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夜行
如蛇一樣沙沙爬行,黑黑的路,將一片清涼貼在額上的硬硬的路,呼吸著,顫抖著,輕輕展開,這夜。
黑面孔的路,硬漢子的路,神經網絡一樣,橫向大地深處、夜之深處、醒著的思想深處。
夜之黑歲月,夜神之黑腳步,沙沙作響。
而思想前行,在故園之夜盛開的黑花辦上,悄然前行。
我感到有一只手,深入我的血中來了,將我的心,緊緊攫住。
我感到植于骨中的黑黑的恐懼,長成冬天的一根樹枝,斜植于我的頸項之上,嗖然作響,很涼。
而我,本該像玉米和樹,扎下自己的根,用全部的熱情,親近你們,在你們的膝下,或遠方,趕著羊群涉過河水,走上草坡。
然而,我卻不由自主感到了冷,感到了恐懼之寒如利刃,從脊背直刺進血肉深處。不痛,卻很深入,刻骨銘心。
人。是不是都有這樣的時候?人,是不是都有面對先賢面對前人而惕然警思意念橫生的時候?
那時,我們和我們的兒孫,該如何面對面臨的一切?
新世紀的早晨,風致嫣然的早晨,步步逼近
蛇
那一夜,在迪斯尼樂園敞開的豪華里,你在星和草的云朵里瞅著自己的罪惡,心在舒展。
驟然,有一縷輕輕的叩門聲響了,柔曼,細弱,你的心驟一激靈,分明聽到了轟隆隆的雷鳴。一條蛇,越過時空,鉆進你的心中來了。
它蜷著,昂著怪首,怎么也趕不去。一種欲說還休難以言說的滋味兒,沿血液的管道扎下根須,撐得你意識很滿,很脹,很痛。
我這是怎么回事?你感到驚奇。
不管是電閃雷鳴,警笛虎吼大作,甚至風在窗外的嘆息、女兒翻動書頁的聲音、妻子在房間里輕輕的走動,都會驚醒那蛇——他瞬間即結束睡眠,嚙咬你的思想。
那感覺,很痛。
禍福無門,你想起了一句成語。
你開始服藥。大把的安定大碗的烈性酒。醒來之后,競連頭也痛起來。你,六神無主于房檐下,看城市之夜抒情地走過。痛苦,恐懼,懊悔,站在一起響亮地滋長。
雨,不停在這個城市抒寫歲月的皺紋,瞅著你的窘迫,閃出刻毒的自得。
世紀末的春天
坐在二月的肩上,你,掐緊了冬天的咽喉。樹的頎長的一切,全被燕子的軟口哨吹得凄迷。
山在顫抖,平原干透,平原漸漸清瘦。風潮過處,旱情彌漫,農人的臉上叢生憂郁。他們,在歲月的溝垅上澆灌,搶救著八月的豐收。
我們的城市,剛剛打退氣勢洶洶的宏偉之水,又將夏日的裙子穿遍市區。酒吧,歌廳,美容中心。開放之美盡情翹露。
咬著銀牙,堅硬的雷雨和風,步出了冬的深處,盡情展露著豐盈、鮮亮、清純、花香和美。一切,都是與東南亞的黑色潮汐有區別的。
我們的兄妹、工廠、城市和水,我們,聽見了真神在歌唱。黃色、白色、棕色的人流,伸長脖頸,嗅到了東方的貞潔的花香。一曲天歌,起自京華,橫掠東亞、西歐,唱軟了鋼鐵的硬度。南亞大陸。美洲大陸,雙手合十,感激莫名。
多少次,真誠和機遇,就這樣一次次丟了?
從氣候和區位看,今年春天還有另一篇奇聞,發表在他鄉。
逾 越
她有一雙潔白的手,人們說,她是天使。
但她的思想蒼白。走路也邁著方步。在長著病痛的夜和清晨,她的手上滿攥著陽光。
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顯得觸目。
“詩是什么東西?”她說。
她時常在雨天、雙休日,走很遠的路,把自己的手交付給粉紅色的欲望使用,讓叫不出名字,像泥土一樣憨厚的農人握著。那時。她笑著。人們說。她是天使。
她有一雙潔白的手,在自行車上梳理著風,揚起黑色的瀑布在腦后垂著種種思想。她的心里。有無數隱秘,藏得很深。
終有一日,她的潛伏了很久的欲望,從深深的峽谷走出來,越來越大,越走越遠,幽靈似的鼓舞她的眼睛向生活的縱深尋找武器:什么時候,突破光的封鎖線?
終有一日,她不顧一切,自窗里潛出,如一條魚,脫去一切束縛,然后,交出一個女人的黃金。
而她伸張著手所苦苦索要的散發著香味的楓葉、美酒、權力什么的其他東西,則在那猩紅的唇后面,惡毒地窺視。
“她的手,什么時候變成了黑色?”人們說,然后,用雜文的目光重新讀她。
返 鄉
湖廣凍雨,云貴雪飄。肅穆的荒風,不失時機地醞釀積雪,覆蓋了歲月的蜿蜒,天音一般跌宕生姿。
一聲緊接一聲,徽派風格的大別山區。處處盛開大如席的雪花。
十三歲的少年。六十歲的滄桑,終于在傾心老家的西風古道上,用一腔熱切,丈量著越來越短的鄉愁。
一只無形的大手,托舉著預料之外的冰雪,橫逸而來。知情的雪花,傷感的原野,成為翅膀和天空。
溫柔、冷酷的雪啊。用冰,抱住了長江黃河,一會兒慌亂一會兒情迷的南國之春。
用斷水和黑暗的仇恨告訴車輪,積聚了五十年的冰涼,再次做出了濃濃的鄉愁。
白色的冰掛出現了。一塊正在燃燒的南極大陸,氣象森嚴,一點點地推遠新春。
在蘸著糖葫蘆的灶火旁,烤地瓜的爐膛邊,這個冬天的最后一抹寒涼,被風取出。
回家。回家。焦灼的足音啊,輕輕走在時間前面。
春風面前,一臉凝重的歸途面前,一個民族博大、溫暖的合力,綿長的鄉思和似箭的歸心,終于讓冰山雪嶺、京廣京珠,強力發出了熱融凝滯的回聲。
溘然丟失的穿越猛然抖了一下,重新啟動。
雪過除夕
飛鳥飛著,將漫天飛雪印滿自己的一生。
今夜,所有火焰集中到午夜來了。用雪飛翔的嫦娥,走了八百年,至今沒有歸來。
沒有一個人知道,雪,為了什么選擇今夜。
激情洋溢的跋涉,漫天都在燃燒的除夕,當熱望、歡樂、鞭炮同時升空的那一刻,隱身時光中的民俗啊,神秘得像燃燒的鐵一樣璀璨。
家禽和狗都在狂歡,它們,也想幻作一片雪花,在白云上面飛翔一回。
守著一堆堆的無奈、汗珠和淚,身在異鄉的民工啊,內心正在發育的善良和被春風越吹越亮的疼痛,始終走不出遙遠的黑暗……
披著希望的高效農業觀光園區。有些幸福有些疲累地坐在清幽的黎明之中。無數蝴蝶。一只緊跟一只,咬破了夜;它們要走的路,比神舟的路遙遠。
瘦瘦的寒絮,繼續翻越除夕、村莊和大地。
幾萬、幾億畝高效農業,整個山東半島白色、綠色的革命,一氣呵成了,一番氣勢雄渾的水墨……
上林湖
以慣有的高貴走到南宋,青瓷,終于被浩渺的碧波和煙雨收藏。從此,精細、清雅的瓷文化,在歲月內心,悄然化入詩的血液,一脈長流。
灌注了火焰、雨水、濤聲、月光的碎片,無聲無息,睡了一千年。
南宋的懦弱、偏執、蕭索、孤獨,在歷史的明鏡里,目送著不死的靈魂飛翔,盤旋,俯沖。
所有熱帶溫帶的鳥,越過承載著哀愁的白云。它們的啁啾,像一串又一串晶瑩的淚,釋放花的悲痛。
內心像火山一樣沸騰,雅致的月光和淡定的波濤,卻聽憑春的呼喚,文化的呼喚,始終沒有回應。他的態度,與陽光的需求、市場的需求一點兒也不相配。
上林湖痛如凌遲。她的血及無奈,哭出一生的哀傷……
最后的夏天,湖水像云一樣飄起來;翹著纖纖素手歌吟的古箏,像水上的魚鷹一樣,長長叫了一聲,橫貫長空三日不絕。
一千年的夢,高貴如同黃金的沉默,甘蔗一樣甜蜜的夜,依然亮著隱隱不凡的寧靜、貴如美玉的溫潤和透著蔚藍的璀璨……
遠行:因為愛著,因為感恩
散文詩是我的精神向導,是鼓舞、推動我不斷前行的精神支柱。它使我在紛繁的市聲中找到了抵御世俗、純粹心靈的有效途徑。愛著散文詩,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自1982年3月18日師從耿林莽先生學習寫作散文詩至今,已經整整過去了27年的春花秋月。盤點當初,一路同行的許多天賦很高的文友都退出了,惟有區區數人還在這方寂寞的園地里孜孜以求,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個,惟一的原因是:因為愛著。
這些年,我每年都要找機會為自己安排一次遠行,夜深人靜,當列車上的旅客全部入睡,周圍只有隱隱的酣息和此起彼伏的蟲鳴,于是,獨對蒼茫,傾聽著天籟和風聲,就會在秋水與綠茶一樣的純粹中慢慢進入寂靜和禪思。有了這種習慣,便會有一種很好的狀態,在列車的穿越和時空的不斷變換中想想人生、想創作,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這樣的結果常常是,有了對散文詩新的理解,新的發現和新的創作欲望,許多篇什由此而生。
都市和鄉土是散文詩永恒的母題。就像賽里木湖是伊犁的空調、洞庭湖是三湘大地的肺一樣,絢麗多姿、造化神奇的自然風光也會使散文詩閑適、自由、神定氣閑地散步。
也是為自己的觀點尋找一點佐證,于是便有了這組并不成熟的文字,城市、鄉村、自然風光均有所涉及。
作為一個在《散文詩》的關懷下走到今天的作者,我對《散文詩》雜志二十多年來的扶持和散文詩給我帶來的一切,感恩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