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樣的教師是好教師?這是一個永恒的教育命題,這個命題常講常新,但有一個答案不會改變,即“有良心的教師是好教師”。兩個半世紀以前,盧梭就在《愛彌爾》中談了他的這一看法,他說:“一個好教師應該有哪些品質,人們對這個問題是討論了很多的。我所要求的頭一個品質(它包含其他許多品質)是:他是絕不可做一個可以出賣的人。”[1]這里的“出賣”就是純粹為了生存的需要而當教師,這樣的人在教師職業(yè)的精神層面上并沒有屬于自己的信念和立場,為了個人的物質生活需要,他們隨時可以出賣自己的肉體和良心。
我國教育界曾經盛行教師工作績效的“量化考核”,但是常常聽到一些教師說:“教育是一個良心活,我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教育工作不可用數(shù)量來衡量,如果教師對自己工作的每一分鐘和每一件事都斤斤計較,學生就遭殃了。一個在量化考核中獲得高分的教師并不一定是好教師,事實上,在一種“假教育”環(huán)境中,這樣的教師往往都是扼殺學生靈性的高手。那么,教師如何在工作中對得起良心?工作投入時間多和講授知識內容多嗎?如果教師們是這種回答,那只是觸及問題的外圍,還沒有真正指向“良心”這一問題的靈魂世界。想想,難道早晨7時和學生一起進教室,晚上11時再和學生一起出教室的教師就有良心嗎?難道天天給學生強灌很多知識、布置很多作業(yè),天天忙于考試評比的教師就有良心嗎?
有的教師天天和學生在一起,有的教師恨不得把平生所學一下子全部倒給學生,但是這樣的教師往往并不受學生愛戴。這個時代,信息變化太快,學生的思維觀念變化太快,經常的情況是:學生說什么教師聽不懂,教師說什么學生也聽不懂,但是雙方假裝聽懂了,他們很難受地交流著。
一個根本不知道學生想什么的教師,一個看學生很遠而看金錢很近的教師,一個高舉訓練鐵鞭卻大講“為了學生未來”的教師,如何談得上“教育是一個良心活,我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二
良心是什么?良心是惻隱之心,是替自己著想也為別人著想之心,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心。一個有良心的教師是把學生當人而不是當物的教師。當上面有人瞎指揮時,一個有良心的教師敢于并且善于站出來說:我是教師,我要抵制!
我相信,大多數(shù)教師天生善良,只是他們的良心沉睡了,被一個叫“假教育”的巫師施了魔法。所以我呼吁:在良心被喚醒之前,請不要去實施“假教育”,否則不僅無用而且有害,因為這樣的教育不僅無法啟迪學生靈性和喚醒學生良心,反而扼殺靈性和泯滅良心。然而,教育的現(xiàn)實卻是,那些在高考大戰(zhàn)中取得輝煌戰(zhàn)績的學校,十有八九都是在“良心沉睡”的情況下通過這樣的方式換取的:把學生像流水線上的工人一樣固定在考試機器上,為了制造更多的產品參與競爭,學生被迫延長勞動時間。這并非秘訣,卻是制勝法寶,“不信這個邪”的學校基本上都在考試競爭中失敗了。
三
小時候在農村讀書,我的班主任經常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去家訪,冬天頂著寒風,夏天頂著烈日,幾十里的路自行車時騎時推,有時候晚上回來連路都看不見,餓肚子、摔跤是常有的事情。現(xiàn)在,已經很少有教師主動家訪了,“家訪”似乎成了一個歷史名詞。相反,很多家長爭相約請教師去飯店吃飯,逢年過節(jié)還要想辦法給教師送禮。城市里重點中學的教師更加神氣,因為他們的家長群體是“優(yōu)質的”,一些有權有錢的家長有辦法把“淘氣”的孩子送進重點中學,也有辦法讓老師給自己的孩子“開小灶”。
我相信,這是家校關系開始緊張的一個信號,家長開始不信任教師,他們認為,一個班幾十個學生,教師肯定有親有疏。為了使教師對自己的孩子“多多關照”,家長自然要“請老師吃飯”“給老師送禮”了。我忽然感到恐懼:教師被收買了,教育被出賣了!也許問題沒有那么嚴重,然而我們的教育工作者的良心和責任的確變成了學校里的“潛規(guī)則”,赤裸裸的道德主義和赤裸裸的利己主義的確“和諧地”在學校教育環(huán)境里滋生繁衍了……
我們常常聽到民眾對某些學校蠻橫的“應試訓練”非常反感,對某些學校領導和個別教師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甚至稱某些學校為“地獄”“黑煤窯”,稱某些學校領導為“包工頭”,稱某些教師為“馴獸師”等。但是,在實際行動上,好像大家又都在爭先恐后地“下地獄”“做奴工”——托關系花錢,想方設法擠進那些“應試訓練”最嚴酷的學校。那些真正搞了素質教育改革的學校,那些努力用愛心啟迪學生靈性的教師,卻常常遭到民眾的冷落,他們“深諳世事”地說,不要唱那么多高調啦!體制不改,所有的高調都是空洞的,還是務實一些好……
四
民眾對于時下教育的環(huán)境為什么會有扭曲的認識呢?毫無疑問,權力中心主義和物質功利主義思想已經侵蝕和污染了我們的教育環(huán)境,進而,這種思想通過教育的加工制作,又回饋到社會生活當中。
我們可以看到,各個學校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教育成果”突出,肯定要把最好的教育資源提供給“好學生”享受。只要有向外人展示“教育成果”的機會,教師一定會讓那些能夠確保表演成功的“好學生”去,這樣就可以用事實證明教師的確教得好。根據(jù)我們對教育本質的分析,這些“好學生”并不是“訓練”的結果,而是他們的天賦學習能力比較強,我們的學校“教育成果”其實是貪天之功了。然而,這種“貪天之功”實在是害了學生。久而久之,得到教師特殊照顧的“好學生”將會得到一種“怕別人比我高”的“恐高癥”。一旦在新的群體中發(fā)現(xiàn)還有比自己更優(yōu)秀的人,“恐高癥”就發(fā)作了:要么因嫉妒而傷害別人,要么因自卑而傷害自己。
那么,“差學生”呢?就像籃球場上的替補隊員,關鍵場次的比賽他們是不能上的,而學校教師也絕對不會把展示“教育成果”的關鍵機會交給他們,因為這些學生弄不好恰好證明了學校教育的失敗。所以,“差學生”通常都不能公平地分享教育資源,久而久之,“差學生”越來越被否定,果真成了“差學生”。這些學生走上社會以后,有可能形成一種強烈的報復心理。有的人用沉淪來證明自己的確很差,有的人通過制造一些驚人事件來證明自己一點都不差。
五
盧梭說得好:“我們同情兒童的命運,然而更應同情的卻是我們的命運。”[2]教師們,我們整天呼吁“解放兒童”,那么就讓我們從解放自己開始吧!
解放教師首先要懷疑教師,在懷疑的基礎上判斷教師從早忙到晚的作用到底是什么。阿爾都塞在他的《意識形態(tài)和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一書中寫道:“那么多的教師(大多數(shù))甚至沒有開始懷疑體制強迫他們去做的工作。更糟糕的是,他們具有最先進的意識(即新的最流行的思維方式),卻將他們的全部精力和智力投入于‘工作’的執(zhí)行中。他們很少懷疑他們自身的奉獻,這奉獻作用于對學校所代表的思想體系的維持與豐富上,以至于正如幾世紀前教堂對我們的祖先是‘自然的’、不可缺少的、慷慨的一樣。學校在今天對于當代人來說,也變得是‘自然的’、不可缺少的,它有用甚至有益于我們。”[3]應當承認,在權力中心主義的話語體系中,我們的教師在骨子里是自卑的。進一步說,在國家集權主義(當下表現(xiàn)為城市中心主義)話語霸權中,教育的權力是在教師真相缺席和失語的情況下建立的,同時又是在那些善于經營表象的投機分子登場的情況下建立的。
教師如果無法獲得話語權的解放,學生就不可能有自由的生命。誰都知道,我們的教師太習慣于在課堂上灌輸知識,一件非常簡單的行為,當成為教學事件的時候,就必然成為課堂知識灌輸?shù)囊徊糠帧5谝徊饺绾巍⒌诙皆鯓印栴}如何設計等等都有嚴格的規(guī)程,否則就無法完成教學計劃——它是教師必須遵循的教學大法,也是應對上級領導檢查的依據(jù)!
六
可憐的教師們!我們已經很擅長訓練學生了,因為我們自己就是訓練的產物。雖然學生就像我們手中的“人質”一樣,但是我們“甚愛”學生,我們生怕學生亂了,生怕學生學不到東西,我們要給學生保姆式的愛護,給學生滿滿當當?shù)恼n程表和無法喘息的活動內容。然而事與愿違,可憐的學生感到他們什么也沒有學到,因為他們并不喜歡我們灌輸給他們的東西。每當統(tǒng)考結束之后,每當畢業(yè)放假的時候,學生們就開始賣書燒書,他們似乎帶著仇恨而強迫自己忘掉所學知識。但是,我們對學生的種種反抗行為已經司空見慣了,我們把學生看做“他者”,而不是“我們”。“我們”的世界要有“師道尊嚴”,尊嚴是要保持一定距離的,就像領導必須與群眾保持必要的距離一樣。
可憐的教師們!我們用自己的悲哀復制了學生的悲哀,我們以為能給學生灌輸知識就有資格當教師,我們以為學生走向社會以后所取得的成績是我們的功勞。稍微冷靜一點,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凡是在社會上取得開創(chuàng)性成就的,無論大小,都與我們曾經灌輸?shù)摹敖┧乐R”無關。恰恰相反,我們在灌輸“僵死知識”中悄悄地扼殺了學生的靈性,指望這樣的學校“教育”訓練出創(chuàng)造者和開拓者是不可能的。
毫無疑問,學生是受害者,教師也是受害者。在一個身份無法自由的環(huán)境中,受害者就會演變成施害者。人們說,如今的教師待遇越來越好,責任心卻越來越差。我想,在高舉訓練之鞭的教育環(huán)境中,教師還是“無用”一些為好。但是,我所說的“無用”是希望教育回歸本真的生活,是在自然主義教育思想指導下的一種教育藝術,而不是對“教師缺乏責任感”的支持。
注釋:
[1][2]盧梭.愛彌爾[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8:27、24.
[3]威廉?V?斯潘諾斯.教育的終結[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57.
(作者單位: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
(責任編輯:王哲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