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身體審美研究長期以來總是被限定在藝術及人類學領域。而在現代性學科的視野內對身體審美的理論研究則開始于西方學者對時尚的感性研究,并在對消費主義的批判過程中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當今隨著身體審美新問題的突出化以及給傳統哲學帶來的沖擊。各國學者也在西方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身體審美問題研究不斷繼續與推進。
關鍵詞:身體審美;時尚;大眾媒介;消費主義
中圖分類號:J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8-0155-03
身體,本是“我”最為親近的存在,也是“我”行動、交往、思考的載體。從審美文化上來看,更是世間最美妙、最完美的造化。進入當代社會,一直隱匿于私人領域深處的身體,開始了幾乎無需遮掩的向公共話語空間展示的過程。成為當代審美文化場景中最為突出的主題意象之一。當代“身體審美”的出場打破了長久以來的視覺禁忌,對傳統的社會價值和文化心理進行了改寫。“身體審美”在本文中主要是指身體的外在審美。是對身體進行審美評判與審美改造。其對象包括身材、形體、相貌、服飾等。人的身體審美具有先天因素和自然因素,但除身體自身的自然因素外,身體審美還包括人工修飾的因素,其目的無非是要通過人工修飾、以凸顯、遮蓋等方式顯示出一種美的外貌和儀表。增添身體之美。介于這個原因,對身體審美的研究,長期以來,總是被限定在人物繪畫、人體攝影等藝術領域,其理論思考也只是在人類學的視野中有所涉及。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學者。他們更多地關心的是身體衣著與飾物的人類學意蘊,其學術興趣在于關心非西方的文化中衣著或飾物使用的意義。在有些人的學術文獻中也可能涉及西方時尚系統的某種跨文化變異。但是身體審美研究真正進入現代性學科(哲學、社會學、文化研究、心理學)的視野卻主要是源自于西方學者開始追問“為什么”:為什么我們要穿衣服?為什么會出現時尚?時尚又為什么這樣變幻莫測?等等。因此,在感性層面上對時尚的追問最先將身體審美作為一個現代研究課題提出。縱觀西方身體審美研究,我們見證了一種學術思潮從長期處于學術邊緣到波及歐美風靡全球的過程。西方現當代身體審美問題的研究雖然沒有作為一門顯性學科被提及,但卻一直貫穿于對各種現代性學科,尤其到晚近以來對時尚、身體文化、大眾文化、消費文化、以及日常生活審美的研究中。在身體審美發展高歌猛進的今日。對西方身體審美研究作一個歷史性梳理無疑有著重大而深遠的意義。
一、身體審美研究的起源
身體審美問題成為人們關注的問題。是從時尚的變化中引發的。而時尚問題作為現代生活中的一種重要組成部分。在現代社會早期就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化事件”。
時尚是最關乎身體審美問題的。貝爾、西美爾、凡勃倫等人開時尚研究的先河,更為晚近的由麥克道爾和車龍提出的一個觀點認為:在歐洲走向資本主義社會以及布爾喬亞階級興起的過程中,時尚是作為社會身份的競爭手段而發展起來的。這些論者支持這樣一種觀點:“競相仿效”是時尚得以發展的促進因素。西美爾指出,時尚表達了人們既想符合和追趕某種組織但同時又想特立獨行確立個體同一性的矛盾愿望。按照西美爾的說法,選擇極端與新穎的服裝風格是精英階級將自己與社會其他階級區別開來的一種手段,但風格一旦“滴入”到下層階級,它就不再能夠幫助精英階級突現他們“高高在上的領袖地位”,所以他們才不得不轉而采用通常更加極端的其他的風格以維持他們原有的社會地位。這種擺動不已的節拍就使得時尚具有了它的不斷變化的邏輯。另一些學者借用“時代精神說”來回答時尚的形成機制,這種理論認為,時尚會對社會與政治的變化做出自己的反應,而這就是導致時尚變化的根本原因。但是這種研究方法也遇到了許多困難,其中之一就是,它把時尚想得太簡單化,正如威爾遜所指出的,“這樣的一些描述太顯而易見因此不可能全是真的,而它們未能描述的歷史則要復雜得多。”
對于感性層面的時尚的歷史考察以及由此形成的各種理論,尤其是西美爾的理論對當代研究時尚問題有很大的借鑒作用,但存在的最大問題在于其過于簡單化,這種追問“為什么”的思考方式的最終結果,就是將復雜的時尚系統簡單化為一系列因果關系,導致過于簡單化的解釋。因此。對于身體審美的研究不能僅僅局限在感性層面的時尚研究中,一些人類學家以及文化研究者開始從文化的視野中對身體審美研究作出了平面的理論拓展。
二、身體審美研究的平面拓展
一般的文化學視野揭示了“身體審美”問題在以下兩個層面中的進一步展開:一是文化的身體與自然的身體的區分,也就是身體問題不再是一個純粹的生理的自然的世界;二是從身體的文化“意義層面”,關注“所指”問題。
關于文化的身體與自然的身體的區分,這一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紀后期。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瑪麗·道格拉斯以及馬賽爾·莫斯、奧尼爾、戈夫曼。道格拉斯認為。身體作為自然物是被社會力量所塑造的。因此她提出有“兩個身體”:物理的身體和社會的身體。根據道格拉斯的說法。身體的物理特征是文化的起點。由此可以過渡和轉化到有意義的象征。身體是受到高度限制的表達媒介。因為它受到文化的嚴密調節,表達社會加給它的壓力。因此,社會情境施加于身體之上,限制身體,使其只能以特定方式活動。隨后道格拉斯將這一觀點擴大到身體美學(服裝與首飾),她認為日常生活中的身體美學是社會壓力的產物。而裝扮著衣的身體所引起的想象,可以是它所歸屬的情境的象征。與此相近的是,莫斯也注重從社會情境來解釋身體行為。并提出了“身體技術”的概念,認為身體是一種工具。借助身體這個工具,個體才能在一種文化中認同和生活。而且身體的技術是有性別差異的。雖然他很少談到身體審美這個問題但他確實講到了這一事實。即女人穿高跟鞋走路是一種需要訓練才能完善的技巧。社會學家奧尼爾也認為,人存在著兩種身體,一個是“生理身體”,另一個是“交往身體”,前者是一個道德實體,使人們擁有尊敬、互助和關懷。而后者則是社會交往和體驗的符號,通過它我們才能體驗到人生的生、死、痛苦、快樂、饑餓、恐懼、美、丑等身體體驗。戈夫曼則提出了其“前臺”、“后臺”概念,并認為文化規范與期待作用于身體,他比較注重從社會情境來解釋身體裝扮。
布爾迪厄、費斯克、鮑德里亞、費瑟斯通等人提供了另一種作為情境實踐的身體審美的研究思路。即從身體的文化“意義層面”,關注“所指”問題。布爾迪厄在討論其“文化資本”與“習俗”時指出,我們生活中的身體方式是由我們在這個世界中的社會地位特別是階級地位建構的,關于身體的審美趣味是有階級性的,比如中產階級與勞動階級對身體就有全然不同的看法。社會空間里的身體及其表征是一個社會行為,任何有關美的身體符號都是社會地位或層級位置的表現,不存在超越這些社會發生意義上的普遍抽象的美。目
費斯克認為“健康的意義是社會的而非生理的。美的意義是政治的而非審美的,健康與美同樣是政治意義上的。因此都是用于社會權力運作的話語。”鮑德里亞則指出在現代社會,人已經從一種碎片化的“能”轉換為外在的表象。對人的崇拜轉變為對身體與美麗的崇拜。這是人被碎片化之后的外在拯救,當然也是更深層的沉淪。這種崇拜的本質在于,并不是將人的自然身體與面貌自然地接受下來。而是使身體與美麗本身納入到身體模式與美麗的模式中。鮑德里亞認為這是符號交換價值的普遍化影響。這時美麗本身在其暫時性中變得封閉化、體系化、儀式化了,從深層上說人們崇拜的已不再是身體與身體的美麗,而是對美麗符號的崇拜,人們所欲望的客體正是人為出來的。
費瑟斯通則將身體審美的品味稱為與人的生活方式、階級職業并行的“第三種標碼”。有了“品味的身體標碼”才能在社會生活和日常生活中表露出其主人的社會地位。結果便是不斷地向身體審美品味進行投資。
三、身體審美研究的空間拓展
二戰以后西方發達資本主義發生了一個重要的社會轉型,即從傳統的生產型社會轉向了消費社會,而消費社會的興起。與廣播電視以及網絡等大眾媒介的發展有著密切的關聯。正是憑借這些必要的技術手段,資本才得以順利完成了對大眾身體的殖民。一些學者看到了現代社會中技術與資本之間的這種同謀關系。并試圖通過對作為技術手段的大眾媒介本身的研究來揭示身體審美的技術發生機制。這也進一步展現了身體審美的空間傳播可能。
20世紀60年代麥克盧漢出版了《理解媒介:人的延伸》,在本書的頭篇,麥克盧漢就提出貫穿全書的重要命題:“媒介即是訊息”。媒介即是訊息的含義是:“任何媒介(即人的延伸)對個人和社會的任何影響,都是由于新的尺度產生的;我們的任何一種延伸(或曰任何一種新的技術),都要在我們的事務中引進一種新的尺度。”“任何媒介或技術的‘訊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間事物的尺度變化、速度變化和模式變化。”這種尺度包含了兩層含義:“第一,媒介對人的組合關系及其行動的尺度和形態,發揮著塑造與控制作用。或者說,新媒介的產生,造就的是不同的行為方式與社會結構方式,麥克盧漢認為這是一種社會形式的斷裂、是新社會形式的產生;第二,媒介的影響不僅發生于技術結構層面,而是要堅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變人的感覺比率和感知模式。因此,媒介本身是一種存在,這種存在完成著對社會與人的‘座架’功能。”其主體意思是媒介本身就可以直接地改變和影響社會與人的感知以及行動方式與行動尺度。此后,鮑德里亞、史迪文森、波斯特、克蘭、道格拉斯·凱爾納都對媒介在物質生產中的符號制造、意義引導以及生產方式的渲染作用進行了深入研究和批判。1978年,威廉姆森在《解碼廣告:廣告中的意識形態和意義》中批評西方廣告的意識形態性,認為在西方社會,人們之間的區分仍然是由他們在生產過程中的地位決定的,但廣告卻掩蓋著社會的真實結構。階級之間的差異卻變為了商品消費給人們帶來的社會區分。1986年德國學者W.F.豪出版了他的《商品美學批判》,批判了商品美學導致的新的“商品拜物教”。他詳細地研究了西方商品美學發展的歷程,研究了廣告、商品簡介、設計、包裝、展示等向消費者提供的美的承諾,指出了商品文化形式通過技術性地生產出來的充滿魅力的外觀效果對人們的消費欲望和信念的支配,做出商品的使用價值的承諾,誘導人們購買商品,而正是廣告促使了人們對于商品的認同,由此走向消費商品的第一步。從總體上來說,對于大眾媒介這一技術手段,多數學者認為,真正體現它的意識形態威力之處,不僅僅在于它能控制人的思想,而且能滲透進人的心理結構。改變人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使人徹底失去內心的獨立與自由,從而自愿地、愉快地接受這種控制與操縱。這是意識形態最完美的運作方式。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滲透于文化各領域的各種意識形態幫助各種機構塑造了社會個體的身體的焦慮意識。大眾傳媒自覺和不自覺地對男女兩性的身體進行各種描述,如通過身體偶像的制造與廣告、時尚欄目等方式來生產著身體審美認同,受眾反復被灌輸這種描述形成了一套自覺的身體審美意識,從而引發了人們種種身體的焦慮從而不斷迫使個體關注自己的身體,進而開始一步步陷入對“美”的消費過程中。
四、身體審美研究的主題深化
戰后從福特主義到后福特主義,消費社會實現了自身的生成與發展,它給人們消費活動帶來的變化史無前例、無法估量。伴隨著消費社會的發展,一種新的價值觀念、生活消費方式——“消費主義”也逐漸呈現,它的內在根本目的就是資本的本質訴求:資本增值,外在基本表現就是無止境地消費。在這個時代。身體審美與消費難舍難分地糾結在了一起,這使得身體審美的問題越發復雜化。與消費相關的商品邏輯、權力因素被學者一一揭示出來。
在這一研究大潮中有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勒伯的《身體意象》、特納的《身體與社會》、奧尼爾的《身體形態》和席林的《身體和社會理論》等。鮑德里亞指出“美麗之所以成為一個如此絕對的命令,只是因為它是資本的一種形式”,(身體審美的消費)這種被改編成解放及實現的神話的自戀式的重新投入,實際上同時又一直是一類有效的、競爭的、經濟的投入。奧尼爾以“有利于想象的商品”和“有利于消費的商品”的區分為基礎,提出人體的商品殖民的手法是開發人體的商品性想象,可以得出結論:“在每一個社會里,欲求所主要具有的是文化習得性。”現代社會無處不在、無時不聞的與身體文化聯系在一起的“對快感、欲望、差異與游戲性等當代消費主義特點的強調,是后工業主義、后福特主義與后現代主義造成的文化環境的組成部分。”布萊恩·特納還把他的身體社會學與馬克思對于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命運的分析聯系起來,提出了“社會關系的身體化”分析思路。
當身體審美問題在現當代的文化、媒介層面展開的同時,已經必然的內蘊了現代性及后現代性問題的展開。這一研究主要關注急速變化的條件下身份認同的本質,探索現代性為了應付社會的急速變化而展開的自我的來源問題以及性別權力、個體政治問題。試圖理解現代性的本質及其對于自我的沖擊,將注意力集中于鮑曼、戴維斯、吉登斯等人所指出過的現代性的一個重要方面即現代人舉棋不定的躊躇情緒。對現代的自我來說,這種生活的碎片化的結果。就是焦慮和身份認同的危機。盡管并不是每一個個體都將現代生活經驗為恐懼和異化。正是在這樣一個世界里,由于時尚總是在變動之中。它才對自我的哪怕是瞬間的重新整合提供了可能性。
在當代社會,身體不僅如布爾迪厄所指出的承擔著顯示人們的社會地位與眾不同之處的功能。還越來越被視為自我的容器,表示著一個人的“個性”與“本真”。正如費瑟斯通在20世紀早期提出的“表演性的自我”。西林也在談論身體計劃時指出。這些身體審美都旨在對于身體的外表獲得一種有效的控制以增強個人獲得更多滿足的能力。另外,福柯將美認為是一種權力的話語形式。一種認知型號,一種“求真意志”或“求知意志”以及女性主義者從性別角度對身體審美的考察進一步深化了對身體審美的研究。
上面我們梳理了20世紀西方身體審美研究的邏輯演進及其發展的軌跡。其實不管是在感性層面對時尚的研究,在文化視野下解讀身體審美問題、從技術手段對此問題的空間拓展。還是從消費主義與現代性、后現代性角度對身體審美問題做深入的發掘。他們實質上都是內在關聯的,都是在研究政治、文化以及商業資本等是如何支配人的身體審美品味、精神世界的,大多帶有批判的味道。當代,人們對身體審美的狂熱膜拜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且涌現出一些新的問題與現象。當代身體審美可謂是讓人“愛恨交織”。在當代社會,它承載著雙重要求:一是人們對身體審美的時代要求;二是資本自我增值的要求。因此,當代身體審美不可避免地體現了當代生活的復雜性。身體審美不能否定,也不能完全站在批判的立場上對其加以指責,因為愛美是人類的本性,身體審美不管在古代還是當代都有其自然、合理的一面,并且有些審美標準是帶有歷史承接性的,甚至當代的一些審美標準原初也是建立在科學與健康的基礎上的。所以我們必須承認身體審美在這個特定的年代具有審美的功能和意義。而且我們尤應在歷史合理性的范圍之內審定和詮釋其意義,不可超越特定的歷史氛圍急于設定道德是非標準。它既然被人們普遍認可必然有它的合理成分,人畢竟不是被動、受控制的機器,而且人們對身體的審美追求也會影響社會文化的發展。如今,對身體審美研究已經波及全球,各國學者也在西方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身體審美問題研究不斷繼續與深化。開始更多地關注主體,關注文化與文明發展的內在可能與人性發展的普遍需要之間的關系。
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