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風景的稻草人

初夏，蟬經過多年的蟄伏，終于從泥土里爬上了枝頭，亮開嘹亮的嗓門兒：夏天來了！夏天來了！

忽而聽見對面的應答：知了！知了！

小慧要求停下車子。我們在木蘭溪畔掬水淘洗，聆聽漫山遍野的“知了”。夏天真的來了，而且來得很快。

聽蟬納涼，要的是心靜。在一棵古樹下，我盤坐于氣根之上，六神歸心，半瞇著眼望向遠處。青山半碧，溪流潺潺，伴奏夏蟬，形成和鳴。其實蟬就在耳畔，我分明感受到它們錯落有致地附在樹干、樹枝上，一邊啜飲美味的樹汁，一邊唱響夏天的熱烈。初聽似乎單調，再聽卻多了幾分韻味，它們來自不同的方向和不同的層次，好比陽光折射成七色的彩虹。小慧心煩意躁，一跺腳，那低處的蟬，吱地一聲，仿佛劍從鞘中抽出，卻是虛晃，一切又漸漸地平靜。

小慧跑到了一片山田，那里有幾棵千年古樟。翠冠之下，陰涼匝地。小慧雙手合成喇叭，朝我叫喊。我循聲望去，一爿野店（我覺得這樣稱呼，很貼近我當時的心情）掛著一幌：木蘭溪。以為酒家，實乃小賣部。我朝她們擺擺手，意思是我不喜歡那些劣質的冷飲，但我卻被那些歪歪倒倒的稻草人所吸引。

稻草人！多少年沒有見過了，它一直窖藏在我的記憶深處。

老家屋前即是田野。每逢春耕播種時節，到處都兀立著高矮不一的稻草人，有的戴著破破爛爛的舊草帽，有的披著泥跡斑斑的蓑衣。印象中多為煙雨濛濛的日子，許多綠色就這樣靜悄悄地染了視野。被稱作五害之一的麻雀，見了如此的陣勢，不說嚇破了膽，也被稻草人的“影子”蒙蔽了眼睛。日子漸漸地長了，田野里一切似乎很安靜。麻雀雖然沒有人類的思維，但日復一日的寧靜讓它們揣摩出了一點異樣。于是，它們悄悄地從四面八方靠近田野，靠近稻草人。總有膽大者率先突破防線，獲得實惠，引得大家聒噪不已。可后來者還沒有啄上一口谷子，突然田野到處響起竹夾板，震耳欲聾，令那些自以為平安無事的麻雀膽戰心驚。我便是操持那些竹夾板中的一員。我不僅會使用，而且會制作。其實特別簡單。取一根適當粗細的毛竹，逢節鋸成二尺長，一端剖開，另一端制成手柄，利用竹子的彈性和慣性，讓兩半竹子相 互打擊而發出聲響，驚嚇鳥雀。江南最為常見。

最讓我難忘的是，我將自己裝扮成稻草人，頭戴破草帽，身披稻草簾，和其他稻草人站在一塊，等麻雀漸漸靠近的時候，突然響起手中的竹夾板，看著那些驚惶失措的麻雀，特別開心。

你一個人在笑什么呢？我睜開眼睛，小慧站在我的身旁，正遞給我一根“老冰棍”，而且那“老冰棍”明顯地“消瘦”了許多。本來我是不吃這玩意的，但沖小慧這般對我好，還是感激涕零地塞在了嘴里。“哪有你這樣吃冰棒的？”小慧笑得前仰后合。等笑足之后，她還是問了，剛才你一個人傻樂什么呀？

我沒有直接告訴她，只是提出了一個請求，讓她給我照張相，與稻草人的合影。“照相？你要照相？”小慧仿佛不認識我似的，因為我不喜歡照相，許多熟人都知道，看見我照相就像魚兒爬到樹上，令人奇怪。

照完相以后，我怎么看那稻草人都感覺別扭。大片的山田里竟然沒有莊稼！只是零零星星的一些果樹，上面掛著稀稀落落的青澀桃李。

傻瓜，你以為這些稻草人還和你小時候的一樣啊，只不過是為了吸引外人來旅游，搞活經濟罷了。

我望著那些歪歪倒倒的稻草人，心里酸酸的。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在它的身上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