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點兒詩歌

作者簡介:

李點兒，又名李點、點兒，2005年初因訂閱《詩選刊》雜志接觸詩歌并開始嘗試寫作，同年在《詩選刊》發表處女作，后相繼在《詩刊》、《西部文學》、《新詩代》、《威海晚報》、《香稻詩報》等處發表詩歌。有詩選入《2006中國年度詩歌》、《2006年中國詩歌精選》。著有詩集《三色李》（與人合集）。

野草

它一度熱愛著郊外的寂靜

春天的沙塵、叢生的野蘆葦

現在，是北風

零星的雪花兒和蒼茫的落日

沒有誰能叫出它的名字

在野外

它漫不經心地提著幾枚鳥雀遺忘的籽實

樣子從容得讓人感到羞愧

尚有荒蕪

這是亂世

我總是踟躕而耽于行程

看一只大鳥從大雪紛飛的城市趕來

我羞于提及飛翔

但我慶幸自己

尚有慌亂、尚有幻想、尚有荒蕪

什么都不寫

如果寫下一個字可以省略一句話

寫下一句話可以省略一首詩

寫下一首詩可以省略江山社稷

可以省下差錯、無為、細節、明滅和不安

我就只寫一首詩、一句話、一個字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寫

只是獨自牽掛

春天

我喜歡春天

熱愛那些緩慢的萌發

羞怯的小草和探頭探腦的蟲豸

只要張望

溫暖就會重返它們的內心

此時

我因放下邪念而變得坦然

偶爾也會表現麻木

意在原諒那些

依舊不知珍惜或者醒悟的人

今夜，我虛構了雪

我總是不厭其煩地

描述春天、陽光和愛

總是對晦暗、破碎或者殘缺

輕描淡寫

我總是把傷痛想得簡單

把快樂想得無邊無際

今夜，我虛構了雪

虛構了北方的冬天有著你意想不到的盛開

一頭走失的小獸

正不合時宜地害著相思

無言

那次道別有沒有和你握握手

有沒有贈言、說再見或者再一次回頭

我不記得了

遺忘那些細節對于我們

似乎并不太重要

當我一個人站在黃昏想起那個下午

右手無聲地握住了左手

久久地

仿佛此刻，它們正經歷著一場

無言的悲傷

棋

從今天起，我要用心去愛你

如果你不介意

在一張A4白紙上

我要單槍匹馬地去找你

楚河漢界是要過的

你的卒、你的馬、你的炮、你的車

一路上危機四伏

我會愛得艱辛、愛得不容易

雜念

我的雜念總是那么多

甚至不能靜下心來好好去愛一個人

這讓我羞愧

我要好好去寫每一首詩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

一首小詩勝過千言萬語

詩中的我

是怎樣眷戀著想像

喜歡在一張A4的白紙上低低地飛翔

中年

在距你千里的屋檐下寫詩

我要讓每一個漢字都擁有蝴蝶的雙翼

它們見證著我燈下的困惑和

不辭辛苦的中年

隨時給你帶去我命定的憂傷

一個句子尚未結束

另一個句子即將開始

多么像我拒絕不了的生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等我回頭

如果必須給你寫下詩句

它將是最不熱烈的一首愛情詩

親愛的，我的愛人

請原諒我是一個蹩腳的詩人

我把幻想和熾熱的句子

獻給了苦思冥想的陌生人

只給你準備了沉寂的夜晚、單調的早餐和

皺巴巴的棉襯衣

而把半生孱弱的身體托付給了你

原諒我自私、遲疑、雜念叢生

甚至無緣無故地憂傷

至今沒有向你坦白，我有著野兔的狡猾和襟胸

一再推遲著回頭的時間和對你的愛

原諒我沉思良久，請求你等一等

等我悔恨，等我轉過身來

下雨了

春天的第一場細雨

滋潤著草坪上每一棵渴望中的小草

屋檐下的那只小麻雀

顯得慌里慌張，蟲兒隱去了

花傘下的小姑娘，腳步邁得匆匆忙忙

又一輛出租車開進院子里來了

雨更緊了

順著玻璃向下流，視線漸漸模糊了

只剩下單調的雨的聲音

你還好嗎

沒有了你，我還可以跟誰說起這一切

雨在下

有一點點冷，渾身上下

是的，下雨的緣故

沒有一首詩可以溫暖它，或者驅走它

或者讓它醒悟

一場雨，靠近了我內心的悲傷

我無法逃避，無法獨自撥亮內心的燈盞

我變得沉默，更加沉默

面對始料不及的壞天氣，一個中年人所

具備的，除了你知道的那些美德

就是這些沉默了

如果我不寫詩

我寫詩

上午一首，下午一首，在這之前

昨天一首前天一首

只有一次，我忍住了抽泣

我從不對身邊的人解釋

也不和無關的人說起

沒有誰可以擁有我那么多的淚水

我的身體里處處卑微

它們像偏見一樣躲在暗處

謊言一樣構成我身體不可救贖的一部分

我用A型血滋養著它們

這些靈魂深處的頑疾

我為它們寫詩

為它們洶涌著淚水，彭湃著這顆心

如果我不寫出它們

看上去風平浪靜

仿佛一切都可以從我的生活里

隱身而去

想像

有時會在安靜的夜晚

幽幽地想一個人

一個陌生人

我叫不上他的名字

我想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正面適合沉思

我不想驚動他

一杯釅釅的鐵觀音縹緲著上升的熱氣

在側面的白墻上

投下虛無的影子，神神秘秘的

似乎不一會兒

狐仙就來了

我該有怎樣的悲傷

一只腳蹬開絲被，搭上

另一只。依偎著，壓迫著，在清晨

在露水和蟬鳴的清晨

微藍的細小血管微微搏動，腳趾翹起

像張大嘴、仰頭呼吸的小人兒

它們終將老去

變得僵直、不再光滑，不能

奔跑、跳躍，行走或者

站立。甚至來不及

踏上向往過的那片土地

我該有怎樣的悲傷？

不是因為不能繼續熱愛

如同我衰老的容顏，皺縮的肉體

當它們老去，誰來安慰

這個在清晨陷入悲傷的人？

和解

一個人在陽臺站了許久

回到臥室我刪掉了先前寫下的一些詩句

我不喜歡把怨恨用在任何事情上

很抱歉，剛才，我用了

我甚至動用了眼淚、波瀾和糟糕的壞情緒

我急于為自己辯解

并為此引用了蹩腳的修辭和比喻

唉，這就是真實的我

一些事需要花費人生數小時的靜默來處理

慢慢地

我接受了那些來自心靈的撼動和打擊

做一個好人不容易，墮落也是

愛一個人不容易，怨恨也是

過去的事情

總有一些需要我們響亮地刪去

火焰

如果說我寫詩總像是在煽

哦，姐姐

我喜歡煽給自己看

喜歡這秘密的火焰在暗夜里，靜悄悄地被點燃

我的心被占據得滿滿的

我不知道什么能夠替代這些倉促并且堅定的句子

替代我不斷地想起你，或者她

替代我不厭倦地追述對這個世界的滿心疑問

我還擁有幾十年

如果身心一如現在這么健康

姐姐，你看看，它們既漫長又是那么短暫

我多想在火焰里多停留一會兒

保留著一顆詩心

不斷地煽給你，還有她，看一看

情結

看起來那些植物生長得確實茂盛

一些枝蔓越過了樊籬的邊緣

冒冒失失地感受著我想像不到的幸福

我無法告訴它們危險無處不在

花匠正在不遠處

擺弄一把特制的大鐵剪

生離死別是植物們的事，看起來和我無關

我只想說夏天臨近，暮色微涼

我偏愛粗布衣衫

喜歡看著身邊的一切，動一動惻隱之心

我還想說我偏愛美食、流水、浮云

清心寡欲做不到

喜歡夜讀，偶有小斟酌

事件

差點就走不出一次小小的打擊

我常常自己發問，自己解答

努力通過理性地思考說服自己

讓自己的謙虛看起來充滿誠意

更多的時候，我放棄思辨

像一個思想家放棄哲學

像一個嬰孩放棄吮吸，我用沉默替代傷心

用忙碌驅走內心深處的寒意

慢慢地，我接受了一個詞語叫不可抗拒

如果不是爆發一場災難性的地震

我很難覺悟到，一個人渺小的遭遇

是多么不值一提

我欠你的

我的愛人，因悲傷過度

被攙扶到一個安靜的房間

告別儀式如期進行

親人們在小聲抽泣，并彼此安慰

作為一個樸素的來者

你并不被人注意

走近我的時候

我看到你嘴角的一小塊兒肌肉

輕輕抽動了一下

我認出了你，我暗暗吃驚

我努力保留著安祥的遺容來表達

心中不盡的感激

很抱歉

我欠你的

未能在有生之年償還它們

現在，作為一個死去多時的人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讓你的悲傷，輕一些

再輕一些

人世間

我堅信，這世界上

有另一個我。她使用

另一個名字，居住在

另一個地方，我們有相似的

朋友和敵人

豢養倔強的小動物

過散漫的生活

善良、素食，偶爾撒謊

在七月，一塊處理霉變的事物

一塊給遠方的姐姐寫信

迷亂的午后，一塊傷心

她知道我的痛楚，我知道她的歡欣

如果必須有所不同，那就是

她不寫詩，不幻想

用另一種方言，悄悄地

眷戀著我鐘情的塵世

七月，虛構

我無端遲疑

拿不出確切的詞語

我如何能夠朝三暮四

在一張白紙上恍惚、虛度

一枚荷花，一叢蘆葦

會趕在潮濕的七月

潛伏在我溫暖的胸口

不是我非要流眼淚

如果虛構被信以為真

我正置身其中

任憑詞語的碎片將我輕輕擊中

去處

我去過墓地

那里非常安靜

看得出，為了表示對死者的尊重

四周被打掃得寸草不生

沒有我喜歡的丁香和蘭草

也沒有我鐘愛的小甲蟲

這無疑會加深我內心的孤獨

我曾經多么羨慕

一朵小花兒樸素的芬芳以及一只

小甲蟲從容地飛翔

我的親人

請不要另辟通向遠方的小路

我已不再神不守舍地張望

我一度迷失在荒涼小徑，數日

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我一直羞于說出這些

創作談

寫詩凈化了我的心靈，甚至讓人有了一種大度、超然和自信，當然，會寫詩也沒什么了不起，它只是普通人的一種生活姿態，有時我也會說，寫詩是一個人內心的獨白。

我寫詩，閱讀，修心養性，沉浸于發現自然之美、人性之美，感念著讓自己心動的人和事，安靜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遙望、空想和孜孜不倦的靠近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