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夜子,某電視臺編輯。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有詩歌、散文、小說發表于《詩刊》、《詩選刊》、《綠風》、《星星》、《新詩代》、《新漢詩》、《天津文學》、《河北文學》、《散文百家》、《長城》、《安徽文學》等刊物,部分作品被收錄進合集。曾出版詩集《我消失。或者還有你》。正在出版詩集《弧線》。
過去時
白床單。豐腴的肉體。
一點一點的細菌,無形而詭異
窗外秋葉高蹈,慶祝節氣的生日
回憶越欣悅,越能看到恐懼
粗實的麻繩,牽著過去
那是生命的過去時,疾病在凌晨進入禁區
愛得越深,背叛也就越徹底
在一個地方重復與某人的遠與近
愛與生命一樣充滿隱秘的變數
紅細胞,白細胞。凹凸地突擊
像時光悄悄弄皺美人的肌膚
它的動作比醫生更準確
面對一堆英文符號的診斷單據
突然猜想到陷阱之外的事情,一個人的天性
在倫理的編織體中會無動于衷。
冬天,倒是爽快地來了
恍惚中撕毀了季節的契約
一個人的衰老竟然可以這么輕易
孤獨時更有內心的慶典啊
也許愛和健康都是疾病。都是必需
一個人為了救贖會病得更深
等待是飛翔
等待是飛翔。說這句話時你已經修建了跑道
一個人,面對著越來越緊的時間
飛翔已經開始沉默寡言。像大地的主人
相信大地的忠實。它交出的是成熟
是風景,是四季早就簽定好的契約
它們的合同只終止短暫的冰凍期
冰一化,馬上履行手續。這時她會趕著諾言飛奔而至
一想起這些,你的等待就生長出花朵
以及億萬畝綠草。小蜜蜂一片一片地飛
后花園里,她親手栽下的香椿林已是香海飄萬巷
七夕
這里的情景,不適宜你發出小鳥一樣的叫聲
今年的美人坐在陽紙傘下
穿著吊帶眼睛穿過最遠的遠方
你將木棉花插在蒼老的發髻
竊笑著只因想起了他
看起來,雨季仿若滑稽的媒婆
將不相干的感情到處撒落
公園的七夕像美人老去的肌膚
這可是今年的第二個七夕呀
你欣慰。祝福一個過路女子難得的氣質
穿越仇恨的籬笆回憶年輕
年輕小鳥一樣尖利的叫聲
他們依然做著蔚藍的情人
穿梭在西雙版納的熱帶森林
公園的七夕生活不會太糟糕
死亡也算是最令人惶惑的事了
但當死亡真正來臨時你已經徹底離去
恐懼只會留給后來人
狂野女郎
不曾否認,一路的風景的確被我們嫁接過
后來,小柿子,小核桃也被移到盆景
其實我也愿意,忠實你在返光鏡里的粉唇
它飲盡希拉穆仁草原的露水
迷過庫布齊沙漠的風沙
我守著你的39度8
等待降溫。時常驚訝你的狂野
到底來自身體的哪一個小小的器官
盡管,回憶起你安靜時也能像只溫情的小熊
我依然會情不自禁地哭。更多時候
我是無奈地笑
世界對你來說是個大大的渡船
你可以隨時拋錨,隨時靠岸
而水岸上站著你心儀的各種各樣的風華正茂
作品333
為了減少母親的抱怨
我巧妙地挪走她房間的鏡子
而那面小小的玻璃已習慣了被注視
有一天,媽媽焦急地撫摩著臉驚諤地張大了嘴
沒有鏡子她摸得更深
這個動作曾讓我置疑自己的殘忍和愚蠢
從她的眼神里可以分離出一片寒冷的月光
衰老在她的腹部浮光掠影乳房垂落在嬌好的肋間
我無法說服她的恐懼
母親依然耳聰目明她能隨時找到更好的參照物
甚至,她能聽得見別人無法聽到的聲音
每一個夜晚,我借用改變燈光的強弱誘捕她房間
的蚊子
我們母女兩個,從此互為鏡子,相依為命
漸漸的,她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美貌
而更關注我的技巧和耐心
當然,隨著年齡的增長,母親更能敏銳到
毫不費力地揪出那些未曾發出聲音的吸血鬼
在將近一個夏季的訓練中
我也能在完全黑暗的夜色里,僅靠雙掌
拍死一個又一個微小的蚊子
我甚至在想,如果他們只吸我的血不發出難聽的尖叫 我根本懶得發現它們
現在我把它交給我的母親
母親開始恢復了靈巧的手
那些狡詐的藏得更深的都栽到了母親的手里
虛幻
這樣的危險
才是快樂,最微小的變化和緊張
它提供了酒精 火柴
并不能說它意味著什么
也許只是自焚的焦炭
當然不能否認
它可能會是一顆樹
像穿向天空的利劍
前進。有些隱瞞
也許這樣的當心
才是不放棄,激情剛從獄中走來
它還帶著枷鎖
客氣一點,會更好
不要傷害
空中那雙俯瞰的眼睛
它一直在。誰也沒有它更孤獨
是啊和它聊上一陣兒
唇角會偷偷地笑歪
它是一切之外的存在
寫著一些熟悉的名字
這雙眼睛總是被寵愛熱敷
散發著高貴的柔情
它探訪過每一個人
它的核并不陌生
的確,它來過
被渴望地來過
放火記
河床上的冰結成墨塊
積攢了幾個春秋的塵埃浮在水面
下面流動著新的黃河水
不久待飲的人將喝到途徑這里過濾的清水
從高架橋穿過大運河,對面就是一大片荒原
荒原的枯草牽著微妙的小手
相擁成一個又一個溫暖的矮帳篷
風很小,借助我吹出的氣體
小草才開始燃燒。火焰
高蹈著。漂亮地躁動著
哧哧 啪啪。金光燦爛
響到哪兒燒到哪兒。冬天灰色的香味
冒著煙,有些大驚小怪
又有些隱忍地悄悄痙攣
無雪的北方,橫七豎八的干燥
待燃的急迫。在一根小火柴的慫恿下
僅一秒鐘就涌出了一股焦熟的氣味
忍冬的氣味繞開溝壑,聯絡著另一片的難兄難妹
向著藍色的天空竄上竄上
我的臉被烤烘得微熱。四周竄燒而去的火焰升騰著
金燦燦的頂端快速生長著一縷細細的青煙
斜斜地,湊到風向的一方
很遠的地方還有一片小小的火焰。晚霞一樣孤獨
旁邊的一輛小牛車站著一個用叉裝棉柴的男人
可憐巴巴的黑牛僵著一動不動
不知來時沒有注意還是剛剛有人去過,
在我的四面八方,都有遙遠的火光
我生病了,朋友生病了,親人生病了。我發著燒
再也不吃藥。再也不過皺巴巴的生活了
我在路上向陌生人借了一盒火柴
膽戰心驚地轉了好幾大圈才敢踩下剎車
我開始放火了,快樂地放火了
荒原整裝待發似地等候多時。它的毅然
讓我感覺到它的絕望有多深
點燃它歡舞它毀掉它
它燒得歡騰無比一直燒到我的心尖上
雨季
撐圓的傘,完全如同在森林里長大的鮮蘑菇
它們被涂抹了各種顏色,在林立的樓群里盤旋
如果靠近幾步,會發現小小的蘑菇下
也有精彩的格子裙,打著美妙的褶子
又如同一個撐開的小圓傘
它們的下面有白皙的長腿,仙鶴似地挺立
大道上的夏天像是被集體租賃的道具
為了每個人的赴約備份了相同的場景
當然,它一定會來點意外之喜
有可能一會大雨,一會晴空
你的那把,撒滿四大朵的中國紅,它們的花瓣
正像剛好碰到空中熱烈的情緒
你并不打算見到一個具體的人
更不想獲得一份真摯的愛情
你只是這場雨的借口,一種降落的美
它仁慈地選擇了紫藤,選擇了月季
選擇了一切可以降落的地盤,豐富而單一
它提供的太多,完全滿足了各種所需
你可以隨時提出幾份完整的答案
填在天才為你出示的考題
而你即將赴約的那個地方
已被濕潤的快樂浸染成天使出沒的穴居
它的帽檐上滴著雨,它所站立的花園里
你最愛其中幾朵梔子蒼白的臉色
你不想直呼它的名字
只需慢慢地靠近
這個足以讓你反復愛上千百次的雨季
小小的女人
——給狄金森
在京城的王府井大街,游離的塵埃
懸浮在頭頂。秋天的陽光不遠不近
這些與空氣同行的玄微顆粒,穿過整個喧囂的大街
仿佛季夏所依附的一場暴雨,突然間安靜下來
沉寂之中,我想到一個女人
一個遠方的女人,小小的狄金森
小小的狄金森,一個遠方的女人
我愿意懷念你那些我未曾經歷的世界。我愿意
把身邊的小金魚兒全部送給你
單薄的小女人。孤獨的力量。彩色的小漁網
你使我更加熱愛一個人的孤獨和幽寂
沉默比風暴更任性呀,遠方的狄金森,你比星星還智慧
在人世間的幽微之處燃亮了燈火,小小的女人
你的一生都在詞語中游行,剩余的那些捎到了墓地
安靜而嫵媚的小身子呀,躺在烈日下,獨自愛過幾個人
陽光蝴蝶雛菊一間小屋子閣樓的飲食
小小的女人,你是早熟的嬰孩兒
若無其事地過完了生活,小小的女人
你用生動的眉眼,告訴了我們一些樸素的真理
九月的空氣如此簡單,夢一般的纖細往事
像一陣小雨落在花蕾的身上
小小的狄金森,一個遠方的女人。我愿意
在貼近黃昏的地方,寫下你那曠世女子淡定的詞句
晚香初來的時刻我不再慌張,剛剛破碎的蝴蝶羽翼
影子一樣漫過了王府井
母親,我內心的孩子
母親越來越像個孩子,她喜歡子女們纏繞
想出許多新花招,裝出一點癡傻
糟糕的是,有一次她突然用碎玻璃扎破了手指
害的子女們落英繽紛
更多的時候,要求子女說話
她巧妙地用一個字一個詞擊打角落里的棒槌
上個周末,她吩咐兒子跑到老院
搬來舊家具,擺進時尚的樓廳
她在集市上弄來一些新鮮的小魚,紅紅綠綠
順便擺飾著大盆小盆的花草
太陽高照的日子,陽臺上曬滿了絲綢的衣褲
這些證件,委婉地出示她年輕時的美麗
她硬逼著女兒試穿,央求別人來看
她知道女兒不如自己漂亮,但依然
藏著小小的嫉妒
納木措,我內心的湖泊
納木措的湖等藍了
太陽煩躁地報出北京時間
我的頭發等的嘶啞了
嘴唇躲避著食物
遠遠地看著酥油茶被大口大口地浪費
一個叫普片的小姑娘正在唱藏文的情歌
她從小就懂得愛情因此把憂傷唱的很甜美
她的小辮子剛學著披開
聲音依然是高原的
白云里的聲音沒有陰謀詭計
我不想順從她的舞蹈
意識一下子跳到她的背后
湖水在她的腳邊藍到水的深處
隱隱的一點黑
由藍深到徹底的黑
曾經被我們喝過的淚和血
我的湖水請別渲染你的悲傷
你的安靜已經使我的頭發嘶啞了
稀少的氧氣足夠我快樂地喘息
小羊抱在孩子的懷里被迫照相
它的不知所措和孩子的表情一樣無辜
納木措的湖等藍了
天上的白云在太陽里安了新家
納木措我的湖水我的親人
我的頭發嘶啞了
小姑娘早已停止了高原的聲音
西藏,我內心的雪山
直到今天,遠離了好多年
才回到你的原地
你曾經站在我的行程中央
讓我展開荒涼的向往
其實,你并不知道
在抵達之前,我已經逃離
這是圣潔的地方,群山和湖泊都在敬畏著
而我的雙耳已經全部奉獻給了你
青青的山岡,矮壯的牦牛和藏羚羊
跳進時間的陷阱,也許已經穿越
也許正在柔情
誰敢輕易牽起你的小手,它在尋覓清洗的河流
雪山在云朵里露出光潔的額頭
一對戀人正在風馬旗下遙望
這里虛幻了我的感覺。冷,那是剛才
而現在,一個晚風中最溫暖的女子
她被雪山照亮
請你隱藏她的青春,她的骨骼
以及彩霞的光芒
潺潺的流水聲將日子歸還到原處
未來已經平靜地來過
海南,我內心的天涯
一下飛機,熱浪就潮濕著撲過來
小腿像被認錯母親的孩子抱著
笨重的棉衣馬上收進行李箱
呼吸開始輕松起來
海邊開著小巧的花朵,孤獨著
椰子樹上掛著綠色的承諾
許多戀人從它寂寞的身邊走過
相偎著說些私密的話
你們仿若回到最初
愛著。想著。盼著
而在某一天,某一個莊嚴的角落
你們棋手一樣對弈著
吝嗇地不給對方一點出路
爭取著只屬于自己的知情權
天有天的煩惱海有海的憂愁
愛有愛的仇恨
你們終于無聊地引發了戰爭
嚴肅地抓住對方的命運,指責它的越軌
當彼此回過自己的頭
一個人的歸途已是破敗的小路
你們仇恨了反而更分不開了
分不開當然更仇恨
越仇恨偏又更愛了
天有多遠海就有多偏
你們的愛,隨著潮起潮落又相信了誓言
香山,我最初的印象
離開小鎮,被鐵軌帶遠
新的地方很大。裝不住瘦小的思念
太小太小的思念,擠滿了孤獨
孤獨的城墻,老人和孩子在留影
他們駐足在墻腳下,和長城一樣長
秋天的陽光,耀紅了香山
夾在人群里,突然不想去了
我想,再保留一年對香山的最初印象
香山,變得越來越小
車票,門票,被揣在擁擠的衣兜,帶著它
我返身逆流而歸。一陣輕風吹過
幾片紅葉表情一致地飄落
抬頭望去,一只小鳥停在枝椏忘記了飛翔
纖細的小竹籠,在一邊晃晃蕩蕩
創作談
寫詩對我來說,完全是一種內心的需求。寫的初始和過程是屬于自己的,是愉悅大于痛苦的。我喜歡,于是就寫了。我覺得詩歌更是很個人的事情。它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像吃飯、呼吸一樣自然。詩歌若要寫好了,是很難的事情,難就難在它不但要有情感和理性的最佳結合,還要有獨一無二的表達。真正寫作的人往往欠缺的不是才情,而是豁達和寬廣,是自己生命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