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峰 沈江峰 蔣 平
評課
主持人:如何使學生走近魯迅?這是語文教學的一大難點。先請黃玉峰老師點評這次論壇的三個課例片段。
黃玉峰:三位老師的教學功底比較深。課鉆得也比較深,因此,課堂風貌厚實,課堂效果非常好。
楊建民老師的比較閱讀打開了學生的眼界,很大氣。最后用《燈下漫筆》和自己的詩作結,很獨特。不足之處是沒有把魯迅和房龍的本質不同揭示出來。其實房龍最后沒有寫眾人把守舊老人殺掉,是符合他本人的寬容原則的;而魯迅向來主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似乎是不寬容的,或許這也是魯迅的缺陷。既然要比較,就要比出本質上的差異。
李琳老師的課抓住了語言,她對語言的把握,非常有分寸。不足之處是,魯迅把對白莽的批評包含在表揚里,這體現出魯迅文筆的犀利。這篇文章魯迅寫得非常收斂,情感內斂,教師當致力于研究語言,設法使學生體會到魯迅既熱情贊頌白莽又對白莽有著含蓄批評這樣一種態度。在這方面,李老師對語言的挖掘還可以做得更好些。
余詩明老師從幽默人手,課堂語言都很幽默、形象。最成功的地方是把“拿來主義”放在“立人”高度來教,高屋建瓴,而不是就事論事。最后的拓展,用冷幽默來指向當下,使得課堂深刻而又有時代責任。此外,要求學生用紹興方言來讀課文,這個環節有創新,讓學生很愉快地走近文本,也讓眾多的外地老師品嘗到了“語言黃酒”的味道。
建議
主持人:魯迅作品如何教?這是一線教師關注的焦點。請沈江峰老師談談想法。
沈江峰:魯迅作品難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魯迅的作品深刻、深邃。從學生的角度來說,要理解魯迅的作品,需要有兩方面的基本條件:一是對中國社會有比較全面的認識,二是要有比較強的解讀能力。教學中如何使學生“走近魯迅”?我以為有三個方面值得關注。
一、誰走近?應該是老師幫助學生走近,引領學生走近。走,還是要學生走。不能生拉、不能硬扯,更不能脅迫。總之,要讓學生自己讀魯迅,要讓學生能夠讀魯迅,要讓學生喜歡讀魯迅,而不是簡單地把教師心中的魯迅移植給學生。
二、從哪里走近?應該是透過魯迅的文字抵達魯迅的思想。文本的價值絕對不可忽視,對于中學生而言,文本學習本身就是他們重要的任務。
三、走近的高度與深度,應該允許有差別。魯迅鬼斧神工的語言以及背后的深邃的思想,學生如果能夠讀出并受到感動,那是相當的不容易。但我們不能希望人人都成為精神貴族。學生如果沒有走“近”魯迅,或沒有達到老師所期望的高度與深度,可以不必強求。我很欣賞余詩明老師的課堂上的一個細節:有一個問題,學生沒有回答出來,余老師沒有深究,而是幽默地安慰說:“回答不出,正是魯迅的魅力。”我覺得這是對學生的寬容,也是對教學規律的尊重。
爭鳴
主持人:這次新語文圓桌論壇上,對魯迅作品教學,評課者意見不一。有評課者認為,對于中學生而言。文本就是教學的目的,就是教學的中心任務,尊重文本準確理解文本是魯迅教學的基礎。也有人認為,魯迅的思想才是教學的重點所在。對此,各位有何看法?
沈江峰:魯迅作品教學的價值在于在一個獨特、深刻的文本平臺上提升學生已經不弱的閱讀能力,進而培養他們的語文素養。
我主張魯迅教學要立足文本但又不能僅限于文本。因為,把魯迅的文字與其他作品同等看待,滿足于學生對文本的一般理解,都沒有體現出魯迅作品教學的獨特性,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種浪費,是自甘平庸。
蔣平:我認為,對于博大精深的魯迅作品,跨文本教學是一種有效嘗試。
魯迅作品的教學,以前人們常常采用“一課一文、一文一得、得得相連”式的教學,這種教學形式固然有其可取的一點,即內容相對單一,教學目標也相對集中,這樣的課當然很有價值;但楊建民老師執教的《“比較”引我們走近魯迅>卻別具一格。楊老師采用了跨文本教學形式,他的課大致可以分為三個環節:
1以雙文本《(寬容)序言》與《藥》第三部分為教學內容,引導學生就兩文中的人物進行比較。
2再進一步采用跨文本的教學,將文本延伸到魯迅其他作品,《孔乙己》《藥》《祝福》《吶喊·自序》《燈下漫筆》等考察魯迅這一系列文本創作的意圖,再援引錢理群教授《豐富的痛苦·后記》中的文獻資料,擴大了學生的學術視野,使教學具有學術性。
3最后,再從魯迅文本世界中走出來,由文學世界回到現實,反省自我,認識自我,追問“我是誰?”。教者以自己寫的《讓我們自問我是誰》一文來整合全課的人文思想價值,最后向學生提出了這樣一個“立人”的問題:作為一個現代人,我們應該具備什么樣的品格,才能無愧于“人”的稱號?
由此看來,跨文本教學,將兩個或多個文本串聯起來,使之融會貫通,既互證又互襯,收到觸類旁通之效,充分體現了教學的智慧。當然,這樣的課也有無法避免的不足:預設的痕跡太濃,教師強勢介入太多。
此外,跨文本教學需要教者本身具有較高的學養,而學生方面也需要有一定的積累,課前也需要學生作比較充分的預習。
作為走近魯迅的一種方式。跨文本教學,對于魯迅作品的解讀至少是一種有效的嘗試,值得肯定與推介。
主持人:在一堂課內比較閱讀數篇作品,這是高風險的教學行為——因為在45分鐘內,學生閱讀一篇魯迅作品都相當不易,更遑論一組難度不低的文章呢?這是否高估了目前中學生的水準?或者根本就是教者“目無學生”?得意忘言,那前提必須首先是“得意”。我們的語文課通常還沒有讓學生“得意”就在“忘言”了。黃老師對此有何見解?
黃玉峰:沒有完美的課。好課的標準是什么?我們不妨加以簡化,那就是“有得”。不管學生動不動。不管學生說不說話,不管師生互動程度如何,不管老師說的怎么樣,“有得”就是好課。“有得”的內涵很豐富。比如,能夠使學生眼睛更明亮更富有智慧,就是好課;讓學生變得愚蠢了,就不是好課。能夠使學生更加正直更加陽光,就是好課;讓學生變得奴性麻木了,就不是好課。……
因此,沒有必要為魯迅教學劃定一個框子,只看學生是否有收獲。
結語
從徐振維老師的課例到本輯所列的三個課例,我們發現其中有一隱約的發展脈絡——魯迅教學越來越趨向真實的魯迅:教者大多已經不再神化魯迅圣化魯迅,魯迅的豐富性、魯迅的情趣、甚至魯迅性格上的瑕疵都開始進入教師的視野并為當今中學生所認同……這是我們魯迅教學的一大進步,也是思想解放對語文教學的巨大幫助。
徐振維老師的《祝福》課例雖出自上世紀80年代初期,但今天來看依然屬于高水準的課。徐老師的課對我們今天的啟示至少有如下兩點:
1她對魯迅小說語言魅力的敏銳的感受使她的課堂具有濃厚的語文味,課雖執教于20世紀80年代初,但教師對文本的解讀幾乎沒有多少政治化的痕跡。這樣的課實際上是以教師基本素養為底色的。
2今天看來。她的課堂略嫌單薄,但這卻是教者對學生現狀具有清醒認識前提下的產物——徐老師在教學說明中談道:當時,“正常的教學秩序建立不久,學生的語文水平和認識水平明顯不足”。于是,她采取了“質疑一歸納一討論”的教學方式,從學生實際出發,使學生有了實實在在的收獲。
而如今的語文課堂,充斥著學院的“舶來品”,常見玄妙高深的“宏大話語”,語文課堂成為展示教師博學的場所,文本成為一塊敲門磚。許多語文老師讓學生泛泛一讀文本就開始侃侃而談,甚至不去閱讀文本就開始大發議論!這種行為背后隱含著一種可怕的類似于“文革大批判”的思維方式:我根本不需理解你就可以評判你甚至批判你!今天,我們實在有必要學習徐振維老師尊重文本、確保準確理解文本的教學追求。
本輯的幾個當下課例,對魯迅的認識在深度、廣度上或許超越了徐振維們,這多半是仰仗時代所賜。平心而論,在語文的感覺上、在教學技術層面上,我們這些教師也許與徐老師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