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杰 張沁潔
摘 要:從農村家庭所具有的生產要素基礎,即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兩個層面的五個自變量,對12個省份共2202戶農村家庭的勞動力是否外出務工所進行的實證分析表明:家庭人力資本越足,家庭有勞動力外出務工的可能性越大;家庭土地類物質資本越足,家庭勞動力外出務工的可能性越??;有勞動力外出的不同家庭,雖受家庭生產要素的共同作用,但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作用并非一樣,人力資本是關鍵。在土地不具再生性的前提下,農業發展首先要保障農業勞動力的供給,但要相應控制家庭人口規模,因為農業勞動力與家庭人口規模之間并非正比關系。
關鍵詞:家庭勞動力;生產要素;勞動力外流
中圖分類號:C912.8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8)05—0132—03
一、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社會出現了三個方面的顯著變化:一是農村人均耕地面積逐年減少。二是農村勞動力逐年增加,農業勞動力逐漸減少。三是農村勞動力外出的數量逐年增加。
這三方面的變化所呈現出的農業勞動力下降及其對農業發展的影響,學者作了大量研究。黃宗智等認為中國的務農人數在2000年以后以平均每年2%的速度遞減,即每年約600萬左右,且下降趨勢應該會持續下去,并于25年后減半。①王春光針對農民不再看重務農的現實提出農民特別是農村流動人口對農村故土在認同上的淡漠,呼吁學界對農村勞動力外流所形成的農業空洞化以及農村建設的主體缺失予以關注。②
學者對農業發展的擔憂,是以農村勞動力大量外流而農業勞動力卻相對短缺的矛盾現象為基礎的。針對中國農村勞動力流動問題的經驗研究,學界集中從流動的歷史背景、狀況、影響流動的因素及流動所帶來的影響予以分析,對此胡楓進行了較詳細的總結。他指出,國內外研究主要從城鄉收入差異和地區發展不平衡等宏觀因素以及個人特征、家庭特征、輸出地和輸入地的特征、遷移成本以及制度因素等許多經濟和非經濟因素對“為什么農村勞動力要外出”的問題進行探討。從家庭特征角度的分析則從家庭勞動力數量、人均所擁有土地數量、家庭所擁有生產資料、家庭所擁有現金財富、家庭中未成年孩子數量等方面進行討論,初步結論是:家庭中的總勞動力多則傾向于外出打工;人均擁有土地數量少,家庭中未成年孩子數量少的家庭,傾向于外出打工。③
從家庭角度進行的研究可以歸納為兩類:一類屬“家庭人力資本結構”視角,強調人力資源的重要性;另一類屬“家庭生產要素基礎”視角,強調物資資源的重要性,并結合人力資源予以分析,這類研究沒有明確使用“家庭生產要素基礎”這一概念進行概括。本文將關注“家庭生產要素基礎”,集中探討“家庭生產要素基礎”與“農村家庭勞動力是否外出”的關系,分析單位和解釋對象都屬于組織層次,用家庭勞動力數來解釋家庭中有無勞動力外出的問題。本文關注“家庭生產要素基礎”還基于如下立場:農村家庭勞動力外出與否是一種受制于客觀基礎的有限理性選擇行為,并非總受外出后帶來的預期收入即“拉”的影響。
本文的實證分析數據來自于華南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張興杰教授于2007年1月至6月進行的“中國農村貧富差距”調查項目。該項目采用非隨機抽樣方法,依據區域地理特征、經濟發達程度,對廣東、黑龍江、海南、浙江、湖南、山東、山西、云南、安徽、江蘇、湖北、四川省等12個省份的88個行政村,共計2215戶家庭進行調查,具體訪問對象為在家的男性或女性戶主,適用于本文的有效樣本2202。數據分析工具采用SPSS13.0。
二、概念界定與研究假設
1.家庭生產要素: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綜合
按照馬克思的觀點,生產要素是形成勞動產品所不可或缺的基礎。生產要素究竟包括哪些,彼此間的關系如何,馬克思認為“不論生產的社會的形式如何,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始終都是生產的因素。但是,二者在彼此分離的情況下只在可能性上是生產因素。凡要進行生產,它們就必須結合起來……生產資料本身,只有在勞動力作為生產資本的人的存在形式,能夠和生產資料相合并時,才成為生產資本的物的形態或生產資本。”④
這說明生產要素的兩大根本基礎是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即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生產要素之間表現為相互依存的關系:一是具有勞動力的勞動者是生產的主體;二是生產資料是勞動力發揮作用的客觀基礎;三是勞動者對生產資料起作用需借助一定的生產工具或知識。
2.概念分析與研究假設
從生產要素概念看,農村家庭生產的基本要素包括家庭人力資本和家庭物質資本。家庭人力資本包括家庭勞動力數量、勞動者的文化程度、技術掌握情況;物質資本包括家庭人均土地面積和土地用途。勞動力是生產的主體要素,通過人口的再生產而具再生性,并受生命周期的限制;土地作為自然資源,具有不可再生性;土地用途根本上受制于所在區域的經濟和自然分布地勢。本文分別以三個假設來探討家庭有無勞動力外出(以農村家庭是否有一個或多個以上的務工人口為標準)與家庭生產要素間的相互關系。
假設一:家庭人力資本越充足,農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可能性越大。
家庭人力資本包括兩個層面:一是數量,二是素質。本文以家庭勞動力數、家庭勞動力中具有高中專及以上學歷成員比、勞動力掌握技術的情況來測量。勞動力數是調查者自己認為家庭中具有實際勞動能力的人數為準。家庭勞動力數指標反映了家庭擁有的從事家庭生產的主體要素量。技能掌握情況指家庭成員是否掌握糧食作物(如水稻、小麥等)和經濟作物(如橡膠、棉花、煙葉、黃花、甘蔗等)的種植技術、畜禽飼養技術、水產養殖技術、果樹或林木栽種技術、工匠技術、其他技術。以0表示沒有,1表示掌握一門,2表示掌握兩門,3表示掌握三門。
假設二:家庭物質資本越充足,農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可能性越小。
家庭物質資本指家庭基本生產資料擁有情況,即人均土地數量和土地用途,不包括家庭的房屋、存款數量,因為后者與務工之間可能存在因果循環關系。人均耕地面積數直接從調查得來。土地用途納入物質資本,因為不同的土地用途可產生的經濟效益存在差異,不同農村家庭擁有的土地數量不同,土地用途也相應不同。
假設三:有勞動力外出的不同家庭,雖受家庭生產要素兩個層面——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共同作用,但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作用并非一樣。
在農村勞動力外出的不同家庭中,人力資本與物質資本的作用是不同的。有的家庭主要受人力資本影響,有的則受物質資本影響,具體而言,農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分類是以“土地類生產資料是否相對富?!焙汀皠趧恿盗渴欠裣鄬Ω辉!雹輧蓚€問題交互構成四種不同家庭勞動力外出的類型。A類是選擇性外出,指人力、物質都富裕的家庭勞動力的外出務工,即家庭可以外出也可以不外出,主要依據家庭的其他情況有所選擇;B類是勞動力過剩性外出,指人力富裕、物質不足的家庭勞動力的外出務工,這是家庭生產資料不足促使家庭勞動者處于閑置狀態下的外出;C類是主動性外出,指人力不足、物質富裕的家庭勞動力的外出務工;D類是生產要素缺乏性外出,指人力、物質都不足的家庭勞動力的外出務工,這是一種被迫性的外出。其中B類情況是目前學界所提倡的“勞動力過?!毕碌耐獬鰟展?。
三、實證分析數據結果
1.基本情況
樣本的基本情況如下:(1)樣本中農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占72.9%,這些家庭經濟來源100%以務工收入為主;外出務工的家庭中仍然繼續耕作土地的占62.8%。有勞動力外出的家庭中48.3%是家庭勞動力多而土地偏少,沒有勞動力外出的家庭中55%是土地和勞動力都偏少。(2)家庭人均耕地面積的平均值為1.345畝,家庭人均耕地面積為0.6畝的占調查樣本的56.5%,自己耕種土地的家庭比例為68.4%。從省份來看,江蘇、廣東、浙江和四川等省份的調查家庭人均土地面積為0—0.5畝的比例比其他省份要多,這些省份農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務工的比例約占80%左右,比其他省份高20%,且土地用途要么被高度市場化(指用于非農發展),要么處于極端的原始農業化狀態(指只用于家庭自給自足的糧食生產)。(3)調查家庭的勞動力平均數為2.79人,56.7%的調查家庭的勞動力沒有技能,家庭勞動力中具有高中專以上文化程度人數的比值為0.28。
2.假設驗證
由于“家庭有無勞動力外出”變量屬二分變量,自變量屬于可測量性變量和虛擬變量,可進行Logistic回歸分析。將勞動力數、技能情況、受教育程度、人均土地面積和土地用途五個自變量按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層面,逐次納入模型,被納入的樣本數為2202,形成模型Ⅰ和模型Ⅱ,整體結果說明模型系數的綜合檢驗都顯著。第一步家庭勞動力、技術情況和教育程度被納入時,方程解釋度達到73.6%;第二步人均土地面積和土地用途入選,方程解釋度為77.7%。
在模型Ⅰ中,家庭成員擁有技術的情況對家庭是否有勞動力外出的作用不顯著,其他變量作用顯著。具體而言,在家庭人力資本指標體系中,家庭勞動力的回歸系數為0.575,通過檢驗,反映的結果是家庭勞動力數越多,家庭勞動力外流的可能性越大;從發生率來看,家庭勞動力占有率為0.5及以上的家庭有外出務工勞動力的偶值是0.5以下家庭的1.778倍。家庭勞動力文化程度的回歸系數為0.778,通過檢驗,偶值比為2.178,這表示家庭中有高中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勞動力越多,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可能性越大。
模型Ⅱ在模型Ⅰ的基礎上加入“物質資本”變量,結果技術變量變得顯著,而高文化程度勞動力比的作用變得不顯著。究其原因,本研究的調查家庭中78.1%的勞動力沒有高中專及以上學歷,而家庭外出務工勞動力在外從事的多是勞動強度高或者技術簡單的工種。勞動力數、人均土地面積和土地用途等的作用都顯著,且人均土地面積的回歸系數為負數,說明土地面積越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可能性越大。據此,可以得出結論,假設一和假設二基本得到支持。
當對上述A、B、C、D四類家庭勞動力外出的原因進行分析時,五變量對四類被選中家庭的解釋度分別為76.3%、83.8%、66.7%和70%。從表1可以看出,家庭勞動力數對每一類家庭都起顯著作用;選擇性外出的家庭同時考慮土地用途;人力過剩性家庭和生產要素缺乏性家庭同時受制于生產資料的短缺,后者還同時受到勞動力技能掌握情況的影響;主動性外出家庭則除受勞動力數量影響外,其他都不顯著(見表1)。這表明,農村家庭是否有勞動力外出,主要是人力資本層面的家庭勞動力數量和物質資本層面的家庭人均土地面積共同作用的結果,且不同層面在不同類型家庭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由此,假設三得到支持。

四、結論與討論
實證結果證實“家庭生產要素基礎”變量對農村家庭是否有勞動力外出務工的作用是顯著的,進一步支持了家庭勞動力數、人均土地面積對家庭勞動力外出的影響,與已有學者研究結論相吻合⑥,即家庭人力資本越充足,農村家庭有勞動力外出的可能性越大;家庭物質資本越充足,這種可能性越小;有勞動力外出的不同家庭中,受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作用并非一樣,人力資本是關鍵因素。
本文雖分析的是家庭勞動力是否外出的問題,但旨在說明農村與農業發展所需的基本生產要素。政治經濟學中有關農業最重要的命題就是,一旦農業的發展達到某一并非很高級的階段,就會出現以下土地生產規律,即在給定的農業技術和知識狀態下,靠增加勞動量,產量不會以同等程度提高;增加一倍勞動不會使產量也增加一倍。而勞動量的增加,如果在相同技術與勞動時間的情況下,實質就是勞動者數量的增加,也即是農業勞動力的供給增加。但“地多人少,制約的生產要素是人力”⑦,“歷史上一定會有一段時期,人口與耕地面積發生同比例的變化。在這以后,人口的增加速度會超過耕地增加的速度,于是土地變成了制約的生產要素”⑧。
這意味著當前中國農業的發展,需要從勞動力主體供給、土地數量和土地耕作方式等方面共同促進。由于土地的不可再生性,增加土地比較困難,且改進土地耕作方式受制于土地的自然條件,因此,農業發展的根本在于農業勞動力在數量和質量上的供給。量的供給需控制好農村家庭勞動力的適度外出比例和家庭人口規模,質的保障需增強國家對農村基礎教育與再教育的重視。
注釋
①參見黃宗智、彭玉生:《三大歷史性變遷的交匯與中國小規模農業的前景》,《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4期。
②參見王春光:《新生代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認同與城鄉融合的關系》,《社會學研究》2001年第3期;王春光:《農村流動人口的“半城市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5期。
③參見胡楓:《中國農村勞動力轉移的研究:一個文獻綜述》,《浙江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
④馬克思:《資本論》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4頁。
⑤土地數量多少主要參考國家統計局的農村2.08畝人均耕地面積值,因此本文將2畝及以上的視為相對較多,以下的視為相對較少;勞動力多少是通過家庭勞動力數量與家庭總人口的比值即家庭勞動力占有率來判斷,當占有率大于或等于0.5時,視為較多,反之則少。
⑥參見龐麗華:《多層次分析方法在人口遷移研究中的應用——省際勞動力遷移的多層次分析》,《中國農村觀察》2001年第2期;盛來運:《中國農村勞動力外出的影響因素分析》,《中國農村觀察》2007年第3期;中國農村勞動力流動課題組:《農村勞動力外出就業決策的多因素分析模型》,《社會學研究》1997年第1期。
⑦⑧趙岡、陳鐘毅:《中國土地制度史》,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117、122頁。
責任編輯:隨 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