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規模性的翻譯活動是導致語言借用的一個重要因素。從英語鮮有漢語借詞而漢語大量吸收英語,到目前二者成為互為第一大借用語源的兩大語言;從單向、不平等的“等級借用”到雙向、平等的“文化借用”,發生在英漢之間語言借用的巨大變化反映了英漢翻譯活動時代背景的改變,見證了英語和漢語不斷增長的國際影響力以及現實社會中西文化交流的巨大變遷。
關鍵詞:翻譯;漢語;英語;借用
中圖分類號:G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8-0097-03
一、語言借用與翻譯
語言不是孤立存在、相互隔絕的,而是隨社會、文化的接觸不斷滲透、影響的。語言接觸有直接和間接之分,接觸程度也會有很大差異,有的可能涉及整個語言體系,有的僅限于一個層面。如口語。語言接觸會有可能導致四種結果:語言同化、語言借用、語言融合和雙語現象,而“在語言接觸中最常見的語言變化就是借用,一種發生在語言之間的同化或異化現象。”語言學家認為,“借用會涉及到語音、詞匯及語法。其結果因語言接觸的時間長短及程度的不同而不同,也與接觸渠道相關?!?/p>
有關借用渠道問題,目前至少有兩種理論。其中一種認為語言借用有以下三種渠道:(1)通過說不同語言的人的直接接觸??谡Z交流而產生,最典型的例子當屬諾曼人占領英格蘭時英語對法語詞匯的大量吸收;(2)通過譯作帶來。例如,通過對佛經的翻譯,漢語從梵語中吸收了大量的詞匯;(3)受媒體的影響,如報刊、電視、雜志等。因此,除第一種外,語言的借用都是通過間接的語言接觸而形成的,并非象有些人曾認為的那樣,借用的產生必然涉及到雜居等直接的語言接觸。另一種理論指出,借用通過口語以及書面語(譯作)而產生。由此可見,這兩種說法都明確地將翻譯活動列為語言借用的渠道之一。
國內的學者,如魯迅、瞿秋白等人都主張利用翻譯外國作品向漢語輸入新的表現法。翻譯家傅雷先生主張翻譯應該“重神似而非形似”。反對拘泥于原作的語言形式,但他同時也指出。翻譯不僅是為了傳遞原作的精神,它同時還肩負著創造新詞匯、新句型的任務。外國專家也指出:“翻譯。作為一種交流方式,會帶來語言之間的相互作用,從而產生新的交際詞語?!眹鴥冉陙硪恢庇形恼律婕胺g與借用的關系。如秦洪武的“翻譯中的句法異化與歸化”,王克非的“近代翻譯對漢語的影響”等,它們都是以承認翻譯與借用之間的密切聯系為前提的。
縱觀歷史。中國本土上不曾出現大規模的漢族人與外國人雜居的情況,因此外語對漢語口頭的影響僅限于數量極少的一些詞匯。最具代表意義的當數沿海地區的現已被淘汰的洋涇浜英語。在數千年的發展歷程中,漢語與不同語言發生間接的文化接觸,受其他語言,尤其是英語的影響,漢語的詞匯、構詞法、句法、語義、語用乃至語體都發生了重大變化。而英語,更是一種開放式的語言,其詞匯總量的80%是外來詞,其中除了對法語的吸收來自直接的語言接觸外,其它借用來源均與間接的語言接觸及翻譯活動密切相關。
一種語言可以有多種借源,在不同時期和不同的歷史背景下會向同一或不同源語借用,英語和漢語也同樣如此。一般說來,一種語言會更多地從其同源語或在地理、政治、文化方面與其密切聯系的語言借用。由于歷史及地理的原因,英語主要從法語、拉丁語、希臘語借用了眾多成分;另外。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較強盛的民族的語言往往會成為相對落后民族語言的借源。19世紀及20世紀初,漢語大量地從英語、日語借用詞匯或構詞法,原因便在于此。語言借用可以是單向的,也可以是雙向的。語言學家Bloomfield將語言借用分為“等級借用”與“文化借用”。等級借用是單向的。一般是“低級語言”從“高級語言借用”;“文化借用”多是雙向的,參與語言無高低之分,一般相互自由借用。英漢互借的歷史,就是一個從“等級借用”到“文化借用”的歷史。它記錄了漢民族文化輸入與輸出的狀況(翻譯的譯入與譯出),見證了中西文化交流的發展歷程。
二、英漢互借歷時分析
外語對漢語的影響主要是通過譯作來完成的。隨著佛經的翻譯,大量的梵語詞匯進入漢語,形成了漢語史上吸收外來詞的第一個高潮,但英語詞匯大量進入漢語始于1840年的鴉片戰爭。鴉片戰爭以后,中國政府開始選派留學生前往西方國家和日本學習。這些留學生回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通過翻澤來引進外國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已有四十多個翻譯機構,直至20世紀40年代,譯著已超過一萬多本。當時譯者最常用的翻譯方法就是音譯,因此大量聞所未聞的新詞語、新概念出現在漢語里,涉及西方經濟、社會、科技,文化與生活方式等領域,如“凡士林”,“卡路里”,“得律風(后改稱電話)”,“勞夜爾(后改稱律師)”,“阿斯匹林”等等。從語源的角度分析,本階段借自英語的詞匯所占比例最大,其次是日語(見下表)。
本階段的譯介運動也給漢語的語法帶來了很多變化。由于“五四運動”后開始倡導的白話文結構尚不穩定。當時的白話譯文往往采用了原語的結構,出現了語法上的所謂“歐化現象”。其中包括名詞、代詞復數形式的運用、連詞的運用。等等。隨著翻譯作品的流行,這些新型句式很快在中國傳播開來,成為漢語文學語言的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漢語的表達功能,使之更趨向于精密化和多樣化。
自1949年至70年代末。中國處于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除了少數來自俄語的外來詞,漢語跟外來詞的主要來源——英語基本斷絕了來往。80年代對外改革開放后。國際科技文化交流日漸頻繁,許多英語術語才通過音譯、意譯或者其它方式被大量引進,成為漢語新詞匯的主力軍。此階段借用的另一個現象就是詞組與短句的借用,在語言學上被稱為“借用翻譯(10an translation)”,或“仿造(caique)”,即原語中每一個詞素或詞都以另一種語言相應的詞素或詞來達到一一對應。借用對象可能是成語、詞組或短句。例如,“熱點(hot spot)”,“公共關系(public relation)”,“麻煩制造者(trouble-maker)”、“條條大路通羅馬(AU roads lead to Rome)”,“一石二鳥(To kill two birds with one stone)”。等。自此以后,隨著英語世界地位的進一步上升,源自英語的借用因依舊高漲的英譯漢翻譯熱潮而異?;钴S。
英語中來自漢語的借詞已經有1000多年的歷史。據《牛津英語大辭典》記載,silk一詞是通過拉丁語和希臘語于公元888年進入英語的。較早出現的還有bonze,li,litch,typhoon等。但在17世紀以前,漢語對英語的影響極為有限。17世紀以后,隨著中英貿易量的增多,英語中漢語借詞的增長速度相對加快,如tea(茶)(1601)、ginseng(人參)(1654)。有關中國社會、文化的詞如yamen(衙門)、Taoism(道教)、kowtow(叩頭)等也在這個時期通過一些零散的翻譯作品進入英語。
1807年馬禮遜(R.Morrison)來華傳教是英語里漢語借詞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馬禮遜及后來華的一些傳教士翻譯中國經典、編撰辭書,在客觀上起到了傳播中國文化的作用。同時也使英語中出現了更多的漢語借詞。從此西人開始關注東方,近代中國重大歷史事件都在英語中留下了痕跡,如Taiping(太平天國運動),Boxer(義和團),Ching(清政府)、SunYat-senism(三民主義)、Kuomingtang(國民黨)。20世紀30年代Serjeantson的論著《英語中的外來詞歷史》僅收錄27個漢語借詞,但時至80年代,英語正規詞典涵蓋了1189個中式英語條目。但總的說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漢文化對西方影響較小。翻譯需求有限,造成漢語輸入英語的借詞量遠遠趕不上其它歐洲語言。就對英語的新詞而言,日語和西班牙語是第二大來源,漢語位居第。這一狀況到20世紀末得以根本改變。
三、傳媒翻譯與英漢互借
20世紀末,漢語詞匯進入英語的速度明顯加快。美國的“全球語言檢測機構”(GLM)2007年報道稱,自1994年以來加入國際英語行列的詞匯中,“中式英語”貢獻了5%到20%,超過任何其他的來源。而事實上,從書籍的引進與輸出來看。中西方存在著巨大的文化貿易逆差。20世紀中國翻譯了西方大約106800余冊著作,而西方翻譯中國20世紀的中國思想著作僅僅幾百冊。在這種巨大的文化貿易逆差情況存在的情況下,漢語一躍而成為英語借詞最大來源,其間傳媒和傳媒翻譯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各種傳媒高度發達、普通民眾視聽信息途徑繁多的今天,傳媒對中國文化的傳播以及漢語產生了廣泛而又深刻的影響。
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以及世人對中國的日益增長的關注度,漢英傳媒翻譯需求猛增。傳媒翻譯指的是將包括報紙、雜志、電視、廣播電影圖書音像制品以及網絡所生產的文化產品的信息為翻譯對象的翻譯活動。隨著中國社會的全面發展以及對外交流的不斷加深,中外英文媒體,如《中國日報》、《北京周報》、中央電視臺英語頻道,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時代周刊》、《新聞周刊》等無不加大對中國的報道比例,大量具有中國特色的概念與現象需要用英語來表達,結果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英語詞匯或語言風格成為中國英文媒體和外國媒體中國報道的主要語言特征,英語中的漢語成分劇增,例如guanxi(關系)、拳頭產品(hit product)、跳槽(job-hop)、裙帶經濟(crony economy)、One country two systems(一國兩制)等。其中一些已經被收入辭典,另外一些則運用于新聞媒體。這些借詞在語義上更加多樣化,但一時流行的政治、經濟術語偏多。
事實上,英語中由新聞媒介而帶來的漢語借詞由來已久。1841年至1895年間,一些外國傳教士或商人在中國香港、上海等地創辦了幾十種英文報刊,主要發布物價行情,但有關中國的新聞和文字及風土人情的介紹也占有相當的篇幅,這些報刊均起到了介紹中國、推廣漢語、增加漢語借詞的進程?,F如今,大眾傳媒飛速發展,中外交流日趨頻繁,漢語對英語滲透的步伐不斷加快?!叭蛘Z言監測機構”的研究報告指出,英語正在經歷的史無前例的變革,英漢之間的翻譯所帶來的變化是其主要原因之一。
媒體對漢語中英語詞匯的大量借入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中國政府在上世紀70年代末期開始實行的改革開放政策使中國的譯介活動經歷了又一次高峰,但不同于以往的是,此時的翻譯對象已明顯多樣化,包括書籍、報刊、電影等。大眾傳媒在中國的迅速發展使中西文化相互融合,有關西方道德文化價值觀念以及代表科技領域新動態的詞不斷通過中國各媒體的編譯報道以及各種文化產品(經過翻譯的)進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如“基因”、“馬太效應”、“克隆”、“厄爾尼諾”、“歐佩克”、“帕金森定律”,等。此階段漢語借用的特點是詞匯借用的絕對統治地位。句法方面沒有引人矚目的變化。而詞匯借用的一個新特點是對英語成分的直接吸收,即不僅借其形式,而且發音也被直接采納。例如,“No.”、“UFO”、“KTV”、“GATY”、“CEO”、“WTO”,等。
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社會生活的日益豐富,國際交往的逐漸增多。媒體語言以其開放性、包容性和創新性將會使更多的英語借詞進入漢語。媒體語言中的英語借詞是漢語語言的補充和發展。它反映了以英語為主要信息載體的大眾媒介在語言接觸和語言傳播中對漢語的沖擊,反映了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的語言文化對中國語言文化的影響,也反映了信息時代中國社會文化的發展和變化。
四、英漢借用翻譯方法對比
由于分屬完全不同的語言體系,漢語與英語之間的影響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漢語要進入英語的詞匯系統,必須接受英語的語音、語法和構詞規則等各方面的改造,以符合英語的發音習慣、語法和詞匯規則,反之亦然。因此,無論是英譯漢,還是漢譯英,除了音譯以外,均采取了一定的歸化策略。如音譯加注釋。漢語的具體做法往往是先用音譯的方法譯出原名。然后再加一個漢語詞素表示該詞的屬性。例如,“丁克家庭(DINK)”、“鼠標(mouse)”、“高爾夫球(golf)”、“芭蕾舞(ballet)”、“撲克牌(poker)”而英語往往是以不同方式加以補充,其中最常見的是在音譯后加上其真正的含義,例“jiapu(家譜),the family genealogy”、“Shifu(師傅),or master”等。第二種英漢常用的歸化外來詞的方法是混合借用。混合借用指的是一半音譯,一半意譯。例如,因特網(intemet)“霓虹燈(neon light)”,“蘋果派(apple pie)”,“基因庫(gene bank)”,英文報刊出現的Maoist(毛澤東思想的追隨者)和Dengers(鄧小平的追隨者)也屬于混合借詞的例子。另一種常見的翻譯方法是在本文第二章談到的“仿造(caique)”,即完全按照對方的語法形式進行直譯,例如,英譯漢:地球村(glohal village)、數據庫(data bank),黑色幽默(black humor)等;漢譯英:paper tiger(紙老虎)、drunken shrimp(醉蝦),nail houses(釘子戶)、spiritual pollution(精神污染)等。這種只借用概念而不借音、形的譯法在英漢互借中所占比例較大。
除了以上英漢共有的借用方式之外,漢語因其獨特的單音節特征與表意功能在借用方面顯示出一定的優勢,采用了更靈活更富創造性的一些翻譯方式,使漢語中的英語借詞得到了更好的融合,例如,改動式音譯。漢語的特點之一是音節簡單,改動式音譯就是把源語多音節詞改成單音節或雙音節詞,例如,romantic最初的譯詞“羅漫諦克”變成“浪漫”,“土司特”(toast)變成“吐司”。另一種方法是轉借。轉借詞是用英語縮寫和漢語注解結合而成的詞。例如,“B超”、“IC卡”、“CD唱片”、“KTV包廂”。還有一種英漢翻譯方法被認為是詞匯翻譯的最高境界,即音意兼譯,能使音意達到完美結合,例如,“敵殺死(Deels)”,“可口可樂(coca-cola)”,“奔馳(Beng)”,“樂百氏(Robust)”,“基因(gene)”。
對于漢語借詞而言,當代媒體還推動了零翻譯縮略語的廣泛使用。零翻譯縮略語就是照搬原文的縮略語,具有節省空間、書寫方便的特點。一時間,中英混合表達的現象盛行于國內的大眾傳媒中,如、IC(集成電路)、DNA(脫氧核糖核酸)。在媒體的影響下,有些原來只限于專業人員在文獻中使用的零翻譯縮略語越來越口語化、平民化。縮略語也以其凝練、簡潔、醒目而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成為人們語言交際中司空見慣的現象。這也從一個方面說明了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和影響。當然,對于縮略語的使用應有一定的限度,應盡量減少對漢語的負面影響。
借用是語言接觸不可避免也不可缺少的語言現象,它能大大提高語言的表達能力。是語言豐富、發展的重要途徑。規模性的翻譯活動使得某些術語由一種語言進入另一種語言的同時,也使各民族創造的科學文化知識為人類所共享并為大多數文化所接受。近百年來一次次的翻譯高潮使中國人了解并吸納了異邦文化,開啟了民智并豐富了漢語,而當今社會日益增長的漢譯英傳媒翻譯需求又使漢語一躍而成為英語借詞的第一來源語。這一巨大變化見證了中國和中國文化國際地位的上升,以及由此而帶動的漢語國際影響力的上升。隨著中西文化交流的進一步加強,漢英語言接觸的頻率必將不斷提高,發生在漢語和英語之間的借用的規模也將不斷增大,兩種語言間的影響也將日益加深。語言發展的歷史表明。凡有生命力的語言都是沿著豐富化、抽象化、精密化的道路上前進的。作為世界上使用人數最多且影響力最大的兩種語言,漢語和英語也將會因為日益豐富的表現能力而顯示出更強的生命力。
責任編輯 楊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