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分科折射應試教育痼疾

在應試教育稱王稱霸多年，并且已經根深蒂固的中學教育領域，山東卻自2007年底掀起了一系列的改革“風暴”，讓人們為之一震。而同樣由山東省首先提出的，2011年將全面取消高中文理分科制度，更無異于“重磅炸彈”，讓久陷應試教育泥潭的中學教育體系，似乎透進了一縷光亮。

在高考的壓力下，各地高中出現了文理分科越來越早的趨勢，由此帶來了諸如學生知識結構不全面等許多弊端。2008年8月5日，山東省教育廳發布了《山東省普通高中課程設置及教學指導意見(試行)》，該意見將從2008年秋季開學在全省統一實施。要求從2008年秋季入學的新生開始，高中文理分科時間不得早于二年級末，并且要逐步廢止高中文理分科。

其實，早在今年初，在山東省教育廳舉行的全省普通高中校長素質教育專題培訓會上，省教育廳廳長齊濤就指出，山東省高中學校的素質教育將分三步實施。第一步是規范基本教學安排。第二步是在2008年到2011年這三年時間，進一步推進國家的課程標準。第三步從2011年開始，全省各高中必須全面實施課程標準。做到該開的課全部開出來讓學生選修，真正實行走班制和學分制管理。“取消文理分科”的聲音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被提出。這在全國也屬首次。

而在高考大環境尚未根本動搖的情況下，山東省的這些舉措能否貫徹到底，無疑現在還是一個未知數。但無論怎樣，山東還是從應試教育束縛中邁出了艱難的一步，而細觀其改革“路線圖”，能夠看出，這種想法由來已久。

愛恨交織的文理分科

“文理分科反映了中國教育缺少人文精神的特點，反映了中國教育沒有真正地做到以人為本，堅持教育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今年3月3日，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民進中央副主席朱永新在媒體上呼吁取消在高中文理分科。

針對是否應該文理分班這個問題，記者在一學生論壇發起的話題中發現，參與該調查的73名網友中，其中64%的人認為文理分班合理，30%的人認為文理分班不合理，另外6%的人持中立態度。學生的態度可謂是愛恨交織。

贊成者認為文理分班可以減輕學生的課業壓力，提早進入專業化培養階段，同時有利于學生的個性發展。享受著文科的得心應手，卻又為即將到來的高中物理、化學等科目會考而擔憂。這是人民大學附屬中學高二文科班學生小李的現實生活。雖然對會考有點兒忐忑，小李還是喜歡文理分科，“再學一年物理，我會瘋掉的。有時學得很認真，但只能考二十幾分，這真是非常傷害自尊的一件事情。”小李認為文理分班對自己來說是個“福音”。

與此相反，很多人對文理分班的合理性提出質疑。他們認為過早分班，學生對自己的興趣和特長還不清晰，就被剝奪了全面發展的機會。西北大學一年級新生陳輝在高中一年級下半學期就進入了文科班，現在學習經濟專業的她感覺到自己在數理邏輯方面的欠缺，她認為正是過早的文理分班讓她的思維方式單向發展。

盡管有抱怨，但對高二、高三學生的調查發現，他們基本上沒有后悔自己的決定。只是被問及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差異時，回答頗為一致“理科生聰明，文科生笨”，他們認為文科生是理科不好才去讀文科的。文理歧視非常普遍。

相較于學生的愛恨交織，許多教育家痛心疾呼反對文理分班。在他們看來，過早文理分班不只影響學生的終身發展，而且影響到整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文理分科，降低了民族的整體素質。”朱永新對文理分科的弊端進行了剖析，他認為文理分科，加劇了應試教育的效果，并且讓文科生淪為“二等公民”。早在2005年全國兩會期間，身為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的朱永新就已經發出過呼吁：高中階段應取消文理分科！“過早地文理分科，讓理科學生不再學習歷史、地理，不再閱讀文學經典，導致知識面狹窄，缺少人文精神；文科學生則遠離物理、化學，不熟悉最基本的自然科學知識，科學思維與科學精神的訓練不夠。人的全面發展，人的綜合素質的提高，將成為一句空話。”

堅信“人文文化與科學文化的交融是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原華中理工大學校長楊叔子教授，也不贊成在高中過早的文理分科。他認為一個學科學的毫無人文教育，培養的學生可能沒有人性，可能沒有靈性，那么這個人就是一個書呆子、是一個機器人。楊叔子的觀點在現實中多次得到印證。“工作中經常需要寫總結和論文，我卻常常是肚子里有倒不出來。”平日里，總能聽到理科畢業生這樣抱怨。同樣的，文科畢業生也會發現邏輯思維的欠缺制約了他們的發展。

找好“焦點”熔“堅冰”

文科還是理科，自1977年我國恢復高考以來，中國數千萬高中生都曾面臨過這樣的選擇，沒有中間的道路可以走。雖然一直面臨質疑和抨擊，文理分班的局面并未得到扭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據記者了解，近年來，國內的高中將文理分科的時間一再提前。以前，高中多是在二年級開始分班，現在多數學校將分班提前到高一下半學期。文理分科因為學校間彼此攀比而越來越早。湖北省一所高中的游校長堅持高二才實行文理分科，雖然并未影響高考升學率，卻仍遭到了部分家長的反對，他自己都說：“從高考升學率來看，這是一步險棋。”

主導這一切的正是“高考指揮棒”，根本在于高考制度的“一考定終身”。游校長告訴記者，“高考考什么，學生學什么”已是眾人默認的事實，學生和家長都對文理分班習以為常，在高考壓力下，許多學生和家長甚至盼著早日分班。“高考的內容和形式一日不改，文理分科的土壤將繼續存在”。而高考無疑是應試教育形成的最大誘因。

其實，山東省并非提出取消文理分科的“第一省”，此前吉林、北京等地區都曾傳出過這種聲音，后來卻無音訊。而山東的這次改革借著高中課程改革的契機，高舉素質教育的大旗，明確了“三步走”，在國內尚屬首次。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應試教育剛剛浮出水面，黨中央、國務院即提出要糾正片面追求升學率的傾向；1999年6月，黨中央、國務院召開了改革開放以來第三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發布了綱領性文件《關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進素質教育的決定》，把全面推進素質教育作為迎接新世紀教育工作的戰略重點。為此，教育部近年來推出了許多改革措施，如基礎教育課程改革、中小學德育改革，以及實施“陽光體育”等，對素質教育的實施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仍受到應試教育體制的嚴重牽制。

“我們在全省各地、市、縣做了近一年調研，先后同500多人座談，得出的結論是：素質教育必須從應試傾向最嚴重的高中階段開始突破。”山東省教育廳副廳長張志勇說，“以前是先在小學或初中低年級試試，現在看來，高中不改，小學初中根本改不動。”山東省找到了應試教育這塊“堅冰”的熔點。

“高中教育是國民素質教育加升學教育，最重要的屬性還是國民素質教育。高中階段正是一個人的價值觀和職業傾向形成的重要階段，這時候推進素質教育，有助于學生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但在應試教育條件下，孩子們只能把目標定位于考大學，由此，幾乎所有的高中都辦成了應考這一個模式，既不能做好因材施教，也不能發揮高中教育應該起到的人才分流的作用，即一部分人進入普通高等教育，一部分進入職業高等教育。”張志勇說。

“文理分科，其實是為了應對高考，本質上是應試教育。”張志勇的說法一針見血。

“高等教育作為專業教育進行分科招生無可厚非，但是把高考分科作為中學分科的理由，是不成立的。中學應該接受全面的教育，大學也需要素質全面的生源。”全國政協委員、天津大學校長龔克說。

明確了這一點，山東省首先從規范辦學方面入手。今年寒假前夕，山東省教育廳向全省中小學規定，小學、初中、高一、高二的學生在正月十五之前不準上課，高三學生正月初十前不能上課。山東的素質教育新政在學生們的歡呼聲中燃起了“第一把火”。

“雖然大家都稱‘新政’，但事實上我們不是改革、改良，也不是革命，只是回歸，回歸到教育規律上來，回歸到早已有之的制度上來。”張志勇說，“對于培養什么人和如何培養人，我們的理念是先進的，只是一直以來，我們沒有在實踐層面上解決好。可以說，只要把有關的教育法規和國家課程改革方案貫徹執行好了，素質教育就有保障了。”

山東省決心在實踐層面上解決問題。第一步就是正本清源，把雙休日、節假日還給孩子，開足開全課程，規范辦學。“許多學校和家長擔心，新政策自己的學校執行了，別的學校不執行，不公平。因此，我們要求全省17個地市統一行動，并加強監督監管，強化隨訪督導。”截至３月底，因為寒假補課和雙休日組織學生自習、不開設體育課等原因，已經有１位高中校長受到行政記大過處分，８位高中校長分別受到行政警告處分，還有部分學校被撤銷省級規范化學校稱號或者被通報批評。

素質教育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近年來的實際情況卻是，素質教育說起來轟轟烈烈，應試教育搞起來扎扎實實。應試教育的“死結”如何打開？山東此次教育改革方案的設計由表及里，全面配套，目的是把各個教育環節一一復位，回歸到全面育人上來。

素質教育將與高考改革“并肩前行”

要讓素質教育真正推行起來，最為關鍵的還是發揮升學指揮棒作用。文理分科之所以盛行其實就是高考模式的一種深刻反映。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人們就在反思高考對中學“素質教育”的扭曲，并由此推進旨在“引導素質教育良性發展”的高考改革。山東推進素質教育以來，高考改革與否仍是學校、老師、家長關注的焦點問題。出于對高考改革的疑慮，一些校長對待素質教育改革還在觀望猶豫之中。對此，山東省教育廳表示，山東推進素質教育將與高考改革同步。這應該也是整個教育界大力推進素質教育的必經之途。

山東省新的政策中不允許中小學組織學生上晚自習和利用周末進行補課，但實際情況卻不盡然，這一要求還沒有得到全面落實，還有不少學校在打擦邊球，有的學校還在疑慮觀望、消極應付，特別是在一些縣級高中，加班補課之風仍然沒有得到有效控制。

某些高中校長在接受采訪時說，誰都不愿意采取目前這種高壓的教育方式，但是如果他們不加班加點，別的學校還在這樣搞，“在高考上吃了虧怎么辦？”他們認為，高校的錄取標準還是以分數論英雄，學生分數之外的素質發展狀況不被重視，這才造成從小學到高中加班加點拼分數的現狀。中小學要放棄分數這個簡便直觀的評價方式，首先要改革高考“指揮棒”，如果應試教育的體制不變，沒有哪個學校敢冒風險。

記者采訪接觸到的中學校長都認為，不從高考上尋找突破口，這次改革的效果就會打折扣。如果高考改革成功，或在高中階段實行學分制，取代“高考定終生”的現狀，素質教育的各項改革才能落到實處。

山東省教育廳副廳長張志勇認為，在高中實施素質教育不可能與高考完全脫鉤，但是，不能用升學預備教育取代國民素質教育，更不能放棄國民素質教育，惟一正確的做法就是要盡快改變用單一的高考指揮棒來管理、評價、獎懲高中教育的局面。政府評價高中教育的新指標至少應該包括合格學校標準、課程實施水平標準、學業水平合格率標準等等。

山東高中素質教育將繼續與高考的招生錄取制度改革同步推進。2004年，山東作為全國首批四個試點省份之一開始高中新課程改革，2007年山東高考在考試科目設置方面采取了“3+X+1”的模式，并且開始在全省高校招生錄取過程中參考學業水平考試成績和學生綜合素質評價報告，邁出了高校錄取標準多樣化的第一步。今年在總結了2007年高考招生工作經驗的基礎上，在高考招生命題和將高中學生綜合素質評價納入高校招生錄取依據方面，采取了更深層的改革措施。

山東省教育廳廳長齊濤說，高考最終的方向是“多考多取”，既有全國統一的考試錄取，又有學校自行組織的考試、自主招生錄取。給每一個孩子、每一類孩子都提供一個發展空間，讓大家走自己的路，發揮自己的個性，這是改革的最終目標。

關于高考，為了制止各地對升學率的惡性競爭，山東省還規定了在今年的高考后，省招考院不得將考生個人成績提供給各市地教育部門，禁止有關高考錄取數量的考核、獎勵與公布，從根本上解決各地存在的炒作升學率問題。另外，山東省還將探索高考報名社會化改革，讓高考升學率與高中教育脫鉤，目前有關措施正在加緊研究制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