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研究的農村留守兒童專指義務教育階段由于父母一方外出或雙方外出打工半年以上,留在原居住地接受學校教育的適齡兒童。農村留守兒童規模之大,至今無法統計出確切數據,其教育狀態之憂已引起人們的關切,但仍沒有得到有效解決。本文試以貴州省部分農村留守兒童教育的調研來探討可能的解決辦法。
一、調查基本情況及發現的問題
我們調查組一行七人于2007年8月份,歷時月余,對貴州省不同發展程度的六個縣域的農村留守兒童教育情況進行了抽樣調查,六個縣依次是:L縣、X縣、W縣、R縣、N縣及G縣。樣本縣的選擇是根據其貧困程度及離省城貴陽的遠近來確定的。除X縣離貴陽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外,其余五縣均在交通不太方便的邊遠地區。在調研過程中,我們看到,越是經濟貧困、交通不便的地方,外出務工的人越多,田地荒蕪,村寨里人煙稀少,除了老人,就是孩子。在一個寨子里穿行時,向導告訴我們寨子里原本住了一百多戶人家,現在完整的家庭,即父母與孩子都在的,已不足四戶,其余的就是全家外出或留下孩子與老人為伴,甚至只有孩子沒有監護人(即除外出的父母外,沒有其他親人)。
我們的調查得到了各縣計生部門的大力支持,并通過他們所掌握的外出流動人口數據來推測農村留守兒童的規模。計生干部經常深入農村,走家串村,對留守兒童情況了如指掌。同時我們也去縣教委了解留守兒童教育的情況。教育局的負責人告訴我們留守兒童已成為嚴重的教育及社會問題,卻無法提供具體數據和應對措施。根據我們走訪的情況來看,有的山村留守兒童達100%。[1]盡管難以推測出到底有多少留守兒童,但據W縣教育局的主管領導估計,該縣留守兒童數量至少占在校學生總人數的50%以上。W縣在貴州省的經濟狀況中還不是最差的,那些極端貧困的縣鄉鎮,留守兒童的數量可能會更大。正如諸多研究文獻所指出的,留守兒童存在著大量的不良行為習慣、不良學習習慣,在心理素質、人身安全等方面也存在問題,我們的調研也證實了這些問題,不管是縣級教育主管部門還是一線基層教師,甚至是社區居民,都對留守兒童這個群體的教育問題束手無策。[2]本文著眼于社區內部組織,分析及挖掘組織內的教育資源,對農村留守兒童的教育問題提出建議。
二、社區在解決農村留守兒童教育問題中的作用
農村留守兒童是生活在家庭、學校與社區三者相互交錯的時空之中的,強調家庭作用、學校作用、社區作用或三者相互作用,無論是在理論層面還是實踐層面對解決農村留守兒童教育這一難題都有著重大的意義。
愛潑斯坦等人基于生態學的解釋框架與科爾曼的“社會資本”概念,提出了“重疊影響”理論,旨在從社會組織的重疊影響角度解決以兒童健康成長為中心的多因素共同作用的路徑問題。該理論提出的時代背景是美國20世紀80年代以來,雙親就業的家庭增多,年輕的單親就業家庭增多,更多的孩子陷于貧困之中,有更多的移民、無家可歸、領養家庭的子女,學生就學期間的流動性日益加大。[3]這和我國的農村留守兒童狀況有相似之處,大量的家長獨自外出打工或雙雙外出打工,有(外)祖父母的家庭,孩子跟著(外)祖父母;沒有(外)祖父母的家庭,孩子跟隨叔伯姑等親戚;或是大孩子帶著小孩子獨立生活;有的則寄養在別人家里,或寄宿在學校。由于大多數外出務工人員基本上從事的是技術含量低、報酬也低的工作,因此也難以保障留守兒童較好的生活條件,兒童的貧困狀況沒有多大改觀。留守兒童缺乏有效監管,難以獲得有質量保障的良好教育,隨時處于流動性中,給當地社會治安及學校穩定帶來了沖擊,以致成為當前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
重疊影響理論的核心價值在于充分考慮到社會組織的生態特征,并將社會資本概念納于其中,而這一切的中心關懷則是兒童的健康成長。重疊影響理論強調共擔責任,有助于理解和闡釋社會聯系及獲取、投入社會資本等過程發生的情形和方式及家校社區的合作過程。這一理論認為影響兒童健康成長的三個組織,并沒有明顯的先后順序之分,它們的影響幾乎是同時存在的,即重疊的。因此,在面對兒童教育失敗時,我們不能簡單地指責家庭、學校或社區在兒童成長中的失責行為,或片面強調某一方面的重要關聯性。
“家庭”、“學校”是意義確定的術語,但對于農村地區來說,“社區”就存在一定的模糊性。為了論述的方便,有必要對“社區”在農村的意義作簡單說明。“社區”指由具有共同的習俗和價值觀念的同質人口組成的、關系密切的社會團體或共同體。通過對這個概念的歷史溯源指出志愿精神和慈善文化是社區得以存在的核心基礎,它以相互幫助、公民參與、民主原則、崇尚個人自立和有限政府責任為特征。[4]所以嚴格地說,我國沒有社區,農村尤其如此。如果籠統地以“鄉村”來指代農村社區,會存在一些技術上的問題。根據我國農村的家族特征(基本上由家族組成自然村),自然村更接近社區的內涵,與社區成員的個體生命成長息息相關。但是在行政區劃的迭經變革中,很少有“自然村”成為一個村級組織的,常常是多個自然村聯成一個行政村,再由多個行政村組成一個鄉鎮。在農村學校的設置中,小學基本上以行政村為設置標準,即一個行政村設一所小學,或稱教學點,幾個行政村組成一個片區,再設片區小學,然后在鄉鎮設中心小學。隨著適齡入學人口的減少,在一些地方,由于考慮到成本問題,有的鄉鎮把小學生全集中到鄉鎮小學。而初中根據人口分布及距離,一個鄉鎮設一至兩所初中,高中則跨鄉鎮設校,或依縣城設校。因此,從學校設置角度來審視社區,顯然有一個可操作性問題。越是學齡趨大的兒童,其學校所在的地方與原初意義上的社區相距越遠。
鑒于研究對象的特定性和鄉鎮組織的特定作用,研究者將社區界定在鄉鎮組織層面。因為就農村社區而言,社區事務常常是由鄉鎮政府以行政手段向村級下達,村級缺乏基本的由下而上的處理公共事務的自覺。自從農業稅廢除之后,鄉鎮政府的主要職能已向社區服務轉變,尤其是圍繞計劃生育組織社區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進行新農村建設。在我國特定的國情下,計劃生育工作的組織機構、工作程序、技術手段及擁有的資源,可以說是農村任何其他部門不能相比的。由此可見,以鄉鎮組織作為社區單元,是因其擁有其他留守兒童研究不曾關注到的資源,這部分資源在社區資源分布圖中占有異常重的分量,且是優質資源。尤其是計生工作人員所掌握的社區兒童信息比學校還要全面,他們甚至還掌握外出務工人員的流向。由于分工明晰,計生工作人員并沒有意識到他們對兒童健康成長及其進入學校之后的責任,他們只是盡自己計生工作的本職。從調查來看,教育系統與計生系統基本上是兩個互不聯系的系統,尚未結成合作關系。
農村家庭的一個共同點在于家長文化素質普遍偏低,即使家長不外出,其教育能力不足也是現實存在的。家庭教育缺失是農村短時期內不能解決的問題,盡管它對兒童成長很重要,但它的作用難以發揮。農村家長擁有的少量社會資本,又因其流動性不能使社會資本的代際傳遞增值,反而因其流動而失去了代際傳遞價值。家長的流動使得家庭、學校和社區的互動降到最低點,因互動而積累的社會資本得不到實現,兒童無從受益。因此,指望家庭在兒童的社會資本積累方面做出貢獻,是一種不太實際的想法,因為我們根本無法阻止人們希望通過打工改善生存質量的合理需求。再看學校,學校基本上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幾乎不與社區發生聯系,資訊的發達反而加劇了學校的封閉,教師與社區聯系的傳統方式——家訪,正日益變得稀少。盡管兒童接受義務教育已得到了保障,但并不能保障兒童能接受有質量的教育,學校教育正日益使兒童失去興趣,尤其是對缺乏監管的留守兒童影響更大。
觀照計生工作者,他們與社區的聯系是緊密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參與了教育工作,但只限于資助貧困的遵守計生政策的家庭的孩子入學,以鼓勵社區成員不違反生育政策。他們穿行在家庭、社會及學校中,是打破組織藩蘺的行動者。正在進行的新農村建設基本是以社區為單位進行的,但我們在調查中發現,新農村建設目前偏重經濟,在教育方面僅滿足于把兒童送進學校,而送進學校之后的后續責任還有待確認,尤其是對留守兒童的關懷沒有放到新農村建設的顯著位置上。通過分析我們發現,農村留守兒童教育問題之所以難以解決,就在于社會組織之間的分割與斷裂,它們沒有建立一定的聯系,使留守兒童處于社會組織的互不交叉的真空中。
三、結論
重疊影響理論強調共同責任和社會資本的增值,這暗示我們在解決農村留守兒童的教育問題時,必須把留守兒童放在關懷的中心,充分挖掘新的社會資源,尤其要利用好社區中強大的計劃生育資源,擴大社會資本積累的基礎,使社會資本在社會組織的互動中實現增值,以彌補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不足。組織之間的斷裂與封閉、沒有有效整合資源是農村留守兒童教育問題解決的瓶頸。以留守兒童關懷為核心,充分挖掘社區中的有生力量,打破組織隔離,在社區范圍內確定并整合資源與服務,支持和強化學校、學生和家庭之間的聯結。社區的有生力量包括新農村建設力量及計劃生育力量,他們從國家獲得了充足的資源,這些資源可以用來構建農村留守兒童的保障機制和支持系統。
(本文為2006年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的部分成果,項目編號:0611)
注釋:
[1]G縣花江鎮是聞名國內的狗肉之鄉,人們的季節性外出明顯。每年9月份至第二年3月份,全鎮舉巷皆空,人們到全國各地開狗肉館,高溫季節則紛紛回鄉。由于這項工作的季節性強,除了少數長年或部分已定居在外的人,他們基本上全家外出。而季節性外出的幾乎不可能帶走孩子,因此,100%的孩子成了留守兒童一點也不夸張。
[2]義務教育的保障機制基本上解決了農村兒童“進不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