后,國家力量從上而下對整個社會進行了深刻重構;20世紀90年代以來,市場經濟在中國的快速發展又有力地沖刷了農村社區,侵蝕了社區社會資本。因此,目前中國農村中一個個村莊或地方的社區性非常不足。這就使得社區主導型發展常常面臨其主體軟弱無力乃至缺失的問題,政府推動下的社區主導型發展最后容易出現名實不符的情形,即真正主導社區發展的不是社區而是市場或其他外部力量。當然,政府推動下的社區主導型發展反過來也可視為社區成長和發育的一種契機{14}。也就是說,政府治理理念的轉變也許會催生很多有助于社區發育和成長的新興力量(如NGO的發育),從而使社區主導型發展逐步走上名實相符的道路。但很顯然,這是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
五、結語
隨著市場化和全球化程度的不斷加深,隨著農村反貧困工作向縱深領域的推進,新階段中國農村的反貧困問題變得越來越復雜,傳統扶貧機制的局限性越來越突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與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要求不斷提高扶貧開發水平。因此,有必要深入探討扶貧開發的新機制。
社區主導型發展是適用于基層社區的一種新型反貧困治理結構。在這種治理結構中,通過國家推動社區能力建設及賦權,通過NGO的協助,社區能力增強,形成了國家與社區上下合作式的反貧困機制。一方面,國家可以從社區層面的具體反貧困工作中解脫出來,將自己做不好的工作留給社區,并保留強有力的規范與引導權;另一方面,社區可以獲得社區層面的發展事務的決策權和實施權,釋放出其內在潛能,形成較強的自我發展能力。
社區主導型發展具有許多傳統村級扶貧開發機制所不具有的優勢。新階段農村扶貧開發中推行社區主導型發展可以提高扶貧資源響應農民需求的效率,增強農民和基層社區的發展意識和反貧困能力,推動長效反貧困機制的形成。
社區主導型發展需要一定的內外部條件。在這兩方面,中國農村都存在一些制約或阻礙社區主導型發展的因素。例如,社區主導型發展歸根結底要靠良好的社區能力來實現,需有相適應的社區發育過程;NGO在推行社區主導型發展的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目前NGO的發展現狀還滿足不了需要。因此,社區主導型發展有一個逐步克服其制約因素和逐步推廣的過程,不能一蹴而就。否則,社區主導很容易成為政府主導下的一場社區表演,貧困農民并不能從中得到應有的益處。
注釋:
① 王明峰:《中國為世界減貧事業做出積極貢獻》,《人民日報(海外版)》2008年7月25日。
② 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在發展中消除貧困:中國發展報告2007》,中國發展出版社2007年版,第112-115頁。
③ 參見繆爾達爾《亞洲的戲劇——南亞國家貧困問題研究》,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阿馬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Ralph V. Brenos,Focus on Poverty. New York: Nova Science Publishers,2006.
④ 羅遐:《198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貧困問題研究綜述》,《學術界》2007年第6期;萬青:《共建和諧社會:中國貧困問題與反貧困實踐全國學術研討會綜述》,《經濟學動態》2005年第10期。
⑤ 參見李小云《參與式發展概論》,中國農業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底瑜:《賦權參與式反貧困芻論》,西南財經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年。
⑥ P. Dongier etc:《社么是社區主導型發展方式》,《中國社區主導發展簡報》2007年第1期。
⑦⑧ 劉勝安、Dan Gibson:《社區主導型發展試點項目操作手冊》,國務院扶貧辦外資項目管理中心內部資料,2006年,第1-5、8頁。
⑨{11} 國際計劃白水CDD工作組:《白水CDD項目2007年上半年社區監測報告》,國務院扶貧辦外資項目管理中心內部資料,2007年,第4-5、4頁。
⑩ 張磊:《中國扶貧開發政策演變:1949—2005年》,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7年版,第108-109頁。
{12} 四川省嘉陵區CDD項目辦公室:《嘉陵區社區主導型發展試點項目2007年上半年工作總結》,國務院扶貧辦外資項目管理中心內部資料,2007年,第12頁。
{13} 內蒙古自治區翁牛特旗CDD項目辦公室:《社區主導型發展試點項目報告》,國務院扶貧辦外資項目管理中心內部資料,2007年,第3頁。
{14} 項繼權:《農村社區建設:社會融合與治理轉型》,《社會主義研究》2008年第2期。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