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呂游,原名呂宏友,生于1970年代,河北滄縣人。初中時期開始文學創作,作品見于《詩刊》、《詩選刊》、《北方文學》、《星星詩刊》等刊物。曾獲得《詩神》雜志社舉辦的“詩神杯”全國詩歌大賽“校園詩人”獎。現為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滄州文學院簽約作家。
卑微的活著
把身子彎下來。不要說是竹子
不要讓清高亮出雪亮的刀刃
淪落于角落,天上的烏云很重
壓出脊梁優美的弧線,竹葉
是散亂的目光,在秋風中綠著
我藏著的力量是你給的,現在
我把重荷扛在肩上,也許那僅僅
是鄙視的目光,像利劍穿透我的胸膛
我習慣了這種待遇,風雨中穿行的人
身上的蓑衣凋零,和漏雨的茅草屋相比
我更搖搖欲墜,我挑著的重擔在心頭
你看我走著,身上沒有半絲東西
路是彎曲的,多像一條游動的鞭子
我被驅趕,成為鞭子末梢那一聲脆響
我不回頭看,不想把痛苦一滴滴
鮮紅地撒滿來路。很多人留下傷口
要我默默地把它們縫合,繡成
我,這件破衣裳袖口上的花
假想的敵人
假想的敵人,存活在我內心的戰爭中
硝煙彌漫在身體深處,喘息,咳嗽
甚至憤怒,組成不同槍炮的回聲
戰爭由來已久,走著走著,就成為
自己的軍人。我的部隊在擴大
在我身體的內部,被靈魂指揮著
隨時會把眼前的你當作目標
我擔心,我會把整個世界當成我的敵人
從此孤軍奮戰,淪為拔出地面的暗堡
每一個汗毛孔都是一個射孔,最終
我的身體成為不斷被炸飛的彈片
假想的敵人,靜靜潛伏在身體的牢獄
在星夜中,看不到它們的影子——
我點燃一根煙,繼續增加戰火力度
我知道,我的身體里僅僅蹲著我自己
透過雙眼的射孔,小心看著前方
寫一塊石頭
寫一塊石頭,寫那塊
隆起的,大山頂上最突出的肌肉
寫母體的孕育,漫長的耕種
寫沉默,一萬年不說話,寫它
破土的過程,來自地層深處的躁動
那些附在靈魂上的火,寫
海的腳步放慢,呼吸仿佛遲遲歸來的彗星
寫這次山崩,寫這塊石頭的破碎
寫滾落的速度,關于一座山
用無數代生命的時間,忽然開一次花
寫山下,一些細小的花瓣,被風
細細的摩擦,然后帶走,也寫
我的手臂忽然垂下來,像那陣
無力的,想帶走這塊石頭的北風
種子的小屋
那么小。一滴,僅僅是
蜂蜜,春天的花瓣
藏在里面,香甜,僅僅
是蟬蛻,有翅膀的夢是要飛翔的。
空的,僅僅是落下的
一粒種子,野花,松仁,麥子……
它們是沙粒,沉淀
在時間的河床,那些輕的在天上流浪。
在更深處,鑲嵌著金邊的小屋,
只有小小的縫隙開著。
我至今后悔,它是沿著我的眼角
滑落的——
最高的,建在頭頂的小屋
太陽一樣,金燦燦亮著
我明明知道,那里面
擠滿春天。
手術
多少次,我的心
因為不能回到身體的正中
被我的靈魂硬生生揪著
流著血,依然偏著怦怦狂跳
多少次,我的靈魂
因為不能找到自己的歸宿
心跳捻成粗繩,捆綁著
靈魂哭喊,依然是流浪的人
一棵樹自殺的理由
我說的樹不是躺著的
是站著的,腳深深扎進泥土
那些會呼吸的語言沉默著
至今沒有發出聲息
看不到手指,看不到
沾著陽光的眼睛
我只看到灰色的樹皮
看到這樹皮下灰色的骨頭
我斷定它死了,因為周圍的樹
像窗戶貼了窗花
把蔥綠的春天掛上枝頭
這棵樹是自殺的
站在碧波蕩漾的岸邊
站在開滿鮮花的泥土之上
站在和它一樣生長的樹林中
除了絕食,除了自殺
我想不出這棵樹拒絕發芽的理由
我看到一只鳥
在這棵樹的直觀上空盤旋
鳴叫像一個女人的哭聲
愛的減法
讓我愛60億人口,我一定
選擇地球,選擇地球上的人口
共同的村莊上,我們的心靈相通
讓我愛一個國家,我一定
選擇中國,身子是黃土塑造的
內心澎湃著的,是長江黃河
讓我愛一個家庭,我一定
愛我的家庭,愛著母親的老屋
妻子,鵝黃嘴巴,小鳥一樣的孩子
讓我愛一個人,我一定愛我自己
愛著你們的所愛,像寶石一樣愛著
讓你們的愛完整著,生有所依
允許
允許毒蛇從身體里爬過
允許它冬眠,把我的心臟當成穴窩
允許仇恨,允許裝滿子彈的注視
允許因為扭曲,血液燃燒成火
允許打擊,允許報復,允許發泄
給傷口出路,允許膿血裝作巖漿噴薄
同樣,也允許我沉默,站在城樓
安靜的地著世界,如同你不安地看著我
青花裙
把圓潤的青花瓷送回來路
退到烈火里面,退到青磚窯
退到一雙手上面,被多情扶著
旋轉,成一灘陶泥,被泉水浸透
重新回到荒原,回到青草的覆蓋
春天來了,走了,泥土深藏的青花
最終被烈火發現,并找到,印上
豐滿的身體,等我來取
從液體到固體,我看到的青花
保持著最初的恬淡,它的青
開遍一襲青色的裙子——
軟體的青花瓶走在深夜的大街
古典的青花插上瓶頸,路邊的霓虹
不能抵達花蕊的白,花瓣的青
癡人說夢
我夢到了,太陽掛在晚上,陽光奔流
依然洗不凈蓋在我身上的黑夜,我很冷
我夢到了地球炸裂了,像一個香瓜摔向深淵
我淪落成一片黑,你看不到,我在黑洞里
我夢到棕熊在盛夏奔跑,習慣寒冷的家伙
也開始習慣干熱風,它的皮毛光著,像個無賴
我夢到了一雙鞋,白色的鞋,放在銀河岸邊
它們多像兩只白鴿子,現在翅膀斷了,無法回家
我想夢到你,夢到寬慰和幸福,但是一想到你
我的夢里就有一團蛇影,吐著蛇信,叫我無法安生
習慣
他取走我的一小片思維
放進另一個人腦袋里
他說“我會還給你”
我的血液
流進另外一個人的身體
循環的節奏不是我習慣的
春天,我拿出一朵桃花
有著熟悉的紅和陌生的黑
他說“嫁接成功”
他還回了我的那片思維
我開始眩暈,總感覺
只有回到另一個人的腦袋里
才會
覺得安靜,幸福
雙肋
眼睛的視線
太短,鼻子的呼吸
太單薄。只有我的雙肋
是厚重的,兩艘遠古的竹筏
好像排在時間水中的排簫
戰鼓聲,吶喊聲依然那么響亮
給它們糧食,給它們
補充足夠的水位,讓遠航
是豐滿的藍,在深深的水下
也在高高的天上
是歷史的,也是
現在的。我的存在
那么年輕。如果春來
我會生出雙翼,站在花瓣小小的
甲板上,比蜜蜂還要勤勞
沿著雙肋,你會找到
還在沸騰的血液,那顆
心形的,隨時騰空的信號彈
就壓在饑餓和痛苦的槍膛
如果雙肋被挺起的胸膛
浮上來,你會看到
那里插著的,不是刀
是遠方。
我的心是偏的
我的心是偏的,精子咬住卵子的那一刻
我的身體用力一晃,從此再不能保持平衡
一定有什么力量曾經過我的身體
一定有什么人在我身體里種下了什么
我的心是偏的,就像路邊這棵樹
偏著身子,記下了風經過時的樣子
樹尖兒上的一片葉子
晃了晃
樹尖兒上的一片葉子晃了晃
粗壯的枝干紋絲不動
只是樹冠尖上的一片葉子
晃了晃
除了這片鮮綠的葉子
除了葉子上的一點陽光
葉子上什么也沒有
(我已經看不清
脈絡上河流的走向)
我相信,之前
一定有一只小鳥
剛從這片葉子上飛過
一定
有一陣清風,累了
在這片葉子上歇過腳
我看到的樹
是這片沙漠地帶唯一的
一棵樹,像一顆釘子
釘進沙漠的深層
那片葉子
應該是它高高揚起的手臂上
離太陽最高的關節
現在,這片葉子
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仿佛
想抓住什么
木魚
把木頭掏空
只留下沒有筋骨的衣服
你來敲一敲
聽聽當時的心跳
是不舍的腳步,還是
遠去的回聲
木頭從年輪的波浪中
上岸,變成魚
是不是身上的春天真的凋謝了
是不是欲望的葉片
沉積在泥土,再不能發芽
你來敲敲它的頭顱
空空的聲音
會不會一浪高過一浪
把你空空的頭顱
填滿,變成馱著這寺廟的
冰冷的石頭
門,委屈地叫了一聲
叫喊聲從木門縫傳出來
凄厲,宛如尖刺扎進肉里
推開門,我是客人
鎖上門,再用鑰匙打開
我是門的主人
我不是小偷,沒有
用強暴的手段,讓它喊出聲
叫聲依然傳出。是不是木門
生銹了,是不是
生銹的木門里還藏著最初那把斧頭
我開門,一定觸動了
木門的傷心事
我是規矩的客人,我是
麻木的主人,即使是小偷
也不知道,死死的門其實是活著的
木門在喊叫。它不像我
這么多年,這么多人
把我的身體打開,再關上
來了,又去了,我從沒喊過一聲疼痛
善待一切,人間可以
是天堂
請抬起腳,繞過腳下的螞蟻
請把生的希望交給弱小的生命
請放下手,把最后一片烏云放下
請讓黑暗中的生命看到光明
在不能抵達的高度,請放下嫉妒
在春天走過的地方,請放下寒冰
在欲望膨脹的世界,請放下掠奪
在鴿子飛過的藍天,請放下血腥
生活不僅僅是霧靄
如果孤獨的行程,擦亮雙眼
生命不僅僅是黑暗
如果前行的路上,撥亮心燈
人間原本就是天堂
只要我們把身邊的一切都當成
朋友,當成摯愛著的親人
只要把自己當成微笑著
走過世界的春風
創作談
我習慣安靜地寫詩歌,一個人,靜靜躺著。我喜歡這種安靜。詩歌本身就是安靜的,像一捆安靜的柴,需要我用激情點燃。
但是,很多時候我是浮躁的,在塵世中不得片刻安寧。這讓我左右為難:現實中的我為了生計拼命掙扎;精神上的我為了理想不懈追求。我竭盡全力尋找平衡點,最終,我的人生之路傾向于詩歌。
詩歌對于我,是沉重的。它既是我的責任,也是我最終收獲的果實。
但是,我依然喜歡這種安靜,像完成一幅工筆畫,靜靜地描繪著,從無到有,從朦朧到清晰,從淡到濃。我習慣用靈魂把詩歌凝練,呼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