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經濟體制轉型國家的產權制度改革往往與經濟市場化密切相關,在這一過程中,社會生產方式從封閉走向開放化、社會化,一切生產要素都要通過市場為全社會所用。產權的社會化,實現了資本的社會運營,形成了財產權利的社會分解、經濟利益的社會分享和風險責任的社會分擔,這是現代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要求。
關鍵詞:產權;產權改革;產權社會化;股份公司
中圖分類號:F091.34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3890(2008)10-0019-06
一、“產權社會化”的思想淵源及內涵
最早對產權和產權社會化在所有制概念下進行分析論述的經濟學家是馬克思,因而不少西方產權經濟學家認為“馬克思第一個擁有產權理論”。[1]馬克思從兩層含義論述所有制,即經濟意義上的所有制范疇和法律意義上的所有權范疇。前者體現的是經濟主體對客觀生產條件的占有關系,后者反映的是占有主體對占有對象的意志關系和法權關系,二者是內容與形式的相結合。在聯系資本主義經濟分析所有權時,馬克思并沒有把所有權看作是自然經濟條件下的單一權利,而是認為在社會化大生產條件下,所有權中的各種權能,包括占有權、使用權、處分權等都會發生不同程度的分離,各項私有權能在分配環節中都會歸結為剩余索取權,以占有剩余價值作為其終結。
馬克思在考察現代企業制度的典型形式——股份公司時指出,股份制及其前提——現代信用形成了股東和法人企業及借貸資本與職能資本的分離,馬克思把股份制的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分離概括為“資本的法律上的所有權同它的經濟上的所有權分離”。[2]在研究企業主收入和股份企業時,馬克思進一步認為資本職能與管理、監督職能產生了分離,資本所有者成為單純的貨幣資本家,私有資本在職業經理人和專職勞動者的運作下,實際上已采取了社會化的形式,是對私人“資本所有權的潛在的揚棄。”[3]
現代產權理論源于羅納德·科斯于1937年發表的《企業的性質》一文,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時,逐步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現代產權理論體系。產權經濟學家的代表人物菲呂博騰、阿爾欽、德姆塞茨等雖然各自對產權的表述不同,但都認為產權是由顯性法律規則(正式制度安排)和隱形習俗、慣例(非正式制度安排)構成的,人們使用經濟資源的一組行為規則以及由此形成的責權利關系。在產權經濟學家看來,任何交易都是產權交易,即產權具有可交易性,產權可通過市場化互換實現資源優化配置。此外,產權經濟學也認為產權可分解,是一束權利的統稱。
因而,馬克思關于所有權的認識,實際上和現代產權理論的產權含義基本相同。只不過馬克思更關注所有權背后的經濟關系,產權經濟學家更強調產權的資源配置功能。所有權主要落實在物權上。而產權不僅涉及物權、債權,還在實際生活中延伸為行為權。所有權與產權最根本的區別在于,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私有產權經過生產社會化的推動會形成產權社會化的演變,最終會以革命方式完全被社會主義公有產權取代。現代產權經濟學則堅持認為除公共產權外,排他性私有產權的明晰界定和交易是資源高效配置的保證,“科斯定理”更是將產權私有視為整個產權理論的基礎,但產權的權能分解和資產的社會化運營又使得他們不得不在事實上承認產權的社會性。產權的社會化,一方面表現為一定所有制內部產權結構和產權關系的調整變化,即在自身性質所允許的范圍內對生產關系進行調整,但不改變所有制性質。產權不再專門固定地由某一個主體行使,而由更多社會成員、經濟主體來行使,產權的行使受到更多的社會因素的制約,不再具有個人隨意性。另一方面,表現為私有制逐步否定自身性質,由量變到質變,最終完成由私有制向社會所有的轉化。產權逐漸突破原來的私人性,不再固定地歸屬于某一主體,或者可以通過社會認同的方式轉為社會成員集體所有,或者由若干主體分別擁有“裂變”后相對獨立存在的各項產權。
二、產權改革社會化趨勢的表現形式
市場經濟的發展,使所有財產的運營都納入社會化和開放化的總體系中,這種產權變革要求財產在運營過程中利益相關者之間權、責、利必須要清晰界定。與產權的市場化、社會化要求相適應,充分界定財產現實運行過程中各市場主體經濟關系具體的制度安排就顯得尤為重要。現代產權制度下,最具有代表性和最為成功的制度就是資產委托—授權經營模式和股份公司制。
(一)資產權利的社會分解
股份制度是生產社會化和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傳統古典企業一旦成為股份公司,資產在社會范圍內運營,名義所有權與實際控制權(經營權)的分離便不可避免。經濟學家A·貝利和G·米恩斯根據所有權與控制權的關系,曾對美國200家最大非金融公司的控制類型(1929年)進行研究,發現所有者掌握公司控制權者,僅占公司數量的34%和公司總資本的20%,而非所有者即經理控制型卻占公司數量的44%和公司總資本的58%。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隨著公司規模的擴大和股權的日益分散化,所有權與控制權(經營管理權)的聯系會日益減弱,直至完全分離,形成以經理人員管理替代所有者管理的新模式。經濟關系的復雜化和技術的進步,使財產權利這個包含多種權能的權利束會逐漸分解,造成沒有一個主體能夠擁有全部權利,所擁有的僅僅是權利束中一項單個權利的現象。在高度社會化的條件下,甚至連單個權利也會逐漸分解。在股份公司中,這種分解主要表現在財產權利的結構變化上。
1. 財產的最終所有權與財產的實際支配權的分解及最終所有權的高度分散。公司制中,作為公司財產所有者的廣大股東根據自己在公司的投資份額,通過股東大會表達自己的意愿,但并不直接參與公司的一切經營活動,而是把財產的實際支配權交給董事會,通過“用手投票”和“用腳投票”兩種方式來保證自己財產的安全和增值。與股權較多和股票相對集中的大股東不同,分散的小股東由于所有者個別意愿基本上對公司沒有影響力,他們只關心財產的收益權,并不關心公司的具體經營活動,因而往往采取“用腳投票”的方式,即通過在證券市場上買進或賣出股票對投資方向作出選擇。這種制度安排使財產的最終所有權與財產的實際支配權的分解比較徹底,也使最終所有權高度分散。
2. 公司法人財產權和經營權分離。董事會作為公司財產的法定代表,只制定企業經營的總體方針,企業具體事務的執行,則交給由董事會任命的公司經理直接負責。經理是公司的真正經營者,但他們并不是財產的所有者,而只是財產所有者的雇傭者和別人資產的管理人。企業家市場的存在,使經理階層的專業化、知識化、職業化趨向越來越明顯。股份公司把財產的所有權分解為財產最終所有權、公司法人財產權和經營管理權,這三種權利的載體分別是股東大會、董事會和經理。在社會范圍內,財產最終所有者不僅擁有“用手投票”和“用腳投票”的權利,同時還擁有在財產最終所有權基礎上的剩余索取權。另外,在企業內部的決策權、經營管理權和監督權以及在企業外部的社會監督權等權利,都在社會化的趨勢下日益分解,分解的結果是由多束權利在全社會范圍共同參與企業的運營和監督。
(二)經濟利益的社會分享
股份公司對外是一個獨立的經濟主體,但其內部又包含著不同層次的相對獨立的權利主體,各主體之間在資產的所有、占有、支配和使用等方面都發生著經濟聯系,各種權利關系隨著經營規模的變化而日益分解,這使得現代股份公司作為權利實體和市場競爭主體的地位更加鞏固,極大地推進了多元產權的藕合和公司股權的分散化。各相關主體之間利益的差異性和矛盾性,客觀上要求建立起一種機制,使其利益間的復雜關系明晰和規范。在資產權力社會分解的背景下,每一個權利主體都要求在全社會范圍內共同分享利益,使每一方都得到與其權力對應的有限利益。利益的社會分享,實際上是資產社會化運營的必然結果,是對馬克思剩余價值理論的現代拓展。具體而言,主要體現在:
首先,盡管勞動創造價值,但全部生產要素都要參與財富的形成與利潤的分割。按照馬克思的論述,勞動創造的價值由三部分組成,即w=c+v+m。其中,c是從消耗的生產資料價值中轉移而來的價值,v是對勞動力價值的補償,m是剩余價值。在現實經濟生活中,剩余價值m還要進一步分解,而不是被產業資本家所獨占,其他要素資源所有者也要對m進行分割。在這里,假設b、i、r、t分別表示商業利潤、借貸利息、土地地租與國家稅收,s表示在m中扣除掉b、i、r、t后剩余的部分,這樣m=b+i+r+t+s。b、i、r、t即其他生產要素的報酬,對于生產企業而言是“成本”,真正有意義的是s=m-(b+i+r+t),這種利益分割是價值在社會范圍內的初次分享。
其次,利益的社會分享體現的是一種利益分配關系,它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分配理論的進一步發展。這種發展不僅表現在分配內容與分配范圍的擴大上,而且在分配形式上也進一步擴大與豐富。著名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教授馬丁·威茨曼若在《分享經濟》一書中,就指出利益應該在全社會范圍內共同分享。他把雇員的報酬制度分為傳統薪酬制和分享利潤制,認為分享利潤制就是將雇員的收入與某種能夠恰當反映企業經營的指數相聯系,實現勞動力要素參與剩余分配的所有權安排。這種利益分享的雛形最早出現在19世紀后半葉,至此以后,美國及其他發達國家大多數成功企業在利益分配方式的選擇上,都基本推行了股票參與和利潤分享計劃,取得了明顯的成效,這是財產權利社會化的必然趨勢。
最后,現代企業中,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共同治理己成為一種基本趨勢。利益相關者就是指在某一企業里享有一種或多種利益關系,并與企業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個體或群體。利益相關者包括兩類:一是內部相關者,包括股東和雇員;二是外部相關者,包括消費者、社會成員、民間組織和政府。利益相關者共同治理要求企業在決策時要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各種代表利益相關者的機構在企業治理中要起作用,以實現各方利益的均衡。
(三)風險責任的社會分擔
股份制是一種資本的聯合形式,這種財產組織形式是把企業財產劃分成為若干等額的股份,由股東分別占有,按所占有股份對企業擁有相應控制權和利益占有權的形式。它要求資產的社會運營以及利益的社會分享,同時也要求利益相關者對財產的運營負責任,要承擔保值增殖的責任以及不確定的風險責任。股份制企業要求清晰地界定風險責任的界區,同時把經營風險和損失責任同利益相關者的行為直接聯系起來。作為最終所有者的股東必須承擔其投資、股權交易轉讓、監督或選擇經營者等方面的風險責任;經營者必須承擔經營不善、資產收益不抵資產損失的直接責任以及與其職業生涯聯系在一起的名譽、地位等責任;員工必須承擔由于個人原因所造成的損失代價的直接責任。
三、“公有”與“私有”產權并存: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產權社會化改革的趨勢
中共中央在《關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指出,要推行公有制的多種有效實現形式,大力發展和積極引導非公有制經濟,建立健全現代產權制度。新修改后的憲法也明確規定了保護公民合法私人財產的條文。尤其是《物權法》的實施并沒有使公與私的敏感問題在社會上引起激烈的沖突,這從某種程度上,昭示著民眾心理的認同和對法律制度的確認。這一產權變革打破了傳統意識形態的束縛,使公有財產與私有財產高低貴賤的劃分開始動搖。超越公與私的界定范疇,實現觀念的更新和制度的創新,是現代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通過對產權社會化演變過程的分析,對中國經濟建設擺脫傳統封閉所有權的羈絆,建立現代社會化產權制度具有有益的幫助。產權的社會化變革,促使我們必須解決好從所有權到產權轉變的一系列問題。它要求我們一方面要擺脫傳統封閉產權的束縛,走出強烈的偏公或偏私的誤區;另一方面要建立超越公、私范疇適應現代市場經濟和社會化大生產需要的產權制度,這是產權社會化變革的價值取向。
首先,“公有”與“私有”產權并存,并不意味著模糊產權的邊界,而恰恰是對產權的明確界定。現代產權制度內部所蘊涵的激勵機制和約束機制是現代市場經濟得以運行的基本保證,不論財產所有權的形式如何,明確的產權界定對于經濟主體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這不僅僅意味著他們有權做什么,同時也意味著他們會獲得何種收益。當產權制度確認和保證經濟當事人可以在某個范圍以某種形式做什么的同時,也就界定了他們的權能和利益的邊界。如果他們的行為超出了產權制度界定的范圍,獲得了不應該獲得的利益,就會構成侵權。因此,產權制度通過權能和利益界區的設置可以對經濟當事人的經營行為產生強制約束作用。
其次,“公有”與“私有”產權并存,并不意味著私有化,是產權制度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立要求的回應。現代產權制度并不意味著全面的私有化,而是經濟生活社會化所導致的資產運營過程中具體財產權利結構的轉換。私有化屬于所有制的范疇,而社會化產權制度的建立則是要改變產權模糊、運作混亂的狀態,建立起一整套資產具體運行的制度規范,它屬于財產運營管理制度的范疇,本身并不涉及所有制的變動。穩定而適應社會化趨勢的產權結構可以形成合理的資源配置狀態,動態的產權則會改變資源在不同經濟主體間的流向與分配。這實際上就是中國三十年來產權制度改革的主要任務,即建立適應現代市場經濟社會化要求的資本管理和運營體系,它對于我們正確理解現代市場經濟框架內產權制度的變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最后,“公有”與“私有”產權并存,建立適宜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產權制度,是對產權變革社會化趨勢的科學注解。在推行現代企業制度過程中,不論是建立股份制企業,還是對國有資產進行出售或租賃,都要求建立起相應的社會化程度不同的產權組織形式,這是所有權社會化的必然要求。產權的社會化,從根本上改變了過去由國家或集體單一主體行使財產權利的現象,使更多的社會主體參與到財產的運營中來,分擔起不同的責任并通過一定范圍的社會分工共同完成經濟活動。建立健全社會化產權制度不僅是一種必然趨勢,而且也是一種誘致性的制度變遷,是在經濟規律作用下通過社會有關方面的共同參與來實現的。
總體來看,現代產權制度是在產權關系不斷變革和財產權利社會化的基礎上逐步完善和發展起來的。它不僅使社會經濟關系日益透明化,而且大大增強了人們選擇和控制自身社會經濟行為的可能性。以產權社會化變革為背景,“公有”產權與“私有”產權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相并存的思想,為中國推進經濟體制改革,進行制度創新,實現經濟高效的運行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和方法。它既是“三個有利于”標準的具體體現,也是人們憑借現代市場經濟所提供的基礎和條件實現合理經濟利益訴求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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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關 華
責任校對:王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