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悉,東方人觀人,是從頭至腳;西方人觀人,則是從腳到頭。至少,受西方文化影響深遠的上海香港兩大都會,腳上一雙鞋是十分重要的形象分。一雙邋里邋遢、做工低劣的鞋,足以斷送你得一份好工作的機會乃至美好的愛情。
好鞋的真正價值在哪里?既不是鑲金也不是鑲鉆,只在“舒適”。
一雙好鞋意味著,當雙腳踏在地上,鞋身會貼著你足部延伸,令足部和腳趾有更多空間伸展,以承托人體的重量。雙腳在離開地面的一剎那,鞋身又會自然收窄,緊貼著足身!這樣的好鞋,只有靠度足訂做。
再貴的名牌鞋,也只得幾個標準尺碼,要勞你削足適履。可見足下矜貴,不只在金錢。
其實早在1920年代的上海,“度身訂做”已是上流社會的生活文化。
“高和皮鞋”多名人捧場
現今在香港,有訂做皮鞋服務的鞋鋪已越來越少。在上海開業,1946年南下香港的“高和皮鞋”,是一間由三代家族傳人經營的老字號皮鞋店。大都會的時尚其實是紛亂的,完全沒有“忠誠”可言。然而“高和”卻可以從上海到香港屹立80年不倒,其七字真言為:“人手造鞋至高檔”;從而成為香港制鞋業的經典,并有一班忠誠的名人老客戶。
“高和”董事長劉洪義,8 0好幾了,講著一口鄉音不改的上海廣東話,經他手做的鞋,自己也數不清。
“我是江蘇人。18歲那年老家鬧水災,就跑到上海投靠叔叔。叔叔在上海虹口開‘高和皮鞋公司’。”
“‘高和皮鞋’在上海抗戰前十分出名,是遵循東洋人的做鞋工藝。日本人的鞋藝了不起,比得上法國、意大利。‘高和’當年主要以做軍用靴出名,上海各巡捕房的皮靴和腰帶都包給‘高和’。孫科和黃金榮的皮鞋,都是我們做的。”劉先生回憶著。他一雙手粗粗實實,經典的勞動之手;腳上一對皮鞋,卻是烏光锃亮。
1946年,劉洪義隨“高和”南遷香港,經營至今。“高和皮鞋公司”初時設在鉆石地段中環德輔道,希爾頓酒店造好后又遷至希爾頓地鋪,客戶中自然不乏官紳名流。希爾頓拆后,“高和”再移師至中環太子大廈至今。
作為“ 老字號”,“高和”櫥窗內的鐵質招牌,一看便知已沾滿了時光隧道的灰塵。店堂內原木質的收銀臺,一邊掛著的皮尺及鞋楦,獨具匠心,顯然要刻意堆出一個“人手制鞋”的賣點。墻上則掛滿了劉洪義與名人客戶的合影。原來,從1930年代上海大亨黃金榮,直至今日世界首富李嘉誠,從前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到我國國家領導人姬鵬飛,從建筑名師貝聿銘到金庸大師,都是“高和”的熟客。
談起這些名人訂鞋趣事,劉洪義至今仍忍俊不止。
查大俠(金庸)連消費也有俠客的十分豪氣。30多年來他一直在高和訂鞋,一訂就是好幾雙,且必定是名貴的鱷魚皮。他結帳時也是豪氣地用現金——一大疊金燦燦的“金牛”(千元面額)沙沙沙地數出來。然后,一大疊皮鞋拎回去。
基辛格也是個一擲千金的豪客。希爾頓未拆之時,他來港必下榻那里,例必請劉洪義來總統套房為他度尺寸,一訂便是一打——12雙。
建筑大師貝聿銘對鞋也情有獨鐘。他每次到高和訂鞋,一開單便是20、30對。貝大師雙腳纖瘦,只穿5號半鞋。這位建筑大師對尺寸十分敏感,連制鞋老手高師傅也自嘆不如。每次他不用試穿,光憑肉眼,就能指出鞋子和比例高低的偏差。世界頂級設計師,自然出手闊綽:他通常訂逾千元的或黑或黃的皮鞋,而每次打賞送貨員的小費,也多達千元。
筆者采訪之日,還有店員在打包,準備將兩雙西德牛仔黑皮鞋郵寄給貝大師,貼著貝聿銘大名的特制鞋楦,掛在鞋架上。
李嘉誠與“高和”結緣,少說也有30多年了。1960年代時他偶爾走過高和,抱著一試心態訂做了一雙皮鞋,試過后大為欣賞,自此每年必訂做一、兩雙皮鞋。此外,好萊塢明星道格拉斯每到香港旅游,必去“高和”訂皮鞋。有這么多名人幫襯,“高和”的賣點還是七字真言:“人手做鞋至高檔”。
“高和”做一雙皮鞋,集合5、6個工匠的手藝:劃紙樣的關鍵工藝,一直由劉洪義親自操作,然后,由3個師傅負責做鞋面、剪紙樣、裁皮及縫紉鞋幫;另外,鞋底及拉線,也分別由一位師傅負責。一雙皮鞋猶如一件藝術品,完全用手工逐個環節形成。鞋樣出來后先用舊皮做一雙,經試著后再修改才成。位于魚涌的“高和”工場,有一班上海師傅,他們的質量是有口皆碑,不用擔心。而“高和”的皮革用料,也是有專利的精品。
時代在進步,“ 經典”也無可避免地不斷受到挑戰。現今“高和”也面臨危機:技術老化,式樣太傳統老成;上海師傅幾乎都已上了年紀,年輕人又不愿意入行;年輕客戶大都只迷信世界名牌。“有什么辦法,連英國有300多年歷史的Churchs名鞋都關門了。我們要找到出路才行。”劉洪義輕撫著手中的鞋楦,感慨地說。
子承父業大膽革新老字號
不變則衰,從來是“老字號”店面對的嚴峻問題。為避免“老字號”湮沒于消費者的腦海里,循著市場變化尋求革新,才是唯一的出路。
空頂著個“上海人”籍貫的劉俊華,香港出生,講著一口流利廣東話,根本不會講也不會聽上海話。他是“高和”的第3代傳人。
子承父業的傳統,在今日也備受挑戰。劉俊華坦言,加盟老爸的家族生意,本身也有過思想掙扎。雖然曾專程去工業學院學制鞋,但滿腦子想的,是10幾萬的訂單,大批量連鎖生產運行的那種集團生意。老爸做的那行太過狹窄,當今鞋業市場這般龐大,靠你人手一雙雙制出來,不過癮了!

劉俊華曾開過貿易行,卻因風險太大而作罷。他兜了一圈,覺得還是父親那盤生意已有現成口碑和固定客源,現做現售現收錢,穩妥扎實。起初,他是無奈中向現實低頭,但現在卻是樂在其中。
這對父子兵配合默契,老爸劉洪義平常在中環太子大廈,很少露面,是工場劃紙樣的關鍵人物,而鋪中坐鎮替客戶量尺寸的,就是兒子劉俊華。話說回來,父子兵縱使感情再融洽,但兩代人間,總會有點沖突。
“我受過現代教育,相信凡事都有其理論基礎。但老爸這代偏偏就沒有理論,不懂得總結。”劉俊華說,“還有,過往‘高和’的鞋款太保守太正式,與時尚有點疏離,現在我們歡迎來樣訂做,提倡多元。你有樣來,我們就做得出。”
日日坐在店鋪為客人度尺碼,劉俊華品評起人的足板,理論完善:“現代人生活質素提升之余,腳反而退化了,問題多多。老爸那代有錢佬,大多白手興家,小時候沒鞋穿,人老了,腳的毛病反而少;他們來定做皮鞋,大都作為一種身份的象征;現代人不同,人越來越肥,腳越來越小,支撐全身重量確有點心有余而力不足,造成腳背低、足部的弓形塌下去,專業上稱此為‘富貴足’。至于女人更慘,高跟鞋、大減價時買的清倉鞋,穿得腳變形……。度足做鞋,不但是潮流,也已成為一種需要,一種健康保證。”
雖然“高和鞋店”墻上掛滿老爸和不少名人的合照——這個點子還是兒子劉俊華想出來的,老爸以前根本不懂這套——但劉俊華十分肯定地說:“‘高和’不能再滿足于名人客戶這點上。事實上,一對鞋可以穿上20年,名人客戶也不可能日日月月來訂做新鞋。”
過往的流金歲月,是過去式,今日劉俊華要想把老字號做下去,就一定得趕上時代。
以往皮鞋講究耐穿,現今講究潮流,不少客人會拿著時尚雜志,要求照碗煮飯。
另外那些有足疾的,或者動過手術的客人,“高和”也能幫到他們。父子兵雖然有點“戰略矛盾”,但大方向始終一致。比如他們將“高和”始終立足在鉆石區中環的太子大廈,專業白領始終是“高和”的目標。“高和”每個客人都有一對鞋楦的傳統可謂70年不變。不同的是,兒子將鞋楦作了改革,用輕巧的塑膠代替木制的鞋楦。
上班族分秒必爭,“高和”有專人上門度腳試鞋,通常是兒子親自出馬。只需打個電話預訂,另付300元上門費,2星期后,你只需安坐寫字間里,就能坐擁一雙度腳訂制的皮鞋。
訪問之際,有一位女士入店投訴,說她訂做的鞋并不美觀。劉俊華幽默地解答:“‘高和’訂做皮鞋,強調的是舒適,如果一味追求美觀,就要取決于自己的腳樣。因為美觀的鞋身一定偏窄狹,要不只能削足就履。”
半個多世紀以來,“高和”的主要客路,7成為男性顧客,大部分是回頭客。部分外國人,穿了“高和”的鞋回國3、5年后,不惜千里迢迢托人帶來鞋面完好不走樣的舊“高和”鞋換鞋底。
用手工業操作對撼現代企業化大批量生產,“高和”的第3代傳人劉俊華對前景信心十足:“這行一定有得做。鞋匠如裁縫,總有生存空間。因為對鞋履有要求的人,都是不易在市面上找到自己的心頭所愛。‘高和’度腳定鞋,不敢講‘僅此一家’,起碼是‘首屈一指’,所以前景廣闊。”
在“高和”訂鞋,自然價格不菲,一雙小牛皮皮鞋,便宜的2千多元,用蜥蜴皮的,則要5、6千元。再高級的鴕鳥皮和鱷魚皮,那就更貴了。“但要與現今的生活指數相比,手工真的在不斷減價。”撫今追昔,劉洪義不勝感慨:“1955年香港人均工資為90元,訂做一雙鞋的工資就要80元,絕對是一種奢侈。”
聯想到有90年歷史的上海“鴻翔”在南京西路上消失,半個多世紀的“高和”能在中環地位固若金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