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偷走了你的個人信息

日常生活中，莫名而來的手機短信、電話，不厭其煩的詢問著機主是否需要某種產品或服務；擅自登門的推銷員，張口就能叫出主人的姓名……這樣的情境，大概許多人都曾遭遇過，并且仍然忍受著這些煩惱卻無可奈何。許多人抱怨，自己的信息是如何被別人知道的？

8月25日，首次提請審議的刑法修正案（七）草案專門增加規定，國家機關或者金融、電信、交通、教育、醫療等單位的工作人員，違反國家規定，將本單位履行職責或者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或者以竊取、收買等方式非法獲取上述信息，情節嚴重的，追究刑事責任。

這讓許多深受信息泄露之苦的人，看到了希望。許多人感嘆，終于要有法律來治治這些行為了。但是，與我國個人信息保護制度長久缺位的情況相比，個人信息保護立法才剛剛上路，目前只是在刑法中增設新規，其效果也有待檢驗。

一條個人信息5毛錢

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金融、電信、醫療、教育等部門收集、儲存了大量的公民個人信息。一方面，這為提高行政管理和公共服務的質量及效率提供了便利，另一方面，也使個人信息泄露成為可能，給百姓的正常生活帶來不少麻煩。

相信很多人都有被垃圾短信和推銷產品的電話騷擾的經歷。據說，目前出賣包括電話號碼在內的公民個人信息資料正成為一項新型的“朝陽產業”，而大多數消費者則對這個“新興行業”防不勝防。

北京市民楊小姐，去年在離家較近的婦幼保健醫院生下孩子，人和孩子剛出院當天就有2家攝影店來電話預約上門為孩子拍滿月照。“我當時還很高興，生孩子馬上就有人爭著上門服務。”楊小姐回憶，接下來的日子就高興不起來了。“坐月子期間，電話不斷，上門約拍照的就有5家。還有做胎毛筆的、制作蛋糕的、推銷奶粉的，有母嬰堂的，有早教培訓的，甚至連銷售桶裝水的都來了……”楊小姐不勝其煩，有時候正在哺乳，有時候照顧孩子睡覺，突然間打來電話，弄得你手忙腳亂。楊小姐煩透了這些騷擾的人，卻不知道誰把個人信息給泄漏出去的。

楊小姐的遭遇只是眾多信息被泄露者中的一個。如今，信息泄露的“災區”在迅速擴大，涉及的領域越來越廣。

每年的高考季節，爭奪考生的“大戰”如火如荼，能否在這場“大戰”中掌握主動權的關鍵之一，就是能占有足夠的考生信息。于是，眾多考生的個人信息資料也被信息泄露者所覬覦。

“又是大學錄取通知書！”重慶長壽區考生楊雪蓮，看到通知書就有點煩。因為這是7月初以來收到的第30封錄取通知書，全是大學成教學院、自考班或者培訓學校的入學通知。楊雪蓮家住長壽區農村，今年畢業于長壽龍溪中學，填寫高考報名信息時，留的家庭住址是外公家的。今年高考，她只考了268分，成為一名落榜生。但7月初，楊雪蓮收到了第一封錄取通知書，是重慶廣播電視大學軟件工程學院。“我們全家都好高興，也準備去上這所學校！”她沒想到，之后不斷接到各種學校打來的電話，均表示要錄取她，并且接二連三給楊雪蓮的外公家寄來錄取通知書，總共收到30封。通知書的信封上都準確打印著楊雪蓮的名字。“他們怎么知道我的信息？還知道我高考沒上線？”楊雪蓮不明白。每簽收一封錄取通知書，他們都需支付2元的費用，30封信讓外公花了60元。“相當于外公一個月的油米錢”。據楊雪蓮介紹，她的很多同學也收到了類似的通知書。

究竟是誰泄露了考生的信息？一位從事自考、成教招生的業內人士透露，學校并不需要自己去搜集考生信息，有些中間人或者專門的信息收集機構，會去高中學校挨個收集考生信息，或通過私人關系弄到考生信息，有的甚至直接向應屆高三班主任購買，一個考生信息的“收購價”是0.5元—1元。而每年都有人上門推銷考生名單，一個考生信息則要賣1元—1.5元，批發還可以打折。 而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上海，2萬條今年參加高考的上海考生信息被公然在網上叫賣，一角一條，1500元打包。

教育信息都被如此猖狂的明碼標價出售，對于當下火熱的汽車、房地產行業就更無法幸免了。有人買了新居，還沒等搬進去，就天天有電話問你裝不裝修；車險還沒到期，若干個保險公司就開始“關心”你……

近日，濟南市某網站上一條100元出售當地30萬車主電話、住址等詳細信息的帖子引起了很多市民的注意。據賣者稱，這些信息十分詳細，是“內部資料”。內容不僅包括車主的姓名、家庭住址、聯系電話，更讓人吃驚的是，車輛的型號、發動機號、車架號等所有相關信息一應俱全。在大部分資料中不少車主的家庭住址精確到門牌號、聯系方式更是包括手機、固定電話等所有信息。賣者聲稱這些都是通過朋友從車管所搞到的“內部資料”，這些信息現在都是搶手貨，對有些行業的業務員來說相當有用。

而對于新近的購房者來說，房子順利買下就是新一輪“麻煩”的開始。裝修房屋的，推銷家電、家具的，詢問是否租房的，甚至還有賣保險的……不分白天黑夜的打來電話，深受其擾。

個人信息泄露的情況其實遠遠不止這些。在認為最需要立法保護的個人信息有哪些的調查中顯示，83.2%的人首選“電話號碼”，82.7%的人認為需要保護“身份證號”，79.9%的人選擇了“家庭住址”，其他需要保護的個人信息公眾依次排序為：收支情況(61.8%)、醫療記錄(54.4%)、所在單位(52.7%)、婚姻狀況(35.5%)、人際關系網絡(34.4%)、教育背景(28.5%)以及宗教信仰(14.7%)。此外，不可忽視的是，網絡對于個人信息隱私也是巨大的威脅。

面對愈演愈烈的個人信息泄露，有人曾形象描述這種境況，無論你是誰，你的手機號碼一定存在某個數據庫里；無論你是誰，你的信息都可能粘上價格標簽被無數次轉賣；無論你是誰，你都可能在信息公路上“裸奔”多年而不知。

其實，幾乎每個人都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困擾：當你買下一臺手機，你裝上一部電話，你買下一份保險，你到銀行開一個戶頭，你按揭了一所房子，甚至連你去醫院看了一場病……就很快會有大量的垃圾短信、信函、電話、訪客接踵而至。而這一切，沒有人追究，也根本無法追究。

保護個人信息單靠刑法是不夠的

面對這些肆無忌憚的“信息掮客”，之前的法律雖然也有零星關于個人信息保護的規定。但都因為缺少刑法的保護，而起不到應有的震懾作用。由此，公民通過民法來保護自己的個人信息往往會遭遇“取證難、維權難、成本高”，大多數情況下可以說“告狀無門”。曾經負責個人信息保護法(專家建議稿)起草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周漢華用“一個值得稱道的立法舉動”的評價，形容刑法第七次修改增加的保護個人信息的規定。

誠然將這一條規定寫入刑法，意味著個人信息保護上升到了公法保護的高度。對猖狂的個人信息泄露行為將會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然而，那些泄露、倒賣公民個人信息的不法分子能就此罷手嗎？面對個人信息保護領域的長久空白，這一規定將是否能真正從根本上杜絕個人信息的泄露？

現實中，個人信息的內涵與外延到底起止于何處，認識上本身就頗為混亂。個人信息的內涵很寬，在不同的法律關系中有不同的解釋，例如隱私權中有個人信息，商業秘密中也可以有個人信息，泄露、竊取、收買個人信息行為的客體極有可能會和侵犯隱私權、侵犯商業秘密的客體相重合，這就給單獨認定是否是泄露、竊取、收買個人信息帶來了困難。個人信息的主體不明確，新增條款的效果就可能打折扣。

個人信息泄露要想維權，必須要確定信息泄密者，而如何舉證確定，又是一個難題。“個人信息收集渠道的廣泛給信息泄露舉證帶來很大困難。”南京三法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孫勇以其親身經歷對此深有感觸。

“去年我在南京買了一套住房，不到一周，一天接到20多家裝修公司的‘騷擾’電話，煩惱甚至憤怒之后，自然想到了售樓公司。”孫勇說，“當我與售樓公司交涉時，從領導到業務員都矢口否認，理由是，‘你的個人信息獲得的渠道太廣了，憑什么認定是我們泄露的？’”對此，法庭上善于唇槍舌劍的孫勇還真是啞口無言。“即便我能舉出證據是該售樓公司泄露的，可具體是哪個員工泄露的，真是大海撈針，無從尋起。”他說，“從法律上來說，由于被侵權者很難找到證據證明是哪個環節泄露了私人信息，找不到侵權主體，也就無法從法律上追究侵權者的責任。我一個法律工作者，取證都很難，更不要說普通市民。”

隨著社會交往的深入，能夠合法獲得公民個人信息的機構和個人的數量也在急劇增加，任何掌握了公民個人信息的公共部門、私營機構甚至個人都可能成為泄露公民個人信息的主體。一旦發生個人信息泄露，要從這些數量眾多的可能泄密者中找出真正的行為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就給司法機關依法懲處犯罪行為帶來了巨大的困難。

在刑法修正案（七）草案的條款中規定，構成犯罪必須是“情節嚴重的”。那么，怎樣才是“情節嚴重”呢？顯而易見，如果僅僅是有泄露、竊取、收買公民個人信息行為就要定罪的話，不僅使得法條問責范圍太過寬泛，而且實際適用中也根本無法操作。確實，同一種泄露行為，對于不同的人會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比如說，手機號碼泄密，對于普通人來說，可能僅僅是多收幾條垃圾短信，但如果是出鏡率高的公眾人物，正常的生活則可能完全被打亂。所以，以危害結果作為定罪量刑的重要依據是司法機關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但是，具體到現實生活中，又會因個體的差異而表現出不同，這無疑會大大增加審理此類案件的難度，應由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單獨或者聯合出臺司法解釋來予以界定。

刑法修正案（七）草案目前已經過初審，正在向全社會公開征集意見。所以，這些問題是作為立法機關不能不考慮到的。孫勇律師認為：“立法者應考慮采用過錯推定原則，即像醫患糾紛一樣，采取舉證責任倒置，在公民遭遇個人信息泄露的官司里，讓侵權人提供其沒有泄露行為的證據。”江蘇省社科院法學所副研究員方明則建議，“要改善個人信息被泄露的狀況，光靠刑法肯定不夠，還需全社會加快建立和完善社會的信用體系，政府要加強管理，公民要提高自身保護意識，對網絡公司、電信、房地產、醫療等特殊行業的道德規范管理也必須上臺階。”

期望《個人信息保護法》出臺

在刑法修正案中增設個人信息保護規定的同時，《個人信息保護法》草案也已呈交國務院。該草案規定了擁有個人信息的企業與團體應承擔的法律責任，除犯罪、稅收記錄及媒體調查外，禁止任何團體在未經個人同意的前提下，將個人信息泄露給第三方。其實，早在2003年，這部法律就已開始起草，歷經5年卻仍未“寶劍出鞘”，可見其難度之大。

“刑法新增的這一法條將產生一個‘倒逼’機制，推動相關的立法機關盡快制定和出臺個人信息保護法。”周漢華解釋說，刑事責任一旦引入后，必然會從刑事責任反過來逼迫前面需要明確的環節，要求健全前端的實體法，否則刑法的這些規定也很難落到實處。

“由于沒有專門的個人信息保護法作基礎，新增的條款有點像‘空中樓閣’。”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教授劉仁文也認為，個人信息保護法應該盡快出臺，否則很容易造成刑法執法工作的超負荷運轉。

在周漢華看來，個人信息保護還應當是由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刑事責任三個層面構成的有機結合的體系。因為，信息時代對個人信息權的侵犯一旦發生，結果就不可逆轉，通過民事責任保護個人信息力度非常欠缺，必須要由國家的公權力來介入，這時就進入第二個層面———行政法的保護，通過個人信息保護法所規定的行政法律責任，由政府監管來解決，政府可以通過吊銷執照、行政罰款、行政檢查等方式保護個人信息。當行政法的力度也不夠時，就上升到第三個層面———動用刑法追究刑事責任，這也是那些濫用個人信息的機關或者個人最害怕的一種手段。

所以，刑法的新增規定對于個人信息保護來說，無疑是一個良好的開始，而真正要把個人信息保護落到實處，還需要《個人信息保護法》的盡快出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