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張非,1969年生于河北壩上,現居唐山。曾于《詩神》《詩刊》《詩歌報》《詩選刊》發表作品,獲得《詩神杯》一等獎。
鴻雁
——聽蒙古民歌《鴻雁》
如今夏天已去蘆葦太深
打草的人正深陷著
他用長調系住自己的身體
悠遠和憂傷
是與他系在一起的
兩件較輕的東西
他輕甩舌頭
拋出了嘟嚕音
身后五十米的扎捆人
使秋天變得有秩序
他一絲不差的接住了
風車一樣旋轉的蒙古話
蒙語 有時也被稱作風的母語
秋天日漸高遠
風日漸膨脹著自己的身軀
因此秋天仍然是滿的
等蘆葦倒下后
才能安置流離的人
他以為
可以騎著風南去
風里有用不完的北風
歲月有取之不盡的遷徙
母親的風水
——母親墳頭小坐有感
背后沒有青山
有防風林它只寬容了微風
它要擁抱一個用盡了愛的人
前面或是流水或是一件曾經發生的事情
它還叫上游的名字
我是輕的當放下了悲痛
我能越來越輕的低下頭
并能帶著我的身體扎得更深
像多年前的溪流
從沒有把悲傷當作出口
只在深處安靜地等
右側八百米長的莜麥揚花
八百米是一把鋤從頭鋤到尾
就是現在的這個位置然后歇一小會兒
如今母親仍然歇在這里
她寬容了時光的疲沓之身
上午九點
九點鐘是光滑的
之前卡住的一段是城里的一個問題
管道工或者交警
是這個問題的另外部分
再往前
那晦澀的八點鐘
我在緩慢的爬行
像一條蛔蟲
誤入了一個五谷雜陳的胃
色彩、形狀、浮躁、繁華
食物、翻涌、維他命ABCD
一條蟲子或一個人的閱歷
是在八點鐘打了一個結
在九點鐘慢慢解開
那之間不是一段時光
而是一段付出昂貴耐心的旅程
站在那條蛔蟲的角度
它還要過羊腸小道
過賁門、幽門諸個關口
它的渴望是被這個城市的消化系統
要么吸收
要么痛快地排出
時間之花——
寅時:圓葉牽牛
無疑 那是時光的一件作品
小小的裙擺倒過來 把影子留給廝守的嫩葉
一直到他們從土壤那廂相擁出來的門口
都是他一直小心呵護并相隨著
我以為 她要大聲說話 把身體蜷成那個樣子
其實她是把聲音一壓再壓悄悄的讓人們夢見
夢見她 :一邊卷起黑夜的布簾一邊打開自己的身體
艾蒿記
1978那年天使也有青春
蝴蝶駕著毛絨絨的光陰直沖向艾蒿
周邊的菖蒲、夢中的山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
振顫
葉子抖動翅膀抖動
我像一顆不期而至的流星
滑向少年時空
青草墜落于微雨
1988年墜落于少年處男的身體
他用一首詩描寫端午
和他無法擺脫的蚊蟲潮濕的地皮也感到了贊美
并移動闊大的身軀到艾草的根部
2008一條端午的河流它聚攏的
還是往年劃水的人
一小段道路
偽證者,他未能區分
由午間小睡隔開的兩截日子
只用正午這支筆 一前一后
寫下兩個明亮的詞
午前和午后總是各執其一
其間夾著的一小段道路 正卡在小區的入口
不短不長的一段 似從鐘表上拆下的一截時針
它沒有停下來過,在明亮的午間和深邃的子夜
那么守時
匆忙的我們也是如此
并把自己精確到了以每分每秒計
榕樹園
九株榕樹
老木匠一天天看著它們變粗
三排木頭和一個表情
就是把一段路分成三年走
每回到一個起點
也不能叫做當初
九株榕樹展開手臂
九點鐘的小學像打開的籠子
小魔鬼站成一個方陣
像是有風被困在其中
此刻他們有著純如天使一樣的想法
而九點鐘的榕樹葉
往緊抱了抱它的枝
妻子走在九個榕樹蔭里
妻子是一個斑駁陸離的名稱
她得到了碎光陰也得到了小男人
這一刻的夏
為遲開的榕花而生叫做仲夏
高速旁的風車
對于旅途而言夏日其實是不太長的一段
對于較遠的理想這個夏天只是一小段風
和風與天空察出的一次閃電
我們會在前面的某個小村夜宿
這個夜里
我們一定看見了她胸懷里的光景
勝過詩人千萬個明亮的詞
我說的是一定
天亮前的一剎那一定會有些改變
風短暫地
停下了對理想的搖晃
詞語停下了形容
詞語黯淡下來
但仍會影響我今夏的旅程
夜的三個角色
第一個角色是我自己
我把厚厚的白天穿在身上免被工作的利器傷及
我為睡眠準備了葷素搭配的肉體
為肉體準備了不冷不熱的曖昧
為曖昧準備了衣服
為衣服的前面開了一扇門
打開我我會像一滴露水那樣滑來滑去
第二個角色是妻子
我的角色就是她懷里微暗的薔薇
我終將拿出生命里的毫光
小心地刺她
對于黎明而言
她是懷抱痛感的人
并對暗處的光陰有了勇氣
第三個角色是橫亙在我們面前的敵人
當我們相擁而泣時
他會將此放大為今夜綿延不絕的雨聲
黃昏:如雨
也是蝗蟲的黃昏屬飛行類
馱著陰雨天向西山謂之迅疾
羊群這片逆著光的白點白色的水泡
恍若將自己的奶汁擠進雨天
這時刻那內外兼修的人
將純凈反復地比喻
他仿佛是個有夢的人心懷破碎及完美兩樣東西
暮色:琴聲
不停遷徙的黃昏
她要追趕那些不停地往手指上添加純銀的人
不停地從頭頂甩出月亮的人
他們有著羞澀而緩慢的往事
當晚唱始于涼爽的西風
夏至預備了琴臺和碩大的音腔
還預備了為光陰付出金子的人
此刻的你取走了一段微暗的高音區
暮色瞬間遁入自己的身體
就像我們正深深地沉浸其中
過濰河
一閃而過的濰河,打著上游的幌子
一塊石頭濺濕的二月仿佛你擠了一下我
我的微笑一定是春天的我們離著那么近
我都能聽到她懷中的葉子想要說出的什么
上游是泡沫的時光是駕著云彩來的隔世的魚
蝦隨波逐流
你所看見的波紋是它們每游過一個世紀就穿上
一件新衣裳
流水帶走酒漿帶走中游的秦池
流了一千年魯國的酒文化下游正是佳釀
二月
二月必是正月的下游
節日的氣氛在一個秘密的管道里流傳著
雨也打不濕她只有滋潤
只有內心的感動以及陰雨連綿的愛情
正月必是二月的前世你在那里眺望什么
時光吹送我要趕到忙碌的三月以及與祖先相
會的清明
(別讓他們等久了)
而你還在二月的風里
目送被節日推來的人群正向著另一個節日
從齊國到魯國
從臨淄出發到魯國去準備好充足的光陰和硬幣
當然越省越好最好能夠直達
并且一定是當代的交通工具
因為豪華馬車還沉沉的睡在地下
坐大巴看風景也好閱千年人情事
多少往事連成故事便是歷史像身邊的大片麥地
連同齊國境內的美山美水盡速退至身后
退至我們思想深處的煙嵐里
在高速上飛奔的速度
一定是一個地主惡霸侵吞萬畝良田的速度
大片玉米高粱齊刷刷倒在我們的視覺里只留下
大巴帶著齊地的風聲
一直開向魯國
前面是曲阜孔老夫子正用千年前的語速吟誦:
逝者如斯呵……
壩上物語
1
一月料峭北歸村莊最北的人家衰敗于風雪
與我同姓的兒子打著燈籠尋找他明清時發達的先祖
需要再往北走走到枝椏翻身革命
文革年間的肢體裹著今年的霜
又把葉子緊緊收起來留著過年
2
街上流行冷峻的語言麻雀拼命高飛
那西伯利亞張開碎雪花布袋不停地傾倒
一股南下的氣團暗含著如此深重的喘息
并裹挾著人們佝僂上坡此時泉水正被池塘擁抱成疾
懷抱菱形塊冰的那廝唯恐打翻熱情的瓶子
以及寒冬的魔鬼
3
貌似甜蜜的人啊小心維護著他的光陰
他的日子好過蜜蜂好過飛行的小禽
從前和今后依次排列開他們的影子仿佛時光的翅膀推開了些縫隙
推開了故舊之事里的一扇門
只有陽光駐足于內心暖暖的寸草之心
這必是溫馨的一早黃花郎提著另外的風物
在綠布上放置甜點當我們對著草地眺望
濕潤的目光里暗含珍饈暗含著柳葉剪去的青春
風里鄉間早有相愛的人擬好了結局
我們想要說點什么卻只是暗暗記在心頭
風車:野狐嶺
當我懷念著的時候一定想到那些因風而開的花朵
懷念是心口的江山一直將溫婉的曲線延至村口
村民們的祖國是夕煙淡淡、將故事朦朧又具像的群落
大把良人站悠悠高處曰:野狐嶺風必摧之
更大的風在1211那年:蒙古南上抽刀斷金
從此風水流轉至今已不知多少輪回啊
疑惑因明亮的物什而釋然:可我有什么好疑惑的
當我從蜿蜒崎嶇的異邦蹣跚而歸我必攜外鄉桃李之香
攜異地愛情之電:有什么值得典藏
那明亮之事在一切衰落之前
開啟抑或關閉 我們本就處于這樣兩種狀態 : 絢
麗的亮彩
和晦暗未明
風車動時風安靜下來是時花開
穿越野狐嶺古戰場
我是懶惰的
兼有羞卻
怠于翻動歷史的書頁
也羞于仰望英雄的后脊
在我的命運里
風是我最大的因子或者元素
她帶我翻過這座山嶺
把黑風口的惡風擋住
又是她溫柔地浮動起來
壩上在初夏才感到春天的來臨
她柔柔的掀起了去年的白楊葉
隨后是前年的以及1211年的
那時的葉片大過車輪
它們隨日頭旋轉著
像上了發條的時鐘
在正午準時投下了陰影
每個來此打仗的外鄉人都能涼快些
并能體味著生命中的明暗交錯和冷暖自知
創作談
內心的游歷遠比作品本身豐富、繽紛,因此尊崇于內心的寫作遠比經驗寫作更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