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理論的紛爭

摘要：西方社會理論由于其誕生之初所蘊含的內在分歧，在今天陷入了空前的危機之中。在試圖解決這個困境的研究理論中，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是一個杰出的代表。其中，他關于“社會實踐”的理論應是核心所在。這為打破社會學知識體系中的一系列的二元對立，即主客二元分立和結構與能動的對立。解釋現代社會的發展和變遷提供了非常具有啟發性的思路。

關鍵詞：社會實踐理論；吉登斯：社會學理論紛爭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8－0051－03

一般說來，作為一個較為成熟的社會學科，社會學的知識體系可以劃分為三個部分，即社會學理論、社會研究的方法論和具體的研究分析技術。當然，這三部分內容劃分只是形式意義上的分類。在實際的學習和研究過程中，宏觀意義上的社會學知識是一個完整的具有較強邏輯關聯的知識體系。但是，我們知道，社會學知識體系內部存在著很多不同的學術流派，各自觀點差異迥然。但就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學理論取向來說。社會學內部知識體系主要可以分為三個流派，實證主義取向、人文主義取向和批判主義取向。社會學人一直都尊孔德為社會學的開創鼻祖，但實際上社會學的真正的奠基人是馬克思、韋伯和迪爾凱姆。這三位思想巨匠為社會學的作為一個學科做了框架性的規劃。但是，這三位大師的觀點相差甚大。造成了以后社會學發展進程流派的紛爭四起。可以說，社會學理論的分裂癥是從其娘肚子里帶出來的。社會學理論的不同流派爭論主要是圍繞著這樣一些議題展開的：個人和社會的關系、能動和結構的關系、微觀和宏觀的關系和理論與實踐的關系。這些基本論題在上述的三大經典社會學家的論著中已經蘊含了。這些分歧在社會學發展之初。其內在的理論張力為社會學的發展提供了足夠的動力和空間，促進了社會學的發展，但與此同時，這些根本性的分歧在社會學的發展進程中也日益變得尖銳起來。甚至危及到社會學的進一步的發展。尤其是當今社會的巨大轉變。經典社會學理論的解釋力受到了挑戰和質疑。在后現代的社會理論的猛烈轟擊下，面臨著空前的危機。這樣嚴重的情形刺激了社會學人尋求打破分歧。建立一種綜合性理論的決心和抱負。其中，有不少社會學者在社會學理論及方法論的研究中取得了極為重要的成就。提出了非常深刻的洞見。吉登斯和布迪厄有關“社會實踐”的理論著述就是這一努力的杰出代表。他們關于“社會實踐”理論的闡述，為我們打破社會學理論及方法論中一系列的二元對立的困境提供了一條富有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思路。引起了社會學界的巨大關注和興趣。限于篇幅，本文將主要論述吉登斯的有關論述。

一

我們要了解社會學方法論諸神之爭的表征。就必須回到社會學的三大經典社會學家的理論中去，理解他們關于導言部分所述的基本命題的觀點。我們知道。這三個經典社會學家中。韋伯和迪爾凱姆都有關于社會學學科基本原則和性質的專著。而馬克思作為經典理論家是由于他的理論中的批判精神和視角為后來的許多社會學家所繼承。其中，法蘭克福學派將馬克思的一脈發揚光大，形成了一支極具影響力的社會理論流派。

具體來說，迪爾凱姆以《社會學方法的規則》表明了其所堅持立場。迪爾凱姆在書中明確規定了社會學的研究方法應當遵循“實證規則”。這是受到了歐洲啟蒙運動和自然科學發展的直接影響而提出的。他試圖把社會學建立成一門類似于自然科學的。以社會發展為研究對象的學科。而韋伯提出了相反的觀點，韋伯在《社會科學方法論》中，認為社會學與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有著很大的差別。倡導社會學用“理想類型”和“主觀(投入)理解”的方法對社會現象作出歷史的因果解釋。兩者之間的分歧關鍵在于對社會性質的理解的不同。我們知道，迪爾凱姆強調社會外在的客觀性，主張研究的對象是具有外在客觀性，約束性和普遍性的社會事實。韋伯則受到狄爾泰、李凱爾特等人文主義思想家的影響，認為個人及其行動是社會學研究的基本單位。而且社會學研究必須以解釋的方式來理解社會行動。就此，我們可以看到社會學研究傳統中的兩個基本研究取向，即客體主義和主體主義。可以說，實證方法和解釋學方法的對立是西方哲學史上主客體二元對立在社會學領域的一種延續和表征。這種對立所產生的矛盾使得社會學發展過程中產生了巨大緊張關系。雖然在早期有利于社會學的研究思維的擴展，但現在卻常使得社會學陷入到方法論危機之中。但值得我們注意一點的是，盡管，迪爾凱姆與韋伯的對社會性質的理解有著根本的不同，但兩者都希望達致一個目標，即對社會現象作出盡可能的客觀理解，獲得一種因果性的科學解釋。具體來說，迪爾凱姆堅持用社會事實解釋社會事實，擺脫個人的主觀性，韋伯雖然采用理解的方法。但一直強調“價值中立”的基本準則。

馬克思的批判理論認為社會學理論知識的主要任務和作用是對現實社會進行批判性的審視。“主張以辯證的‘總體分析’方法來觀察和分析社會現實，即將社會現象置于社會的與歷史的總體過程中，從他們的社會的與歷史的總體過程中所具有的地位與作用來確定他們的性質、意義，來考察他們的產生、變化和發展。”換句話說。他們認為社會研究的最終目的在于改進社會秩序，使^類社會走向—個更美好的社會圖景。因此。社會研究中價值的介入是研究的題中之義。同時，他們否認任何純粹的社會客觀知識的存在，認為任何社會知識的建構都可能是權力關系的策略應用和偽飾。批判理論就是要揭示日常生活中隱蔽運作的各種權力關系，同時，試圖讓人們看清社會運作的本質，更好的理解人類自身存在社會生活與歷史進程中的意義與價值。這正是批判理論區別于上述二者理論取向的核心本質所在。

由上我們可以看出，三種方法論之間的差距是很大的。他們各自依據自身的思想源泉，發展出了一套相對完整的理論體系，形成了不同的方法論取向。具體而言，在追求客觀性的方面。實證主義理論和人文主義理論的有著同樣的內在訴求，這與批判理論的價值訴求具有根本的差異。但是在具體的技術和理論氣質上，人文主義理論與批判主義理論有著某種程度的相似性的。批判理論雖然以價值判斷位置為自己的旗幟，但在本質上它并不排斥真理的獲得。只是所獲的真理仍然處在價值的審視中。由此。我們可以認為，無論哪種社會學理論流派所體現出來的終極訴求。在深層次上都是對獲得人類終極真理意義的渴望。

二

我們進一步審視，還可以得到這樣一個基本的論斷：無論是哪種經典社會學理論的取向。所追求的目的都在于能準確有效地理解這個由人所組成的社會的本質及其運作規則。換句話說，就是追問“社會是如何可能的”這一本性源問題。但是為什么不同流派的社會理論會存在這么大的差異和分歧呢?

上文已經提到了，社會學方法論分歧的根源在于西方哲學體系之中的分歧。其實，西方現代哲學體系的根本使命在于確立人的主體性。康德哲學達到了一個頂峰。其哲學體系本質上是“為人類立法”。所謂人的主體性的確立，就是人充分的運用自己的理性來確立自身的合法性，證明人是這個世界的最高形式，取代了中世紀的上帝絕對的裁判者的位置，從而是人類成為自身命運的審判者。這在啟蒙運動的背景中具有極大的進步意義，極大的推動了現代性社會的進程。但是，隨著現代性工程的進一步加深，工具理性的過度膨脹的負面效應日益明顯。世界越來越有陷入韋伯所描繪的“鐵籠”的危險。人類理性建構起來的現代性的美好承諾漸行漸遠。現代社會在帶來豐富的物質享受的同時，也日益顯現出人類以前沒有看見的危險面孔。于是，當人們重新反思現代性工程的演進史時，人們開始意識到了自身理性的有限性，這就決定了現代性工程的不可完善性。人類從此生活在一種具有風險的現代性工程之中了。于是，如何看待人的在世界地位這個經典的問題依然是當今思想界的核心命題。

我們知道。客體主義的社會理論取向過于強調了社會結構對人的規束作用而忽視了人的能動性和反思性，而主體主義又過分強調了社會的人為建構性而忽視了其相對剛性的約束，兩者都失之偏頗。無疑，如何調和二者的關系變得很迫切。在筆者看來，首先必須明確一個基本觀點，即社會科學的“屬人性”。它是研究由人所組成的社會。這是與自然科學截然不同的本質。于是。對人屬性的預設便在社會科學領域中至關重要。具體來說，實證主義的理論取向追求因果關系的解釋。考量的對象是迪爾凱姆所言的“社會事實”，忽略了個體層面的能動特質。因果關系的推導是通過“社會事實”和“社會事實”之間的數理上的關系。因此，實證主義的社會理論取向是反對進行個人主義還原的。這與人文主義的理論取向差異很大，盡管它也追求對人類社會的深刻理解，但它追求的是建立在意義詮釋基礎上的因果聯系。也就是說，該取向主張通過對人的行動的意義和人的行為的理解來解釋這個社會的現象。故而。人文主義社會學理論的研究更多的借鑒了哲學和人文科學的方法，特別是解釋學、現象學、語言學、文化人類學、語義學和認知理論的方法。因此，在一定意義上，人文主義社會理論是持個體主義的觀點的，個人在這里是生動的，充滿了意義。它認為人、以及由人構成的社會不但是研究對象，更是實現自身終極價值的主體。以此，它始終堅持批判的和否定的理論取向和行動傾向，對社會的發展乃至社會學理論自身的建構都保持這深刻反思性。這三者的在總體上都隱含著一種深刻的人類社會如何能夠更好的基礎訴求。只是表現的程度不同而已。這在鮑曼關于現代性與大屠殺關系的論述中得到了深刻顯現。現代性是雙重的，既有甘澤世間蒼生的和善面龐。又有毀滅人性的殘酷基因。但我們在獲得現代社會的諸種好處之后。往往就忽視現代性所蘊含的危險。這也正是現代性社會學理論存在的根本的缺陷。

至此。我們可以總結一下。既然堅持以前的經典社會理論無法提供對當今社會的合理解釋，而后現代理論瓦解一切我們建立起來的知識體系和認識圖景更會讓我們變得更加無所適從，那么，尋求一種既能解釋當今世界境況遭遇的社會學理論，又不置于掉入后現代主義者所挖的深坑中去就是一項非常迫切而必需的事情了。

三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知道，社會學理論之爭根源在于社會學從其誕生以來所蘊含的一系列的二元矛盾的癥候。因此。如何調和主體和客體、能動和結構、個人與社會、微觀和宏觀的對立成為了社會學理論發展面臨的重大問題。不少社會學理論家都做了很多的努力。吉登斯就是其中一位杰出的代表。他對當前社會理論取向不同流派的梳理主要在其《社會學的新規則》一書中，并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取向初步構想。而在《社會的構成》一書中完全闡明了自己的理論框架，成為了當今世界為數不多的社會學理論大師。

吉登斯在《社會學的新規則》一書中系統的梳理了社會學理論中存在的各種對立和沖突，并分析了其中最主要的兩種矛盾，即主客二元分立和結構與能動的關系問題，并試圖吸取各種已取得的社會研究成果來解決這些矛盾，從而確立新的社會學研究方法規則。吉登斯對當代社會理論中的實證主義、功能主義、結構主義、進化論、現象學、符號互動論和解釋學等研究方法論取向進行了系統的批判，力圖克服這些理論中的“二元論”傾向，并把這種“二元論”改造成為“二重性”，在此基礎上確立和闡發了其結構化理論的核心內容。為社會學諸種理論的整合提供了一條嶄新的思路。但是，他有關社會實踐理論的闡述在《社會的構成》的一書中才得到了更為深入的闡述。可以說，對“社會實踐”的深刻關注是吉登斯對馬克思一句名言的深刻反思。馬克思說：“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但什么是“社會實踐”呢?這個概念為什么能夠有化解社會理論危機的可能性呢?以下我們就這些問題來看看吉登斯關于“社會實踐”的論述。以及這個概念在吉登斯結構化理論中的地位。

吉登斯在《社會的構成》有這樣一句十分重要的話，“在結構化理論看來。社會科學研究的主要領域既不是個體行動者的經驗。也不是任何形式的社會總體的存在，而是在時空向度上得到有序安排的各種社會實踐”。以此看來，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的核心是社會實踐。結構化理論基本理念就是用二重性的、辯證的觀點來看待能動和結構兩者的關系，它們在人類的實踐活動中交織在一起，無法分割開來。結構化理論的邏輯起點是人類的社會實踐，而且社會實踐是循環往復。不斷生產和再生產的，完成了個體的微觀層次到宏觀的結構層次的轉化。

進一步的來看。我們可以將結構化理論做如下概述：作為個體的行動者，具有一定的知識并能夠運用資源來實施行動，并且能夠反思自己的行動。同時，實踐的過程是具有能知和能動的行動者在一定時空內利用規則和資源不斷地改造外部世界的過程。這樣。作為具有“實踐意識”的行動者在日常接觸中進行區域化和例行化的活動，從而構成了日常生活實踐：這些活動在一定區域和時間內反復進行形成了制度化的實踐，進而產生了社會制度(它是指在總體中時空延伸程度最大的那些實踐活動)，同時，社會制度(包含了政治、經濟、法律和符號等四種制度類型)本身又是區域化和例行化的日常生活實踐活動的中介。由此，我們可以說，結構化理論本身就是建立在人類社會實踐基礎上的社會理論。

至此，我們可以看出，吉登斯賦予了“社會實踐”的極端重要性。人類社會本身是建立在無數行動者的社會實踐活動基礎之上的。實踐是人類的存在方式，是社會系統的構成基礎。同時，實踐活動又是在一定的社會結構中進行的，社會結構也在實踐活動中不斷的進行這種生產和再生產。總之。能動和結構在社會實踐中實現了動態的統一。吉登斯就是通過確立社會實踐活動在社會學的本體性的意義。得以在體現了行動者的能動性的同時，又能很好的描繪出社會結構所生成的約束性機制。這正是吉登斯結構化理論的創造性的融合之處。

四

從社會學發展的歷史來看，社會學是啟蒙運動和現代性的一種產物，這也就決定了從社會學的誕生之初，就包含了探究人類社會某種普遍的必然的理性的觀念的訴求。具體的說來，就是一直在追問“社會是如何可能”的這一基本命題。經過三大經典社會學大師馬克思、韋伯和迪爾凱姆的奠基的工作，社會學逐步確定了作為一門科學的基本前提、概念和問題，提供了裁決經驗和真理之爭的標準。闡明了一種統括性的概念框架，以便把各種社會學研究統一起來。然而，上述三大經典社會學家理論取向的迥然不同為社會學的發展的埋下了紛爭的種子。到了今天，社會環境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比如西方社會進入了所謂的“消費社會”，傳統的社會學理論面對當前充滿風險性的現代性工程，失去了其應有的深刻洞察力和解釋力。另外，當今社會思潮中出現了極為具有顛覆性的后現代學說，更是沖擊著傳統的社會學的建立的堡壘。總之，社會學理論之間的爭論在此難免。

上述的境況促使當前社會學家積極尋求突破困境的思路。如果說，社會學理論的困境是由傳統社會學知識體系中所包含的一系列二元對立的矛盾的沖突，那么，尋求一種打破二元對立的理論思路無疑就是對癥下藥了。這也促使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社會理論的一種綜合化趨勢。其中，吉登斯提出的“結構化理論”是杰出的代表，引起了社會學界廣泛關注。結構化理論的核心在于對“社會實踐”概念的重新闡述。通過確立“社會實踐”的本體性的理論位置來化解傳統社會學理論中的紛亂的二元分立的牽制。換言之。“社會實踐”作為一個概念或范疇，對韋伯的主體主義來說。它是一種純粹的人為建構；對迪爾凱姆的客體主義來說，“社會事實”是一種自然規定；而對馬克思的批判理論來說，“社會實踐”在某種意義上說則是對現實社會進行批判的一把寶劍，一件充滿了斗爭和革命的武器。這就是說。主體主義主張社會唯名論和個體(行動)唯實論，客體主義主張社會唯實論和個體(行動)唯名論，而吉登斯則是既介于二者之間，有兼具二者之上。對他來說，“社會實踐”既是實在的又是名稱。這里并蓄著兩種對立思想的張力。又兼容了兩種觀點的睿智洞見。盡管吉登斯的“結構化理論”的建立并不必然徹底根除社會學自誕生以來所蘊含的危機。但是它所包含的精辟論述和創造性的理論融合無疑豐富了社會學的研究的知識體系，為當前提倡綜合化趨勢的社會學研究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

責任編輯 王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