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與白衣同!”略顯尷尬的光武帝劉秀近乎討好又不無得意地沖著花容失色的湖陽公主笑嘻嘻地辯解道。一邊是性情剛烈的大姐,一邊是脾氣倔強的屬下,兩個“鋼鐵公司”剛剛在夏門亭轟然相撞——身為洛陽令的董宣為了嚴肅綱紀,強攔湖陽公主的車駕并當場處決了犯下殺人罪行而被公主包庇的家奴。光武帝起兵之初就陪同在側、見慣陣仗的湖陽公主豈是易與之輩?告下御狀的她定要取董宣的項上人頭來挽回公主的顏面。
初時勃然大怒的劉秀在聞聽董宣“陛下縱奴殺良人將何以理天下”的抗辯之辭后,以他一貫的沉渾通達立時決定:保全并褒獎董宣且要安撫大姐。但“臥虎”董宣連向公主叩頭賠罪這樣使三方下臺的過場都拒絕執行,看著在侍從的強頓下尤挺頭拒地聲言必死的“強項令”,湖陽公主哭笑不得地質問弟弟:“你為白衣時藏亡匿死,捕吏尚不敢來我家抓人。現今貴為皇帝,怎么制服不了一個洛陽令呢?”
國事板蕩、宗室淪落;白衣儒生、心高志雄——大姐的埋怨把劉秀的思緒帶回了那個戎馬倥傯的蹉跎歲月。
西漢末年連續四任帝王的碌碌無為對覬覦皇權的各路豪杰充滿著隱喻意義:大漢帝國將失其鹿。近水樓臺的大儒王莽雖然憑借卓絕的個人威望實現了漢新兩朝的和平演變,但看透問題卻缺乏精細方案的“托古改制”在官僚集團的上下其手中變成了華夏大地的一場浩劫。食不裹腹的平民百姓和心懷怨忿的劉氏宗族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力量,兩股正在醞釀中的怒火將最終敲響新莽王朝的喪鐘。
貴為帝胄的劉秀有著一個近乎平民的出身,9歲時父母雙亡而被膽小怕事的叔父收養的悲情經歷培養了他銳氣深藏、沉穩靜謐的精神氣質。寄人籬下耕讀不誤,兄姊仁愛砥礪共進,大哥劉績的任俠剛毅與二哥劉仲的綿密精細被劉秀兼收并蓄,衡平的人格奠定了他日后大出于世的心理基礎。當完成初等學業的年輕士子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帝國的機理和結構時,深造于長安太學成了20歲劉秀的最佳選擇。師從名儒許子威的苦讀經歷給了劉秀一生受用不盡的知識、閱歷和習慣,他初步形成了效法先古賢帝的施政理念,結交了一批追隨他終生的朋友,也養成了勤于政事、研讀不輟的苦干務實的嚴謹作風。
王莽駕馭的航船已經瀕臨歷史的險灘,民不聊生的現實激發了劉秀重振漢室的萬丈豪情。在被李通圖讖策略說服起兵反莽之后,28歲的劉秀在一系列決定更始大軍命運的決策中顯示了卓爾不群的見識,而昆陽大捷所表現的勇猛絕倫,在挽救更始王朝命運、摧毀新莽根基的同時,也為他正式踏上帝王之旅培育了品牌和人脈的雙重根基。可人生的大考才剛剛開始,妒忌劉績威望能力的更始將領申徒建、李軼、朱鮪等人蠱惑更始帝劉玄尋機殺害了劉績——勝利的喜悅還未來得及咀嚼,劉秀就陷入了比昆陽之圍更加險惡的內部絞殺之中——他如何擺脫劉玄斬草除根的雷霆一擊?
內心如焚的劉秀沒有任何遲疑地趕回了宛城,面對充滿敵意的昔日同伴他深掩哀傷、痛切自責,韜晦之高明終于點燃了更始帝內心的羞慚和憐憫,危機以拜劉秀為破虜大將軍圓滿收場。從大喜到大悲,從大勇到大智,這趟人生過山車把劉秀從一個激情將領變成了一個慧質靈心的老辣政客,人格豐滿、思維圓潤的劉秀開始走向生命的成熟,而歷史的帷幕也正向這個充滿夢幻的年輕人徐徐拉開。
抓住更始建國伊始四處狼煙的大好機遇,劉秀請旨踏上了北徇之路。“龍興之地”的河北給了劉秀一個獨立發展、構建班底的絕佳機遇,他與王霸、鄧禹、馮異、耿純、耿奔等名列東漢云臺二十八將的英雄豪杰們在此風云際會,并最終把控了歷史的走向。聯姻巨室、剿滅王朗、受封蕭王、割據河北,度過了一個個驚濤駭浪的劉秀在更始和赤眉斗得兩敗俱傷之后,以其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平定河內,定鼎洛陽。爾后劉秀東殺西討、南征北戰,隗囂、公孫授首,張步、彭寵身亡,高屋建瓴的劉秀身段優雅地把漢朝中興的旗幟插遍了華夏大地。而那些曾經參與殺害乃兄的將領和戰場上的對手,歸順后都受到劉秀推心置腹的對待——仁愛不是劉秀的口號而是他行動的標尺。
深明百姓疾苦和治國方略的光武帝決心以柔道治國。從偃兵息武到禮賢敬儒,從興學講經到恭行儉約,從寬刑赦囚到減租釋奴,劉秀在向一代明君艱苦攀登的道路上始終恪守著情、理、法的適用范式。他堅信情是摯愛,用于個人私交;理是智愛,用于組織公務:法是至愛,用于天下蒼生。他為決策者指明了一個組織中愛恨情仇的邏輯變化規律:小愛生大恨,私情變公仇。唯有信奉大愛不容私,方能澤被眾生、福及百姓;唯有秉承大仇忘己恨,才可校準標靶、壯大同盟。
光武帝最終抑制了皇族特權而褒獎了外姓能臣,他用垂范百代的胸懷告訴了決策者們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真正的公平是組織最持久的動力,衡準心靈的天平才能帶來基業的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