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泓
記不清是怎么開始與鄒賢敏老師交往的了,那些細節,當時的情景,竟至于模糊。大概那時還年輕,評中學語文一級教師沒有論文,于是,課余我就把自己和學生做的活動、教學上的一些體會寫出來,寄出去。記憶中,真正直接給我回信的就是湖北大學《中學語文》的鄒賢敏老師和華中師范大學《語文教學與研究》的李發舜老師,而與鄒老師的書信往來又最為頻繁、長久。或許是天性敏感,從鄒老師的來信中,我能深切地體會到一顆真正關切語文教育、真誠關心語文后學的熱忱的心。在我心里,偶爾也會泛起這樣的念頭:他會是什么模樣?是年輕的教授,還是年長的學者?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幾乎每寫一篇“論文”都會寄給鄒老師看;心中有了什么想法也會及時地寫信給他,想聽聽他的意見或建議,而我也總能得到鄒老師的回信指導。鄒老師回信雖短,但要言不煩,言簡意賅,給我啟迪,只可惜這些書信在我多次搬遷輾轉中沒能保留下來。與鄒老師探討交流的那段日子,算起來前后有四五年,內容繁雜而豐富,從單篇課文的教學設計到課堂教學藝術的感悟,從單元教學的整體處理到語文課堂教學技術行為的探究……我都沉浸其中,樂此不疲。按如今網上的說法,那時的我,應該是一個“技術主義”的癡迷者,可在當時,誰會認為“技術主義”的嫻熟不是教育教學的至高境界呢?更何況“技術主義”這種評價或者說法也不完全合適,而我的研究“論文”在《中學語文》上的發表也日漸增多了起來。
1991年,我參加廣西中青年教師高中議論文優質課大賽,獲得了一等獎。多年的實踐和積累,我能感受到青年教師成長的艱辛與不易。我把自己的體會和感受告訴鄒賢敏老師,鄒老師鼓勵我說:“把它寫出來,這對青年教師有用。”是鄒老師的鼓勵和肯定讓我完成了這近兩萬多字的文稿。當《青年教師應該學習的基本功——談單篇課文處理的六個方面》系列文稿在《中學語文》“青年教師之頁”欄目上連載時,我的內心異常激動,要知道,當時在此欄目發表文章的都是大名鼎鼎的前輩,如錢夢龍老師、于漪老師,能夠與這些大師同臺,我內心的成就感、感激情,真是無法言說。鄒老師此舉更堅定了我一個信念:扎扎實實地做事。這個信念種植在我心中,直到今天。
1994年的夏天,我到了縣教研室工作,因公事出差到了武漢,終于見到了交往已久卻未曾謀面的鄒賢敏老師。在鄒老師家,我們盡興地暢談了幾個小時,幾乎忘了吃飯……一位親切而謙和的學者,一位寬厚而樸實的長者形象便深深刻印在我心中。
1995年1月《中學語文》第1期,刊登了我較為滿意的論文《讓篇篇都具誘惑力,使課課都有新鮮感》,且作為本期的“封面人物”加以宣傳。當時的我,在中語界名不見經傳,對于我,這可是莫大的激勵和鼓舞!人是需要被肯定和激勵的,或許,就從那一刻起,更加堅定了我一生要從事語文教育事業的信心。1996年我被評為廣西桂林地區“專業技術拔尖人才”;1997年我被評為桂林地區“十大杰出青年”;1998年廣西人民政府授予我“特級教師”的光榮稱號,這一步步的腳印,依稀中總有鄒老師的身影。
常聽人說:朋友是季節性的植物。可真沒有想到,我與鄒老師這種亦師亦友的交往與交流竟會這么長久,這么深入。1999年,我辭去職務,來到廣東,重新做回一位普普通通的語文教師,是鄒老師鼓動我:“到深圳去吧,去找寶安區教育科學研究培訓中心的教研員唐寶成和熊俊峰老師。”就這樣,我來到了深圳,來到了寶安,開始了我教育教學探索的第二階段——高中語文“專題研究性學習”的全程操作實驗與思考。2003年春天,我把自己新出的專著《精神和言語共生——高中語文“專題研究性學習”》一書送到鄒老師的手里,讓我想不到的是,他竟主動熱情地提出要為我寫書評。書評中,他寫道:
這是一本有思想魅力的書。它來自作者對語文教學現狀深沉而獨特的思考。面對花樣翻新的語文教學理論、模式、技術、方法,吳泓不迷信、不盲從,堅持獨立思考,走自己的路,認定鑄就思想、構筑精神是高中語文教改走出困境的“第一要著”,并提出語文教學在義務教育階段“是以言語技能的學習去領悟作品的思想、精神、意蘊,即側重于先‘技后‘道、由‘技悟‘道”。而在高中階段則“必須先‘道(精神、思想層面)后‘技(技巧、技能層面),由‘道悟‘技,以‘道御‘技”。我以為,這一概括抓住了“精神和言語共生”在不同學段實施的精髓,深得語文教學之“魂”,對正在摸索前行的廣大語文教師有重要的啟迪……(該文在全國中文核心期刊《中學語文教學參考》2003年8-9期上登載)
這樣的評價,對于正在困惑、迷茫中摸索的我,是一個極大的肯定和支持,也讓我這些年來能心無旁騖地堅持著自己的探索與實踐。一位資深的物理特級教師說我:“你這個人很執著。”我心想,執著源于熱愛,更源于智者的認同。
這些年來,鄒老師常來深圳,和鄒老師的交往和交流也逐漸多了起來,而每一次的實驗或思考,我都沒有忘向鄒老師匯報。我清晰地記得,每次和鄒老師通電話,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喜歡直呼我的姓名:“哦,吳泓!”向老師回報,我想,一則與老師分享,二則獲老師指點。在鄒老師指點下,我看了不少哲學及語言學方面的書,如羅素的《西方哲學史》、梯利的《西方哲學史》、申小龍先生的《語言學綱要》,等等。而我對“精神和言語共生”這一語文學習的思考更是得到了鄒老師的理解和認可。2007年5月16日《教育文摘周報》為我作“頭版人物”的專門報道,鄒老師在點評文章里激勵我說:
在吳泓的教改理念和實踐里,我觸摸到了一種真正現代的語文觀、語言觀,在當下的語文課改環境里,它頗具先鋒意味并因而顯得有些曲高和寡。但是,我堅信它是有生命力的。
我知道這幾句話的分量,看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也深知努力所要付出何等的代價與艱辛。
2008年春節,鄒老師又一次來到深圳,我帶上自己編輯的《和學生一起讀〈論語〉》《和學生一起讀〈詩經〉》同寶康老師一起到鄒老師的住處。鄒老師還是那么樸實、平易,一如每次見到他——隨意平常的便裝,剛從書房里走出來的模樣。我們談我的專題學習、經典閱讀、教育思考,談房價、雪災、學校的現狀。從上午談到黃昏,從家里談到街邊的一間咖啡小屋。不知不覺,暮色泛起,昏黃的燈光映照著幽暗的四壁,窗外是許許多多各種各樣身世步履匆匆的男人和女人……而我珍惜并留戀這精神聚會的短暫時光。忘不了鄒老師對我的提醒:語文學習,無論是專題學習還是經典閱讀,都應該具有——“全球的視野、人類的立場和普世的價值”。而此時,我的心底竟也萌發出一種全新的想法:我們過去提出的語文學科的性質“工具性”或“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會不會有很大的局限性?要知道,“工具論”也好,“工具性與人文性統一論”也好,其哲學的起點是“二元對立”、“非此即彼”或“二項對立,以一項為主導”的“現代主義”、“齊一性”的思維模式。而語文學習,就個體掌握和運用語言的過程而言,它是一個“就言而得意”到“據意而擇言”的過程,一個通過言語世界的學習和拓展達到精神世界的深邃和豐盈的過程,進而言之,就是“精神和言語共生”的過程。它雙向共生,言意互轉,猶如一枚錢幣的兩面,既不對立,也不容分離。為此,我們語文教育能不能以一種更為開放、包容的心態,去接納或引進一些全新的觀念或理論呢?當我向鄒老師請教,想用“后現代主義”的理論去闡釋語文教育“共生性”這一特質時,鄒老師首先給予肯定,繼而告誡我:“‘工具論不是沒用,在當時的情況下有其積極意義,但在今天這樣一個信息多變的時代,就有其局限性。用新思想、新理論去補充、豐富和發展它很有必要。對‘三老的教育思想要反思,不是一無是處,而是應該具有批判精神,不能用‘打到孔家店的做法。目前中語界的不少教育模式,本質上說都是‘工具論的代表。”
維特根斯坦嘗言,把精神說清楚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說實話,我還真想把語文這一百年紛爭不已的難題“說清楚”,因為它的誘惑性實在太大了!而鄒老師的告誡讓我想到,無論是做人還是為學,都應該“尊重他人,傾聽他人”;應該“設身處地”和“換位思考”;應該盡可能地理性、公允和客觀。
……
多少年過去了,記憶由清晰變得模糊,又由模糊轉為清晰。成長路上,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或者精神在支撐著我,是什么?說不清楚。與鄒老師的交往是那么的普通、尋常,它開始著,繼續著,再繼續,直至最后竟會讓我想到“神交”二字。忽然想起伍爾芙寫的《到燈塔去》,我的每一次前往,不就是“到燈塔去”嗎?而每一次回來,我都會想起鄒老師多年以前送給我的話:“敢于否定,善于拿來,勇于創新,善于創新。”我將會繼續我的閱讀,我的思考,我的教學,我的寫作……成長路上,我心存感激!
[作者通聯:廣東深圳市新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