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９，中國經濟“硬著陸”？

原文：《福布斯》(Forbes)，2008年11月6日，《Hard Landing In China?》

原作者：Nouriel Roubini

編譯：Fred

NOUriel ROUbini是紐約大學斯特恩商學院的教授，ROUbini GlobalEconomics的主席，曾在2006年準確預測了此次全球性的金融風暴。

在過去的若干年里，有兩大引擎推動了世界經濟的平穩運行：美國的消費引擎和中國的生產引擎，它們合力共同提升了全球經濟的發展。美國是絕對的消費者勝地，總愛樂于以超出實際收入能力的水平超前消費，從而形成了龐大的經常性項目赤字。而中國則是絕對的生產者勝地，熱衷于儲蓄而較少消費，從而擁有數額非常龐大的經常性項目順差。

最近幾個月來，推動世界經濟增長的第一架引擎停轉了；而更讓我們擔心的是，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另一架推動世界經濟的主要引擎——中國——也正處于失速的狀態之中。

經濟增長放緩

最近公布的一組中國宏觀數據好壞參半，但都顯示中國經濟增長明顯放緩，并且有著大幅度下降的趨勢。國民生產總值(GDP)由過去年增長12％的高速率降低為9％，為4年以來首次降至個位數；耐用消費品的支出急劇減少；內銷和基礎設施建設也在減少。同時，制造業的主要指標(中國購買力指數)也出現出了明顯的萎縮。

請注意，占據中國國民生產總值40％的制造業正在急劇下滑這一事實并非聳人聽聞，而是來自于對于企業的實地調查，中國東南沿海大量制造業工廠倒閉的報導也應證了這一事實。中國的工業產出已經放慢到六年來的最低水平，即使可能是因為奧運會的結束加重了這一局勢的惡化，但事實上，這一下滑趨勢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香港工業聯盟甚至預測，在珠三角洲地區有超過10％的香港工廠今年將面臨倒閉。當然，中國股票市場的泡沫早已破滅，上海上證指數目前亦已從泡沫最盛的最高點下跌超過了60％之多。

因此，中國經濟“硬著陸”的風險已經變得越來越大。所謂“硬著陸”，是指對宏觀經濟運行出現“大落”的一種形象描述，即反映宏觀經濟運行的主要指標出現大幅度波動，并導致經濟急速衰退。換句話說，在中國這樣一個擁有著巨大潛在發展力的國家，如果經濟增長率下降到5％到6％，“硬著陸”現象就會發生，因為中國需要9％到10％的經濟增長率來消化每年大約2400萬新增的勞動力大軍，以及每年1200萬到1400萬由貧困農村地區遷移到城市發達工業制造地區的勞動人口。

整個中國社會和政治的平穩運行都依賴于經濟的不斷高速增長。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國民生產總值由12％的年增長放緩至每年5％到6％，這對于中國而言，就可以認為相當于經濟衰退。目前的各項宏觀指標均表明，中國經濟實際上正在向著“硬著陸”靠近。

出口困難重重

中國經濟在整體結構上而言是一種外向型經濟增長模式，眾多產業都是依靠出口拉動來發展的：凈出口(或稱貿易順差)從本世紀初占GDP總量的2％上升到占近12％，而出口額則占到GDP比重的40％左右。中國的直接投資占GDP的45％左右，剔除住房和基建支出，大約有一半的資本投資于新生產資料的生產，以求可以制造出更多的出口商品。所以，考慮到出口和投資占到中國GDP，總量的80％，中國總需求的大部分依舊取決于如何保持出口導向型經濟增長的能力。

但問題是，中國商品出口的主要目的地——美國——正在遭遇二十年來的首次經濟崩潰。至去年為止，中國對美國出口的年增長率均保持在20％以上，而來自美國的最新雙邊貿易數據顯示，這一出口增長率如今已下降到0％。

而最糟糕的情況在下幾個季度中將會愈加顯現。得益于美國政府減稅政策的施行，美國第二季度的經濟發展情況良好，美國的零售商們原以為低靡的消費期會很快過去，所以他們在夏季過后，就為自我預期中的第三和第四季度消費回暖而向中國(和其他出口國家)下了大量的訂單。但現在看來，美國的經濟低靡期顯然是十年來最差的，結果就是會導致大量中國商品滯銷。因此，你可以預期在2009年的第一季度以及其他季度里，對中國產品的訂單將會大量減少，從而把中國的出口和美國的經濟發展一起拖向深淵。

中國商品并不僅僅只出口到美國：幾個月前中國對美國的出口額開始出現萎縮的時候，對其他發達國家(歐洲、加拿大、日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出口額還是保持著穩定的增長率。但在是次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之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有力證據表明，幾乎所有的發達經濟體都開始進入到嚴重的經濟蕭條期。所以你可以預見，在接下來的幾個季度中，中國對歐洲、加拿大、日本等發達國家的出口額也會劇減，從而進一步導致中國凈出口額的雪上加霜。

一旦上述所描述的種種情況發生，你就可以預料到中國資本支出將會大幅度下降，因為鑒于過去幾年中國的大規模過度投資，中國的出口商品生產力已經大大過剩，而凈出口與產權投資的急劇下降可能引發中國經濟的“硬著陸”。考慮到發達國家的經濟衰退已成定局，全球性的經濟衰退也有可能發生，中國的經濟增長率很有可能會降低到7％左右，甚至2009年會降至更低(事實上，7％，是現在在中國領先的幾家外資主導銀行，如渣打銀行對中國經濟增長率的預測)——而7％只比代表中國經濟已經接近“硬著陸”的6％的經濟增長指標多出一個百分點。

經濟“硬著陸”的潛在風險

那積極放松貨幣和信貸政策能否避免“硬著陸”呢?答案是不一定。首先，中國在最近幾個月里已經三次下調利率，并進一步放松了貸款控制，但貨幣和信貸政策的松動可能是無效的：就好像是在推一根繩子(pushing on a string)，在中國近幾年由于過度投資已經導致大量資本商品積壓的情況下，這有點類似于在強迫民眾花錢。目前已經有跡象表明企業貸款需求急劇減少，而商業銀行則在猶豫是否應該發放貸款還是選擇規避風險。政府可以放松貨幣和信貸政策，但當企業和銀行對投資回報產生低預期的時候，貸款需求就會下降，因為政府無法強迫企業主動花錢或者銀行冒險發放借貸。

那財政政策是否能夠挽救這一切呢?樂觀主義者認為可以，他們指出，中國的財政赤字和國債規模都比較適度，國家有資源和財力在短時間內推出快速的財政刺激措施。但是，中國實施這種快速巨大的財政刺激的能力卻十分有限，并且受到以下諸多因素的限制。

首先，正如美國經濟咨詢公司Global Insight最近的一份調查報告所指出的那樣，在今年自然災害、中國西部社會動蕩和奧運會的綜合效應影響之下，中國政府本年度的財政預算已經形成了一個“巨洞”。中央財政部可能已經動用了各種穩定性資金來掩蓋出現大額赤字的現象。對于區級和市級地方政府來說，由于本地房地產市場成交量的迅速下降，從而導致了地方稅收的減少，并進一步促使他們被迫延緩一些雄心勃勃的工業發展計劃。

其次，經濟和投資的“硬著陸”會導致國有銀行的不良貸款比例大幅增加；一系列嚴重的銀行問題所帶來的隱性負債會增加預算赤字和公債。需要注意的是，中國國有銀行貸款質量(即為過度投資提供資金)不高的問題，前些年因為經濟的高增長而被掩蓋了。一旦凈出口遇阻，直接投資銳減，我們就會看到大量因為借貸給低回報和邊緣投資項目而造成的壞帳出現，而接下來為清理這些銀行系統中壞賬的成本也將會十分之高。

第三，像中國經濟研究的主流專家邁克爾·佩蒂斯(MichaelPettis)所指出的那樣，過去四年中國稅收收入大幅增加，但支出的增加幅度更大。所以如果收入增長放緩或者倒退，相應地放緩支出增長并不容易。而那些可能由不良貸款引起的負債也會減少可用于財政刺激的可用資源。

第四，盡管財政刺激政策已經開始，但它的范圍和尺度都相對并不顯眼。一個大問題是，如果中國經濟的突然“硬著陸”即將發生，中國政府還會不會增加規模遠大于目前的財政刺激?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因為把大量的經濟資源從可流通領域轉移到不可流通領域(如基建和政府開支)需要時間，不可能很快完成。中國政府已經為下一個五到十年的發展規劃出了很多基建項目，而把這些項目提前轉移到接下來的12到18個月內完成(以刺激經濟發展)，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總而言之，中國經濟“硬著陸”的風險正在快速上升。中國經濟增長率在2009年很有可能下降到7％的低水平一一僅僅比評判“硬著陸”指標的6％多出一個百分點，并且并不排除有更壞的情況出現的可能。

當前，全球經濟正在走向衰退，中國經濟的“硬著陸”無疑將給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新興市場的經濟發展帶來嚴重的影響。因為中國對原材料和中間產品的龐大需求已經成為推動這些新興市場和出口國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近來日用品價格的快速下降和波羅的海運價指數的近乎崩潰均表明中國和世界對日用品和工業品的需求正在銳減。因此，2008年第三季度的全球經濟增長(按市場價格來算)會接近于零，而2008年第四季度和2009年全年的全球經濟可能會出現負增長。所以，要準備好面對2009年丑陋而持久的全球經濟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