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經過幾個世紀尤其是近一個多世紀的變遷,北方農牧交錯帶由長城一線北移西進,農耕范圍逐漸向草原深處推進,使蒙古族的經濟文化類型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尊重自然規律,又適應時代發展要求,是北方農牧交錯帶及其以北地區經濟發展的必然要求。
關鍵詞:蒙古族;北方農牧交錯帶;經濟文化類型
中圖分類號:G0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8)09-0133-05
蒙古族較好地繼承了北方游牧文明,游牧業曾一度是其基本經濟文化類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朝代的更替,在自然、經濟、社會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下,蒙古族的經濟文化類型出現了多樣化趨勢,并日益形成了如今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工業文明相互交融的局面。尤其是處于北方農牧交錯帶地域內的蒙古族,其經濟文化類型經過若干世紀的演變,在極力保存本民族游牧文明的同時,又不得不接受不斷“入侵”的農耕文明。在農牧交錯帶不斷北移西進、農業快速發展的同時,引起草原畜牧業的衰退,而工業化和城鎮化的推進,使草原畜牧業的發展面臨著新的挑戰和機遇。
一、歷史上蒙古族的經濟文化類型
雖然歷史上蒙古族的經濟文化類型以草地畜牧業經濟文化類型為主,但不是唯一類型。在工業文明傳播之前,其經濟文化類型大致包括狩獵—采集、畜牧、農業三種。其中,狩獵—采集經濟文化類型是遠古時期蒙古先民的主要經濟文化類型,后來發展到10世紀,蒙古族以草地畜牧經濟文化類型為主,而狩獵—采集、農業兩種經濟文化類型是作為其補充形式存在的。自清中后期以來,隨著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北進西移,農業經濟文化類型成為主要類型之一,并不斷擴展推進。
1. 狩獵—采集經濟文化類型
狩獵—采集是人類最古老的經濟文化類型,在這種類型的生計方式中,人們的勞動對象是自然界的天然生成物,使用的主要生產工具是棍棒、石塊、弓箭、刀叉、網等。蒙古族的狩獵—采集習俗可以追溯到遠古時期。據傳說,遠古時期的蒙古人以樹葉為衣,用木、石做器皿,以采集為生。蒙古草原地域遼闊,狩獵資源豐富多樣,優越的生態環境為遠古蒙古部落從事狩獵活動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公元5、6世紀蒙古人的祖先完成了由采集經濟向狩獵經濟的過渡,在蒙古族的傳統經濟結構中,狩獵經濟的歷史要比人們所熟知的畜牧業經濟更為古老。公元10世紀,蒙古部落逐步由狩獵部落轉變為游牧部落,狩獵業成為蒙古人補充生活來源的副業和大規模軍事訓練的圍獵活動①。
蒙古族從事狩獵經濟的歷史最晚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分布在內蒙古鄂爾多斯高原薩拉烏蘇河畔以及寧夏靈武水洞溝等地的“河套人”是現代蒙古人的直系祖先,其生活年代距今37000-50000年左右。在“河套人”遺址中,發現了披毛犀、鬢狗、諾氏駝、河套大角鹿、王氏水牛、原始牛、蒙古野馬、赤鹿、普氏小羚羊等動物化石30余種,出土了尖狀器、刮削器、砍伐器和石球等與狩獵活動密切相關的打制石器。這些動物化石和遺物表明:狩獵經濟是“河套人”的主要生產部門②。
狩獵業作為蒙古族最原始的經濟文化類型,一直在該民族的經濟生活中占據重要位置。狩獵業不僅是被稱為“林木中百姓”的森林狩獵部落最主要的生產、生活方式,就是被稱為“有毛氈帳裙的百姓”的草原游牧民部落也不能僅僅依靠單一的畜牧經濟,而必須以狩獵作為經濟生活的補充。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狩獵業一直作為蒙古游牧經濟的補充手段而存在。早期的狩獵經濟不僅是蒙古民族生活資料的重要補充,而且它的延續和發展還為畜牧業經濟的產生莫定了堅實的基礎。
2. 草地畜牧業經濟文化類型
這是蒙古族延續至今的主要經濟文化類型之一。在蒙古汗國建立的時候就享有“游牧之國”的美稱,蒙古族的畜牧業生產已經進入了較為穩定的增長時期,其牧放的牲畜種類從歷史記載看,主要有馬、牛、山羊、綿羊、駱駝等,并且均被普遍飼養。逐水草而遷移,并在不同季節選擇不同的牧場,是蒙古族游牧經濟文化類型最主要的特點。從10世紀蒙古部落轉變為游牧部落之后,游牧業慢慢成為蒙古民族的主要產業,并孕育了草原畜牧業經濟文化類型。
畜牧經濟文化類型在蒙古族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同時也是不同歷史時期中國北方各民族的重要生計方式。蒙古高原分布有大片的草原和丘陵牧場,非常適合放養馬、牛、羊、駝、豬等家畜,從事畜牧業生產。這里先后有匈奴、柔然、鮮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民族從事畜牧業生產,并且由于受到地理環境制約以及民族傳統習俗的影響,這些民族主要從事草原游牧,而不同于有些民族所從事的家居圈養。是以草原為基本生產資料,通過牧民的放牧勞動,利用畜牧的生長繁殖機理,把草原牧草資源轉化為畜產品,以滿足社會需要的經濟部門③。在中國少數民族中,蒙古族是從事畜牧經濟文化類型的典型代表。
3. 農耕經濟文化類型
考古發現已經證明,在中國農業文明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不同歷史時期各個民族都做出了貢獻。蒙古族雖然是一個以草地游牧經濟文化類型聞名的民族,但是,農業在蒙古族及其先民的經濟生活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過,并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發揮了或大或小的作用。在《蒙古秘史》中就有“有板門的百姓”、“于土城內住的百姓”的記載,住土房的百姓除了經營牧業和狩獵外,還經營農業。由于受到北方自然環境的制約,蒙古族經濟社會中出現的早期農業種植種類主要是一些旱作農業品種,如粟、黍、麥以及各種豆類。
農業作為畜牧業的補充,在蒙古族以及與蒙古族具有淵源關系的部落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過,室韋、汪古等部族都有從事農耕的紀錄。但是,農業在早期蒙古地區尚不普遍,僅在少數部落中出現,并且沒有單純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只是后來隨著游牧經濟的發展需要,從牧民中逐漸分離出一部分專門從事農業生產的人,他們過著定居生活,數量不多。雖然蒙古族的農耕有著悠久的歷史,但是在早期蒙古人的社會生活中,農業并沒有成為主要的經濟文化類型,只是在補充畜牧業經濟的不足中發揮了較大作用。
二、北方農牧交錯帶的變遷及農耕經濟的發展
1. 北方農牧交錯帶的變遷
北方農牧交錯帶是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在自然和人為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逐步形成的,是一個動態的變遷過程,其界限曾多次進退、交替和南北擺動,并一直延續至今。通過幾個世紀尤其是近一個多世紀的變遷,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帶由過去的長城一線逐漸北移,深入草原腹地,農耕面積隨之增加,蒙古高原及其周邊歷史上以游牧為主的區域,逐漸變成了農田,并引發了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
考古學證據表明,中國現代以半農半牧為特征的北方農牧交錯地區,史前曾是以農業為主的地區。在全新世暖期結束(3500aBP)后,氣候變冷、變干,北方萌生于農業內部的放養業逐漸脫離農業生產,形成獨立游牧業,出現原始農業衰落、游牧業的興起。隨著農業的衰落、牧業的興起,長城沿線地區成為以半農半牧、時農時牧的土地利用方式為特征的農牧交錯帶。伴隨農牧交錯帶土地利用格局隨氣候冷暖、干濕變化、歷史朝代的興衰、中原農耕漢民族文化與北方少數民族游牧文化的沖突和融合,形成了具有一定地理空間和特殊經濟地理特征的農牧交錯地域。長城沿線以南農作、以北放牧的生產格局一直維持到19世紀末。1900年后,長城沿線以北的墾荒態勢漸增,到20世紀40年代末,土地墾殖率己達20-23%,這樣使得農牧交錯帶越過長城向北推進了數百公里,農牧交錯區基本形成④。
關于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地域范圍和界限,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劃分,由于側重點不同,存在著差異,但對大體位置的認識基本是一致的,即我國北方農牧交錯帶大致沿北方400mm降水等值線走向,主要分布于內蒙古、遼寧、吉林、河北、陜西、山西、寧夏等幾個省區內。整個農牧交錯帶呈帶狀分布,其東段較寬,最寬處為科爾沁沙地和松嫩沙地,寬度可達300km以上;西段窄,為毛烏素沙地和黃土風沙區,寬為100-150km;中段為內蒙古錫盟南3旗和河北北部地區,寬為200km左右。其行政區劃涉及9個省106個旗(市),總面積654564 km2。但實際上,由于一些旗(縣市)只是部分區域屬于農牧交錯帶,因而實際面積要低于該面積⑤。
農牧交錯帶變遷的過程主要是農耕界限不斷北移的過程,經過上百年的變動,農耕范圍已經遠遠超越了自然的限制。有研究表明:農耕北界西段從清初的山海關(北緯40°、東經119.8°)到目前的扎魯特旗格爾朝魯(北緯約44.8°、東經121°),北上4.8個緯度,為391.4km;東段從清初的開原(北緯42.5°、東經124.1°)到目前的科右中旗吐列毛杜(北緯45.5°、東經119.5°),北上3個緯度,為244.6km。農耕北界北上的最短(垂直)距離為3個緯度⑥。
中國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形成首先是人類經濟活動適應自然的結果,即在經濟類型的形成中自然條件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自然條件決定了生產和生計方式類型,進而決定了文化類型和民族特點。而農牧交錯帶由長城沿線逐漸北進,農耕經濟大面積跨越原有界限,向草原深處推進,主要動因是經濟和制度因素。也就是說,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形成和變遷是自然、經濟和制度三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尤其是隨著占主導地位的農耕文化不斷向草原滲透,加之人口過快增長,糧食需求增加,使草地面積逐漸收縮。
農牧交錯帶的變遷首先引起土地利用方式的變化,隨著大片草地被開墾為農田,使農牧業生產結構發生變化。在耕地面積增加的同時,畜牧用地面積減少,草原畜牧經濟文化類型被迫轉變為半農半牧經濟形態,甚至是純農業經濟。農業經濟文化類型的逐漸壯大、畜牧經濟文化類型走向衰落的過程,使蒙古族的生產生活方式隨之發生了很大改變,越來越多的蒙古族從事農耕經濟。在內蒙古自治區101個旗縣中,有33個是牧區,占總數的32.67%。這些牧區旗也不是單一畜牧業,在以畜牧業為主的同時,農業廣泛存在。
2. 農牧交錯帶及其以北地區農耕經濟的發展
隨著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北進西移,農耕經濟也逐漸由畜牧業的補充形式發展到今天的主要類型,在內蒙古大部分盟市,農業產值比重超過畜牧業,成為農業經濟的主體,畜牧業產值(飼養畜牧業占很大比重)則低于種植業。縱觀農牧交錯帶以北地區農耕經濟的發展歷程,是北方農牧交錯帶不斷變遷,農業經濟文化類型在草原上興起并逐漸強盛的過程。
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國后,非常重視農業問題,至元朝,忽必烈采取了獎勵措施來鼓勵蒙古牧民發展農業生產。這個時期,蒙古族聚居區的軍事屯田大為發展,漠南地區的農業逐漸擴展到北面蒙古族聚居的牧業區,有不少的蒙古族參加了農業生產,學會了耕種⑦。雖然農業在蒙古地區得到一定的發展,但是作為牧業的補充形式而存在的。
明朝蒙古皇室北遷之后,蒙古地區一直從事小面積的糧食生產,以補充牧業生產的不足。16世紀中后期,阿勒坦汗在位期間,明朝政治腐敗,大量漢族農民流入相對安定的蒙古漠南地區,至16世紀末僅土默特地區(今呼和浩特地區)就達十余萬人。阿勒坦汗在開發土默特的過程中,充分借助這些流入的漢民的勞動,在土默特地區“開良田千頃”、“村連數百”,種植業取得快速發展。很多蒙古民眾在從事畜牧業生產的同時,也受漢人影響從事種植業;移入蒙地的漢人經過數年的發展,也積累了數量眾多的牲畜。
明末清初,土默特的農業已比較發達,鄂爾多斯、喀喇沁、敖漢、奈曼、翁牛特、扎魯特、巴林及科爾沁地區也有小規模的農業定居點。從事農業的人主要是從內地遷入蒙古地區的漢族農民,這些農民一部分是蒙古貴族擄掠來的,一部分是因內地災荒而逃來謀生的,還有一部分是隨滿州公主、格格陪嫁來的莊丁、陵丁⑧。
清朝是蒙古地區農業大規模形成并發展的時期。隨著漢族移民的不斷涌入,農業經營面積不斷擴大,已經從長城一帶向草原腹地深入,形成了東北、察哈爾、歸化、鄂爾多斯等四個農業經濟區。而在蒙古漠西、漠北地區,農耕經濟也有小規模發展。至清朝中期,已經形成明顯的農業區、牧業區、半農半牧區并存的現象,其中,農業區主要分布在鄂爾多斯南部、土默特、察哈爾右翼各旗、卓索圖盟、科爾沁南部地區;半農半牧區主要分布在鄂爾多斯局部和科爾沁的局部地區;牧業區主要分布在烏珠穆沁、察哈爾北部、呼倫貝爾、喀爾喀地區。在之后的發展中農區、半農半牧區一直處在發展狀態,牧區日漸衰落⑨。以喀喇沁地區為例,由于東蒙的農業開始得很早,清初在喀喇沁一帶就存在著許多半農半牧的蒙古人。到康熙年間,蒙民仍然農牧兼營,農業粗放落后,田土播種后,即各處游牧,谷雖熟不事刈獲,時至霜損穗落,亦不收斂,反謂歲歉。康熙為了扶持蒙古農業,還派專人至敖漢、奈曼等旗,教蒙古人開鑿溝渠。到后期,隨著漢族移民的進入,他們也不得不放棄游牧生活,成為像漢人一樣的精耕細作者。至近代,喀喇沁一帶的蒙古人農業已經完全精耕細作化,由于已經人多地少,當地的蒙古人也與漢人一起成為北向移民,成為擴展精耕細作農業的力量⑩。
至清后期,歸化城、熱河和卓索圖盟等地完全變成了農業區,隨著私墾的發展,哲里木盟、昭烏達盟南部和察哈爾地區也出現了農區和半農半牧區,伊克昭盟的后套地區以及與陜西交界處也已墾種。20世紀初推行放墾后,農業區急劇擴大,漢族移民人數迅速增加,農耕區的蒙古族也由游牧經濟逐步轉變為從事農耕{11}。
1949年以后,北方農牧交錯帶農業發展速度超過歷史任何一個時期,伴隨著幾次大規模的人口遷移,耕地面積快速增加,在很多地區,農業超過畜牧業,成為農村經濟的主體。內蒙古耕地面積由1947年的396.7萬公頃增加到2005年的735.5萬公頃,增加了近1倍。同期糧食產量由184.5萬噸增加到1662.2萬噸,增加了9倍多。尤其是在“以糧為綱”和“牧民不吃虧心糧”等口號的影響下,大片草地被開墾為農田,這些地區如今都程度不同地出現了環境問題,如荒漠化和沙化等,嚴重影響了當地居民的生產生活。
三、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快速發展使經濟文化類型更加多元化
20世紀50年代以來北方農牧交錯帶地區的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明顯加快,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是迄今為止人類社會發展的共同進程。農牧交錯帶也毫不例外地被納入這一進程之中。工業化和城鎮化的發展使農牧交錯帶的經濟類型更加多元化,工業化和城鎮化集聚了大量的生產要素,并影響著草原畜牧業的發展,使草原畜牧業日益擺脫原始生產狀態,自覺不自覺地被卷入這一進程之中。
歷史上農牧交錯帶就分布著許多城鎮,這有其必然性,畜牧業和農業作為兩種不同的生產方式,具有很強的互補性,需要通過交換滿足各自的需求。而農牧交錯帶作為兩種生產方式的交錯區域,自然會出現商品交換的集散地,經過長期發展,在商品集散的基礎上,通過人口集聚,發展成為集鎮。清朝對蒙地放墾以后,農業聚居人口快速增長,貿易活躍,在促進原有商業城鎮發展擴大的同時,出現了一批新的城鎮,一些新設置的府、州、縣治所大多成為新的商業城鎮。如內蒙古東部地區的滿洲里、海拉爾、牙克石、開魯、赤峰、林西,以及陸續劃歸東三省的彰武、昌圖、梨樹、洮南、大賚、阜新等40余座城鎮,中西部有陶林、興和、武川、和林、清水河、托克托、薩拉齊、包頭、五原、定遠營(今巴音浩特)等十余座城鎮{12}。
最初這些城鎮以商貿業和手工業為主,在牧區和農區間發揮著“二傳手”的作用,對區域經濟的影響有限。現代城鎮的興起和發展,尤其現代工業在城鎮的進一步積聚,這些城鎮已經成為區域經濟發展的中心,對周邊地區的輻射能力不斷增強。在內蒙古及農牧交錯帶地區,經濟產出中工業早已超過農牧業,成為經濟主體。而工業內部日益深化的分工和新興產業的出現,使昔日以游牧和農耕為主的農牧交錯帶,呈現出畜牧業、農業、工業、服務業多種產業和經濟類型共同發展的格局。
四、結論及展望
北方農牧交錯帶的變遷和蒙古族經濟文化類型的變化,是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逐步形成的,有其歷史必然性。但在經濟類型的形成和發展中,尤其是農耕和畜牧兩種生產方式,自然因素發揮著決定性的作用,在一定的技術條件下,人類生產活動必須遵從自然界的規律。北方農牧交錯帶的變遷及蒙古族經濟文化類型的演變,并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反思。
1. 經濟發展要尊重自然規律
北方農牧交錯帶的歷史變遷,以及農耕文化的沖擊,在很大程度上促使蒙古族畜牧經濟文化類型的衰落,水草豐美的草原已變得滿目瘡痍。歷史上,蒙古族畜牧經濟采取的是游牧方式,逐水草而居,定期轉換牧場,減少草場壓力,體現了一種尊重自然規律的可持續發展理念。但隨著農耕經濟的發展,畜牧業規模的擴大,掠奪性的生產加劇了草原生態系統的惡化,天然草原以驚人的速度退化,荒漠化嚴重,畜牧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生態危機。內蒙古草原由過去的“風吹草低見牛羊”到今天嚴重退化,沙進人退的困境,不能否認長期開發過程中人類行為對自然規律的背離。正如恩格斯指出的:“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
農牧交錯帶及其以北地區是選擇畜牧經濟還是農耕經濟,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決定的。在兩種經濟類型的形成中,自然環境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即自然條件決定了民族的生產和生計方式類型,進而決定了文化類型和民族特點。馬克思指出:“不同的公社在各自的自然環境中,找到不同的生產資料和不同的生活資料,因此,他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產品,也就各不相同。”{13}法國社會學家謝和耐曾在其名著《中國社會史》中也說到:“正是地理環境促使形成了某種生活方式并強加給它一些限制。在某種海拔高度之上和某些氣候條件之外,小麥就要讓位于大麥了,蒙古那遼闊的草原牧場更有利于大規模的飼養業而不是農業,需要大量灌溉的水稻種植業最理想的選擇地是溫帶和熱帶那些能灌溉的平原。”{14}
北方農牧交錯帶作為兩種不同生產方式的分界線,是人類經濟活動適應自然的結果,而不是人為劃定的。內蒙古高原的土壤和氣候類型、降水條件等決定了更適合草原畜牧業的發展。而且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草原畜牧業的單位面積產出低于種植業的產出,即使發展種植業,與中原和江南等自然條件優越的地區相比,其對人口的承載力都要低得多。
農牧交錯帶作為生態敏感區域,沙化面積不斷擴大,同時威脅到其他地區的發展。北方農牧交錯區內共有耕地5.19萬km2,以旱作雨養為主,多年來一直沿用落后的棄耕制。這個地帶開墾出來的草原,目前已有半數棄耕、撂荒。因過度放牧,交錯帶57.47萬km2的草地中,80%以上出現不同程度的退化。據有關部門統計,農牧交錯帶的荒漠化土地面積已占全國荒漠化土地總量的45%,而且一字排開的科爾沁、渾善達克、毛烏素、騰格里及巴丹吉林幾大沙漠,仍以每年數千公頃的速度吞食良田。由于土地沙化、鹽堿化和草地退化現象嚴重,農牧交錯帶的生產、生活條件十分惡劣,農業生產水平低而不穩{15}。另有研究顯示,賀蘭山以東的半干旱北方農牧交錯帶地區及其周邊地區是我國沙漠化土地集中分布區,沙漠化總面積33×104km2,占全國沙漠化總面積的82.9%,年均增長率為1.39%。其中河北壩上草原6縣土地沙漠化面積從20世紀70年代的2524km2增加到4609km2,內蒙古烏盟從10476km2增加到18221km2,錫林郭勒盟5縣從2848km2增加到5993km2,通遼和赤峰從28971km2增加到32851km2。河北壩上退化和沙化草地已分別占可利用草地的50%和11%,晉西北地區退化和沙化草地已分別占可利用草地的80%和10%{16}。
實踐證明,不顧自然的限制,在農牧交錯帶及以北地區盲目擴大耕種面積,發展種植業,雖然能獲得短期的經濟利益,但對生態環境造成的破壞是難以估量的,其影響遠遠超越草原的范圍,沙塵暴等環境問題已危及中原地區的發展。在大部分農牧交錯帶,鄰近草原的農區,耕地的邊際產出遞減,隨著時間的推移,其產出率也在下降,甚至大面積棄耕。農牧交錯帶作為農業種植區與草原畜牧區相連接的生態過渡地帶,是遏制荒漠化、沙化東移和南下的生態屏障。同時,促進農牧交錯帶可持續發展,對農業生產、生態環境改善、國民經濟持續發展以及社會穩定、民族團結有著重要的意義,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環境保護方面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
2. 適應現代化的歷史趨勢,在發展中保護草原畜牧業經濟文化類型
畜牧業作為一種古老的生產方式或資源利用方式,曾廣泛存在于農耕文明出現之前的歷史時期。草原畜牧業的出現和發展具有悠久的歷史,但對草原畜牧業的認識不能只局限于人類經濟類型的歷史進程之中。即按照人類經濟活動和生計方式類型的狩獵、畜牧、農業、工業的次序,認為畜牧發展階段先進于狩獵階段、農業先進于畜牧、工業先進于農業。這是從人類整體生產力發展和產業結構演進的角度來看的,但也不能簡單地根據產業發展的歷史進程認定較早出現的產業類型就是落后的。草原畜牧業的產生首先是人類適應自然的結果,不能用上述規律來理解其存在和發展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北方農牧交錯帶變遷及由此引起的環境等經濟社會問題表明,在農牧交錯帶及以北地區,大力發展農耕經濟顯然是不可取的,用農耕經濟的思路來指導畜牧業的發展也是行不通的。同時,草原畜牧業在發展的不同階段可以選擇不同的生產方式,傳統游牧業有其合理性,同時也存在著歷史局限性,用先進的生產力來促進畜牧業的發展則是歷史的必然。
現代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趨勢,而工業化和城鎮化是現代化的主要內容,農牧交錯帶及以北地區也正處于這一進程之中。工業已成為現代經濟的主體,但這并不動搖農牧業的基礎地位。工業作為繼游牧文明和農業文明之后出現的產業類型,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結果,它在創造巨大社會財富的同時,也出現了一系列的問題,從而引起人們對傳統工業化模式的思考,并提出了新型工業化道路、可持續發展等新的目標和模式。從產業發展進程看,農業豐富了人們的食物來源,增加了食物供給能力,工業化裝備了農業,提高了農業的勞動生產率,信息化也正在裝備工業化,每一種產業都在不斷克服早期產業的局限,推動著整個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從這個角度看,隨著生產力進步和經濟發展,新興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逐步增加,其他產業的比重相對下降,是生產力發展的基本規律。草原畜牧業是迄今為止最適合草原生態環境的產業類型,但同樣面臨著如何發展的問題,草原畜牧業的發展必須充分利用工業化和信息化的文明成果,在不改變畜牧業這一土地利用方式的前提下,借助現代化的生產手段,提高畜牧業的專業化、產業化和社會化水平,保證這一古老生計類型的可持續性。
3. 關于民族文化的傳承和保護
蒙古族經濟文化類型演進的同時引起民族文化的變化,蒙古族在保持和傳承游牧文化的同時,日益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同時,也面臨著民族文化傳承、發展和保護的問題。
經濟類型的變化,引起文化的相應變化,在農區或農牧交錯帶,蒙古族傳統文化的影響越來越小,漢文化的影響越來越大,很多優秀的民族傳統文化瀕于消失。隨著漢族人口的增加和民族間的雜居分布,蒙古族的語言環境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漢語的使用越來越普遍。
生產方式決定民族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的轉變引起蒙古族生活方式的相應變化,尤其是從事農業生產的蒙古族,傳統的蒙古族服裝顯然不適宜農耕勞動,如今只有牧區穿著蒙古服飾的蒙民比例較大,在半農半牧區以及農區早已像漢人一樣著漢服,只在婚嫁、節日等特殊的日子才會穿著民族服飾。蒙古族因逐水草而居,住屋原都是移動性的“蒙古包”,固定的土木或磚石建筑只有大大小小的喇嘛廟{17}。農耕生產不同于游牧,需要穩定的居所,生產活動在固定的土地上精耕細作,從事農耕的蒙古族逐漸定居。即使在牧區定居也成為主要的居住方式,只有夏季才有游動的氈房。
注釋:
① 內蒙古社科院歷史組:《蒙古族通史》(上卷),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19-20頁。
② 谷文雙:《試論狩獵活動在蒙古族傳統經濟中的地位和作用》,《黑龍江民族叢刊(季刊)》1999年第1期。
③ 包玉山:《內蒙古草原畜牧業的歷史和未來》,內蒙古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頁。
④ 孟慶濤、張文海、常學禮:《我國北方農牧交錯區形成的原因》,《內蒙古環境保護》2003年第1期。
⑤ 趙哈林、趙學勇、張銅會等:《北方農牧交錯帶的地理界定及其生態問題》,《地球科學進展》2002年第5期。
⑥ 烏蘭圖雅:《300年來科爾沁的土地墾殖與荒漠化(博士學位論文)》,中國科學院地理研究所1999年出版。
⑦ 《蒙古族簡史》編寫組:《蒙古族簡史》,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82頁。
⑧{11} 達力扎布編著《蒙古史綱要》,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 2006年版,第280-283、315頁。
⑨ 阿巖、烏恩:《蒙古族經濟發展史》,遠方出版社1999年版,第42頁。
⑩ 王建革:《近代蒙古族的半農半牧及其生態文化類型》,《古今農業》2003年第4期。
{12} 內蒙古社科院歷史組:《蒙古族通史》(下卷),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141頁。
{13} 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355頁。
{14} [法]謝和耐著、耿昇譯《中國社會史》,江蘇人民出版社 1995年版,第12頁。
{15} 《農牧交錯帶成為我國自然植被破壞最嚴重的區域》,《云南日報》2000年7月20日。
{16} 韓建國、孫啟忠、馬春暉:《農牧交錯帶可持續發展戰略與對策》,化學工業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頁。
{17} 閆天靈:《塞外蒙漢雜居格局的形成與蒙漢雙向文化吸收》,《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1期。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