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口煤礦敢再排煤溴水,污染農田,我們就告到環保法庭,讓它破產關閉”。看著被污染的扎佐河,貴陽市扎佐鎮村民郭書林堅定地說。“環保法庭沒成立之前,找污染企業負責人理論,他們根本不予理睬,現在他們會主動找我們坐下來協商解決”。
長久以來,環保問題一直是經濟發展的穩壓器,是上至中央領導下至平民百姓普遍關心的問題。然而,近年來,環保部門執法“腰桿不硬”已是一種普遍現象。尤其是在我國環境法制體系尚不健全的情況下,由于執法手段單一、執法力度不夠,環境執法難一直困擾著基層環保部門。如果再遇到跨境污染事件,涉及到管轄權和管轄范圍等更加復雜的問題,環保人員更是難以入手。“取證難、執法難”成為環保部門的難言之隱。
據不完全統計,1998年以來,我國每年的環境污染糾紛以超過20%的速度增長。而最近幾年,這種增長的勢頭更加迅猛,達到了年均增長29%。環境保護部接報處置的突發環境事件達到108起,平均每兩個工作日一起。自2007年11月20日,國內首家環保法庭在貴州清鎮市人民法院成立以來,截止目前,全國僅有河北、江蘇、貴州3省設立了4家環保法庭,和嚴峻的環境污染形勢相比,這一數字顯然是杯水車薪。此時,環保法庭的設立雖有“救命稻草”的意味,但它無疑能加大對環境犯罪的處罰力度,并成為遏制環境污染最有力的武器。

環保法庭:總是在臨危受命
“環保執法難呀!這是以往環保執法人員工作中常常抱怨的口頭禪。現在環保法庭的建立,達到了對環境違法行為施加威懾力的作用”。貴陽市清鎮市人民法院環保法庭庭長蔡明說,“環保法庭在成立半年的時間內共計受理各類案件45件,審結37件 (當庭宣判30件,當庭宣判率81%)。上述案件中,在清鎮市轄區以外的案件有32件,環保法庭成立之前的2006年,全年受理環保案件總共才7件。兩相對比,說明環保意識大大增強”。
2007年12月27日,被稱為全國第一家環境保護法庭的清鎮市人民法院環保法庭第一次審理了貴州天峰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環境污染案件,原告是貴陽市兩湖一庫管理局。
經過質證和幾輪辯論,主審法官當庭宣判被告敗訴,判令被告立即停止該磷石膏尾礦庫廢渣場的使用,并限期采取措施,排除該廢渣場對環境的妨礙,消除危險。
蔡庭長表示,“長期以來有關環境污染案件都在普通法庭審理,但由于環境污染問題專業性強,許多法官相關知識欠缺,判起案件來顯得力不從心。而環保法庭則可以匯集一批專業化的法官隊伍,這對懲處環境違法犯罪極為有利”。
同時,先行一步的貴州省清鎮市人民法院環保法庭,就在前不久,還抓到了一條“大魚”———清鎮市環保局原局長楊貴斌濫用職權案。
“這在全國恐怕也是第一案。”蔡庭長說,第一的理由是,環保局長因瀆職被判處三年刑期的在全國沒有先例。
據介紹,楊貴斌在任清鎮市環保局局長期間,違反國家環保法律法規對排污費應當據實、足額、全面征收的相關規定向轄區企業協商少收取排污費,導致在2004年至2006年期間國家應當征收的5700余萬元的排污費僅征收了1100余萬元。
清鎮法院環保法庭經過審理認為,楊貴斌的行為已構成濫用職權罪,且情節嚴重。2008年5月7日,法院作出一審宣判,楊貴斌因濫用職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一審判決后,楊貴斌不服,向上級法院提出上訴,二審法院維持了原判。
“這個案件讓環保行政部門認識到,在保護環境的行政管理工作中,并非只有貪污、受賄才構成犯罪,類似楊貴斌這種不作為、亂作為的行為一樣也會構成犯罪,也將受到刑事處罰”。蔡庭長最后表示。
在無錫,環保法庭的威力同樣得到初步顯現。據統計,從今年5月初掛牌到9月中旬,無錫法院環保法庭已經審理案件192起,案件總數遠遠超過去年一年181件的案件受理數。
“不能簡單看成是‘活兒’變多了,而應該看到,通過與地方環保部門的配合,通過法律手段的運用,控制環境污染的時間大大提前了。比如,在以往由于環保部門的執法權不具有強制力,發現有企業違法排污,環保部門按照行政處罰法的規定,對違法行為從立案到實施查處,需要3個月時間。行政處罰決定作出后,企業還可以申請行政復議,從時間上來說又是3個月。行政復議結果出來后,被查處企業還可以提起行政訴訟,前后又可以拖上10個月。而這樣做的結果只會造成污染持續進行,污染后果及損失可能更大”。江蘇省無錫市環保法庭庭長趙衛民說,現在在無錫,只要發生環境違法案件,環保行政職能部門一旦立案,就可以到環保法庭申請強制執行。經過依法審查,可以提前強制執行的,就會在審判之前叫停違法生產。
環保人士呼吁:全國范圍內推行環保法庭
“真正告到法院的案件不足發生案件的1%,而各級法院受理的案件更是鳳毛麟角,受污染者不得已而采用一些非常規甚至違法的手段來解決環境污染問題”。任職于中華環保聯合會的張杰說,“一方面大量而尖銳的環境糾紛案件需要法院及時處理,另一方面存在許多環境案件告狀無門、環境糾紛長期未決的現象”。
張杰曾參與調查過多起環境污染案件。他的體會是,司法途徑是解決糾紛的最終手段,但是目前環境案件訴訟過程中存在的諸多障礙,導致一部分環境污染案件的受害者不愿或是不能通過司法途徑合法解決問題。
“應該建立健全環保法庭,打破環保法庭總是受命于危難時刻的局面”。著名環境法學家、武漢大學博士生導師蔡守秋急切呼吁,“全面設立環保法庭的想法,在環境法學界、環保行政執法部門以及為污染受害者辯護的律師界,已經取得了高度的一致。在有條件和有需要的中級、高級人民法院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都應該設立環保法庭;雖然在《人民法院組織法》中并未明確授權在基層法院設立環保法庭,但只要未突破現行法律框架,在有條件和有需要的基層人民法院設立環保法庭也不是不可能的”。
“當前,我國迫切需要環保法庭”。環境保護部法規司副司長別濤也急切呼吁。“目前,環境污染問題太突出了,最高罰款100萬的行政管理體制確實很難遏制住污染案件的高發勢頭”。
身份界定:朦朧不清惹來爭議
目前,貴陽環保法庭暫定只有貴陽兩湖一庫管理局、環保局、林業局、檢察院等四家單位才有訴訟主體資格,排除了個人和公益組織。
“訴訟主體資格之所以從嚴控制,是避免人人都來告,造成訴訟泛濫。”蔡庭長說。
“案源是一個問題。比如,林業、環保等部門與環境違法行為沒有直接利害關系,嚴格地說是不能提起訴訟的。而人民群眾雖是直接受害人,但環境違法案件非常專業,具有長期性和隱蔽性,取證和舉證艱難,而且有關環境證據鑒定成本非常高,讓他們提起訴訟也不現實”。最高法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法官說,現在的環境污染糾紛雖然不少,但是很難在法律上找到依據來受理它,它涉及到民事訴訟、行政訴訟等有關法律關于原告主體資格的限制問題。站在法院角度來考慮,我們并不期望將所有案件納入法律程序解決,而希望立足于社會多元化的解決機制。
對此,環境法學界的老前輩馬驤聰公開提出異議。法院受理環境案件的法律依據并不缺,目前需要的是對一些細節進行完善。同時,還應全面深入實踐環境公益訴訟和跨行政區域的環境污染訴訟,加大司法力量處理環境違法案件的力度。
“現在面臨的尷尬是有環境保護法卻沒有環境官司。”馬驤聰說,從這個角度上看,法院應該發揮更強的作用,審理典型的、能引起震動的環境案件。
而蔡庭長則無奈地表示,“環保法庭雖依據《人民法院組織法》成立,但畢竟是一種新的審判機制,急需完善環境與資源法律制度,才能確保其正常有效運行”。
環保法庭:前途光明 步履維艱
“目前,環保法庭受理的近90件案件中,85%是森林違法,涉及水環境污染案件只占5%,與當初環保法庭為“水”而成立的初衷,以及貴陽市水污染的現狀,極不相稱。不告不理,依據法律,法庭不能主動去找案件。”蔡明說,環保法庭之所以有案可審,主要案源來自森林違法案件,要想增加案源,則需要環保法庭、環保行政管理部門、檢察機關、公安機關密切配合,協同作戰。
然而,行政部門談起此事也是滿腹怨言。貴陽市“兩湖一庫”管理局帥副局長一針見血地指出,對轄區以外的污染企業,可以去環保法庭告,但轄區內的,將不輕易采用訴訟途徑去解決,除非各種行政手段都已山窮水盡。因為采用訴訟途徑,就意味著職能監管部門不作為。
“環保案件量刑難,也同樣困擾著環保法庭”。蔡庭長說,據調查,1997年我國新刑法規定了環境污染罪,但至今全國環境污染刑事案件也只有幾十起,而且,我國現行環境保護法律制度側重于污染防治,很少涉及自然資源保護,在有關土壤污染、環境損害賠償等方面還基本處于“無法可依”的狀況。
“要起到真正震懾違法犯罪的作用,關鍵還要看案件的執行力,但是在以往涉及的環保案件中,經常面臨執行難,尤其是企業排污侵權損害類的案件”。蔡庭長說,企業排污侵權案件牽涉面廣,涉及當事人本身及其職工、當地政府、上級管理部門等,若處理稍有不慎,就會引發群體性矛盾。執行判決要考慮環保與經濟發展、受污染人群生存與排污企業有效治理、近期有效防治與遠期治理規劃等關系,因此,此類案件執行絕非法院一家之力能夠完成。
“雖然我國環境法的體系日趨完善,但環保受案數與實際污染程度嚴重不對稱,究其原因,除有法不依、執行不力外,更重要的是缺乏有效的載體”。貴陽市人民法院院長趙軍說:“成立環保法庭,這是依法保護環境的一次大膽有益探索,絕不是作秀,社會各界應該共同探討協商加以推進”。
“還有就是環境保護公益訴訟行動難的問題,這也是導致環保法庭門庭冷落的主要原因”。趙院長說,“公益訴訟的關鍵難題就是確定誰有資格當原告。目前,人民檢察院的公益訴訟主體資格獲得廣泛承認。然而,檢察院對于公益訴訟的積極性卻并不高,其原因是它既擔心訴訟成本問題,又面臨機構不獨立的困境。就算檢察院提起了訴訟,作為司法機構之一,它還得顧及訴訟的社會效果,例如它得平衡工廠停產、工人失業帶來的一系列棘手問題。同時,在我國,司法地方化的問題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導致在具體操作過程中,嚴重依賴地方政府部門的密切配合,而地方政府處于經濟利益的考慮,行政干涉司法審判屢屢發生。所以,解決問題的突破口,關鍵就在于地方政府是否真能抵得住經濟發展的誘惑,而屈從于環境保護的壓力”。
毋庸諱言,環保法庭的設立,不僅為環保部門提供了法律支援,也會對環境違法企業發揮震懾作用,促使他們重視環境保護工作。截止目前,我國已有4家環保法庭,但與當前國內面臨著的突出環境污染問題相比較,環保法庭的數量以及威懾力都顯得有些勢單力薄。“十一黃金周”前發生的云南陽宗海污染事件,應該成為在全國全面設立環保法庭的推進器,讓社會民眾充分認識到司法在防治和解決環境污染問題方面可以發揮更大作用,也可以說是大勢所趨。然而,建立環保法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會遭受到包括地方保護主義在內的諸多阻力困擾。尤其是在我國環境法律法規亟待完善,尚未形成體系的情況下,環保法庭的呼之欲出,是迫在眉睫。因此,我們要學會吸取和借鑒國外成熟的環境法律法規經驗,做到防范于未然,而不應該是在惡性污染事件發生之后,才想起去抓環保法庭這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