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的界定確認問題

陳建裕

摘 要：在現代漢字中，字符跟文字所代表的詞在語音和語義上都沒有聯系的是記號；當一個有構字理據的字變成記號仍然保持著原來的音義，或者獲得了規定的語音和語義，能單獨記錄漢語中的詞，它就成為記號字。記號和記號字都沒有理據，不能作溯源分析，記號字在參與構字時功能會發生變化。記號和記號字的界定與確認直接與現代漢字的構形、性質、簡化、教學等問題相關聯。

關鍵詞：記號；記號字；理據；構形；漢字性質

中圖分類號：H109.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8)05—0280—03

隨著漢字研究的不斷深入和發展，記號和記號字的概念也越來越廣泛地被運用。在現代漢字研究中，記號和記號字研究直接與現代漢字的構形、性質、簡化和教學等問題相關聯。對于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的界定確認以及確認的意義等問題有必要作更全面更深入的探討。

一、記號與記號字的界定

（一）記號的界定

什么是記號？《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是：“為了引起注意，幫助識別、記憶而做成的標記。”①這是一般意義上的記號。漢字學意義上的記號，通常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與漢字起源相關聯的記號，例如原始社會時期陶器上的刻劃符號，基本上屬于記號性質，這些記號是研究漢字起源所關注的對象，不是本文要討論的記號；一是在漢字發展演變過程中產生的記號，這是漢字構形研究，尤其是現代漢字構形研究應該特別注意的記號。

20世紀40年代，唐蘭先生在《中國文字學》里說：“圖畫文字和記號文字本是銜接起來的，圖畫演化得過于簡單，就是一個記號。”“截至目前為止，中國文字還不能算是記號文字，因為我們認識一個‘同字，就很容易地認識‘銅、‘桐、‘筒、‘峒等字，可見這還是形聲文字。”②這應該是最早的以記號討論漢字構形的理論，但唐蘭先生并沒有給文字中的記號作明確的界定。

1988年，裘錫圭先生在《文字學概要》中提出了字符的理論，并對文字中的記號做了闡釋。他說：“各種文字的符號，大體上可以歸納成三類，即意符、音符和記號。跟文字所代表的詞在意義上有聯系的字符是意符，在語音上有聯系的是音符，在語音和意義上都沒有聯系的是記號。拼音文字只使用音符，漢字則三類符號都使用。”③我們完全贊同裘先生對文字中記號的界定。

在漢字發展演變過程中形成的記號，有的產生于古代漢字，有的產生于現代漢字。這就是說現漢字中的記號包括兩類：一是從古漢字中傳承下來的記號。例如，短橫“-”是古文字中常見的記號，一般加在文字上端的橫線上，起指事性或裝飾性作用，“元”、“示”、“天”等字上的短橫在古文字中就已經存在，現代漢字依然保留。二是簡化漢字中使用的記號。例如，“漢”、“嘆”、“權”、“難”、“雞”、“轟”、“戲”等字中，“又”就是一個簡化漢字中常用的記號。

（二）記號字的界定

按照字符理論來分析，記號與記號字層次是不同的。記號是構字符號，它與意符、音符相并列，屬于同一層次；而記號字是語言的符號，它與表意字、表音字相并列。正如漢字中一個字符也可能就是一個字一樣，一個記號也可能是一個記號字。文字中的記號根據其能不能記錄語言中的詞可以分為非字記號和成字記號兩類。例如，現代漢字中，“主”、“義”、“壓”等字中的“丶”，“單”、“夾”、“亞”等字中的“丷”，“狀”、“壯”、“妝”等字中的“丬”都是非字記號，它們無音無義不能單獨記錄漢語中的詞，只能作為構字的字符參與構字。現代漢字中，“日”、“月”、“貝”、“它”、“頭”、“特”等都是成字記號，它們有音有義能單獨記錄漢語中的詞。成字記號也叫記號字。

這里要特別說明的是記號字的形、音、義關系。如果不考慮歷史，僅就現代漢字而言，“日”、“月”、“貝”、“它”、“頭”、“特”等都是記號，因為這些符號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所具有的象形性，符號的形體跟符號所代表的詞在語音和意義上都沒有聯系；但是，“日”、“月”、“貝”、“它”、“頭”、“特”等成為記號后，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字音和字義，這是人們約定俗成地把語言中的詞的音義與這些記號聯系起來，這些記號有音有義能單獨記錄漢語中的詞，因而成為記號字。我們也可以說，當一個有構字理據的象形表意字變成記號后，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字音和字義，或者獲得了人為規定的語音和語義，能單獨記錄漢語中的詞，它就成為記號字。

二、確認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我們界定了現代漢字中的記號和記號字，但是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的確認問題卻并不簡單。確認現代漢字中的記號和記號字應該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一）記號和記號字都沒有理據

蘇培成先生說：“用文字記錄語言，就是使文字符號和語言成分建立固定的聯系。這種聯系可以是任意的，就是無理據的；也可以有道理可說的，就是有理據的。文字的理據就是字理。”④現代漢字中的非字記號，因為無音無義，當然無所謂理據。現代漢字中的記號字，雖然有音有義，但這種語音語義和文字符號的聯系是任意的，因而也是無理據的。如果一定要對這些記號字的形體進行現狀分析，分析后的形體將成為無音無義的點、畫，或是與整字音義毫無關聯的部件。例如，“鳥”、“日”、“月”、“貝”、“水”、“木”等都是獨體記號字，它們的形體是不可再分的，再分后都成為無音無義的點、畫。“所”、“要”、“壽”、“鼎”、“爵”等都是合體記號字，雖然形體可以拆分為兩個或兩個上的構件，但是每一個構件所表示的音或義與整字所記錄的詞的音義毫無聯系。所以現狀分析有無理據，是確認現代漢字中的字符是否為記號或記號字的重要條件。

（二）記號和記號字不能進行溯源分析

確定現代漢字中的字符是不是記號或記號字，必須就現代漢字的形、音、義來確定，不能作溯源分析。漢字有3000多年的歷史，絕大部分現代漢字是由古代漢字演變而來的。如果要考慮每一個漢字歷史上的形、音、義，進行溯源分析，那么現代漢字中的很多記號和記號字就不能認定為記號或記號字，而是或表音或表意的音符、意符，或是有理據字。在這個問題上，蘇培成先生有非常明確的闡釋。他說：“在研究現代漢字的內部結構時，整字的意義指的是現代意義而不是古義，當然有些字的意義古今沒有大的變化，現代意義也就是古代意義；整字的讀音指的是現代的讀音而不是古音。”⑤蘇先生的話應是我們確認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的一個重要原則。例如“鳥”、“日”、“月”、“貝”、“水”、“木”等，在古文字里都是象形字，都是對客觀事物形象的描摹，基本上可以做到見其形知其義，都是象形符號，是象形字；隨著漢字形體的演變，在現代漢字中，“鳥”、“日”、“月”、“貝”、“水”、“木”等字都失去原有的象形性，人們已經不能夠看出現代的字形與字形所記錄的詞的現代音義有什么聯系，可以確認在現代漢字中“鳥”、“日”、“月”、“貝”、“水”、“木”等都是記號字。

（三）記號字在參與構字時功能會發生變化

記號字可以作為字符參與構字，其中構字能力最強的是獨體記號字。當記號字參與構字時，記號字的功能會發生變化，它就可能成為一個音符或意符，也可以成為一個非字記號。例如，“日”、“月”、“貝”獨用時是記號字，在“晴”、“明”、“財”字中是意符；“木”字獨用時是記號字，在“桃”、“李”、“柑”、“桿”中是意符，在“沐”中是聲符，在“查”、“杰”中是非字記號；“目”字獨用時是記號字，在“相”、“眼”、“睹”中是意符，在“鉬”、“苜”中是聲符，在“鼎”、“著”中是非字記號。

三、確認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的意義

確認現代漢字中的記號和記號字具有以下幾方面的重要意義：

（一）可以科學地歸納現代漢字的結構類型

現代漢字中大量記號和記號字的存在，說明仍然沿用傳統六書來分析漢字的結構是行不通的，學習和使用現代漢字，對其結構類型必須作現狀分析。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得以確認后，我們就可以科學地歸納現代漢字的結構類型。現代漢字有四種基本構字類型：記號字、半記號字、表意字和形聲字。其中，記號字可分為獨體記號字（記號）與合體記號字（記號+記號）兩種，前者如“日”、“樂”、“女”、“專”、“舟”等，后者如“莫”、“頭”、“騙”、“奔”、“趙”等；半記號字可分為半意符半記號字（意符+記號）與

半音符半記號字（音符+記號）兩種，前者如“蛇”、“雷”、“秋”、“爐”、“雞”等，后者如“球”、“誅”、“趣”、“職”、“荀”等；表意字可分為獨體表意字（意符）與合體表意字

（意符+意符）兩種，前者如“田”、“二”、“三”、“凹”、“丫”等，后者如“伐”、“塵”、“淚”、“明”、“冰”等；

形聲字一般由意符+音符構成，如“址”、“肝”、“驚”、“財”、“姑”等。

（二）可以更深刻地認識現代漢字的性質

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得以確認后，我們就可以統計現代漢字中記號字、半記號字、表意字和形聲字各種類型字所占的比例，進行定量分析，有助于我們進一步認識現代漢字的性質。現代漢語用字全表尚在制訂之中，無法統計；現代漢語7000通用字至今還沒有見到這方面的研究成果；現代漢語3500常用字和次常用字各類型字所占比例，錢乃榮、楊潤陸等先生已有研究成果（他們的統計數字略有出入）。楊潤陸先生的統計結果是：記號字占18%，半記號字占19%，表意字占5%，形聲字58%。^［1］這雖然不是整個現代漢字的統計結果，但也讓我們看出了一些問題：第一，記號字和半記號字在現代漢字中所占比例達37%，根據字符來考察現代漢字的性質，記號字和半記號字是必須要考慮的，不容忽視的；但要說現代漢字完全記號化或基本記號化是不符合事實的。第二，形聲字占58%，另據李燕等統計，在7000通用字中，形聲字有3975個，占56.7%。^［2］這兩個數字說明在現代漢字中形聲字仍然是漢字的主體（通常所說的現代漢字中的形聲字在90%以上的說法，是依據溯源分析得出的結論）。所以，根據現代漢字所使用的字符來確定現代漢字的性質，應該是“意符音符記號文字”，或者簡稱為“意音記號文字”。

（三）對漢字簡化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記號和記號字在文字中存在的最主要原因是其形體所具有簡約性。文字作為記錄語言的工具，從書寫角度說，文字符號越簡單越好。就漢字而言，適量使用記號和記號字是簡化漢字的有效手段，因此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的存在價值要充分肯定。但是，記號和記號字的無理據性告訴我們，過量使用記號和記號字會破壞漢字千百年來所形成的字理，文字形體的簡約性會造成眾多的形近字，這些都會增加學習和使用漢字的負擔。新中國成立后兩次漢字簡化，一次成功一次失敗，充分說明，漢字可以使用記號和記號字進行簡化，但必須控制在一個合理的度內。現代漢字記號和記號字的合理使用度應該是多少，至今沒有見到相關的研究。

（四）準確掌握現代漢字中記號和記號字存在的狀況，對漢字教學有積極意義

據柳建鈺先生統計，《三千高頻度字表》前500個漢字中記號字有233個，半記號字有132個，記號字和半記號字占總字數的73%。^［3］現代漢語3500常用字和次常用字中記號字和半記號字占總字數的37%。統計數字說明，越是高頻常用漢字，記號字和半記號字所占比例越大，而這部分漢字正是小學低年級學生要掌握的，小學識字教學必須高度重視記號字和半記號字。有一些識字教學法已經注意到記號字和半記號字的教學。例如，字理識字法，針對記號字理據缺失，因而對現代漢字進行適當的溯源分析，恢復其理據，以加強理解和記憶，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方法。部件識字法，針對高頻漢字獨體記號字較多，獨體記號字參與構字時，絕大部分變成為了合體字的音符或意符，因而提出先識獨體字后識合體字的識字法，是一種科學的識字法。但是重視的程度還不夠，專門針對記號字的教學研究還很少，成熟的教學方法還沒有形成。

注釋

①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644頁。

②唐蘭：《中國文字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95頁。

③裘錫圭：《文字學概要》，商務印書館，1998年，第11頁。

④⑤蘇培成：《現代漢字學綱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02、93頁。

參考文獻

［1］楊潤陸.現代漢字學通論［M］.北京：長城出版社，2000：153.

［2］李燕.現代漢字形聲字研究［J］.語言文字應用，1992，(1).

［3］柳建鈺.記號字、半記號字及其在現代漢字中基本情況探討［J］.寧夏大學學報，2005，(4).

責任編輯：一 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