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的異同關系如何?這不僅是一個重大的理論與實踐問題,而且關涉辯證法本身的價值評判。本文擬對此再作論析,以期引起對這個問題的更深入探討。
一、獨具特色的中華和諧思維
從辯證思維的形態上看,中國古代直至今日的辯證方法可用和諧思維來概括,而西方從古希臘開始直至黑格爾以及馬克思恩格斯的辯證思想則可用矛盾思維來稱謂。這是我對于中西不同辯證思維形式的基本看法。
把中華辯證思維稱之為和諧思維。并不是為了凸顯特色的人為附加。而是基于中華辯證思維的獨特屬性。也是中國古代先哲的一種理論自覺。從最早的有文字可考的史料中,我們就發現了“和”在中國古代宗族社會中的思想主導地位。這絕非偶然,而是由中國相對獨立的生存環境和社會性質決定的。中國在跨入文明社會后,并沒有經歷像西方古希臘那樣典型的奴隸社會,而是自始就把廣大從事物質生產的勞動者稱為“民”。“民”的社會地位雖然卑下,但決不被視為“會說話的工具”而排斥在“人”之外。在理論上,統治者甚至把“民”比作決定其興衰存亡的“天帝”。因此,早在我國古代的堯舜時代。就產生了“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尚書·皋陶謨》)的民本主義思想。正是在這種特定的地理和歷史的土壤之上,古代圣哲們逐漸凝練和概括出了“和”的哲學思想,并生成和發展為獨具智慧特色的和諧辯證思維。
在商周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和”字作“龢”,從龠,禾聲。《說文》釋為:“龢,調也。”“龢”屬于形聲兼會意字。“龠,樂之竹管,三孔以和從聲也。”可見,“龢”字本身就生動形象地表達了其本質關系是一種不同要素的相互配合、協調,如同“和五音以悅耳”的美妙樂曲。“和”作為“龢”的簡寫變體,從詞源意義上講,是從聲音之和、和羹之和、嘉禾之和等不同要素的有機結合中抽象出來的,它是人們對于事物辯證性質的一種感性反映。
“諧”字最早見于《尚書·舜典》:“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左傳》襄公十一年記載:“八年之中,九合諸侯,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說文·言部》:“諧,詥也。從言,皆聲。”《玉篇》訓:“諧,和也。”在古文中,“諧”亦含有音樂相和、政事相和、人事相和之意,它與“和”的意義完全相通。
從“和”與“諧”的詞源意義上。我們可以看出,“和諧”首先是人們在生產和生活中總結出來的一種經驗的認識,然后經過統治者的倡導,成為一種治國理政的理念,最后經過思想家、哲學家的改造,升華為一種具有普遍本體意義的辯證思維。
最早對和諧思想作出哲學概括并將其抽象為一種辯證思維的是西周末年的史伯。他明確地提出了“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辯證法命題,并用大量的事實從正反兩個方面論證了這一命題的普遍意義,把“和”與“同”作為兩種對立的思維方法突顯出來。史伯之后,齊國政治家晏嬰從“可”、“否”對立的角度,進一步論證了和諧思想的意蘊。后來,經過儒家、道家、墨家、兵家、陰陽家乃至法家的大力闡揚和傳播,和諧思維系成為中國古代思想中始終占主導地位的辯證方法,并貫串和滲透于經濟、政治、文學、藝術、醫學、天文、教育、倫理、軍事、外交乃至民眾的日常生活之中。在中國,和諧思維不僅是一種哲學和文化,而且是一種生活、生命和生存方式。
二、和諧思維的方法論原則
所謂和諧思維方式,是指從和諧的視域出發,以和諧為基本原則和價值取向,揭示和諧性、平衡性、協調性、有序性、互補性在事物發展中的作用。并以追求事物和諧發展為目的的一種思維方式或思維模式。作為奠基于中國古代深厚傳統之上的一種獨具特色的辯證思維,它主要包含了如下幾個重要的方法論原則:
(一)在差異中把握和諧的原則。中華和諧思維既蘊含對立和諧,又包容系統和諧,是對立和諧和系統和諧的和諧統一。“和”是多樣性的統一和異質要素的有機結合,它與“專同”、“均同”是相對立的。差異和對立是和諧賴以存在的基礎和前提,沒有差異和對立,就沒有和諧,和諧是在差異和對立中形成的。也只能在差異和對立中發展。“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國語·鄭語》)萬物皆然,無物不然。觀天下之物,無物不是一兩、一多的和合統一。孤陰不生,獨陽不長,“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國語·鄭語》)因此,異質要素的和合是事物存在和發展的根源,單一、同質的均平狀態只能導致事物的停滯和瓦解。誠然,異質要素的和合不是無原則的“混合”,亦不是強制性的“專同”,而是差異和對立要素通過相克而相生、互補而互濟。沒有內部的沖突和斗爭,就不能克服消極的因素。同樣,沒有異質要素間的協同與和調,就不能形成發展的合力。對立與和調作為事物內部的兩種基本力量,都必須為事物的和諧發展服務。據此,反映事物本質規律的和諧思維要求我們在分析和處理問題時,必須以寬容、寬廣的胸襟主動接納與己相異乃至對立的要素,摒棄獨斷式思維,自覺地在差異中把握和諧,在和諧中把握差異,運用正確的方法化解矛盾。整合力量,從而推動事物和諧發展。
(二)在“執兩用中”中堅持適度的原則。儒家創始人孔子一生大力提倡“執兩用中”、“過猶不及”的中道原則。在儒家哲學中,中道既是一種世界觀,又是方法論,是世界觀和方法論的統一。在生活實踐中,孔子深切體悟到“執中”、“守中”的重要性。為什么有些人天下國家能治理好,官爵俸祿可以辭去不受。甚至可以上刀山人火海。但卻不能堅守“中道”,其原因就在于他們不懂得“執兩用中”。他說“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中庸》第四章)在認識上不懂得“道”的適用范圍和時空限度,在行動上就會出現“過”與“不及”左右搖擺的錯誤。因此,關鍵是要懂得道的度量界線,才能“執其兩端而用中”。如何把握道的這種“度量”界線?孔子提出了“扣其兩端而竭焉”的研討方法。所謂“扣其兩端”,就是指將問題的正反兩個方面反復推敲、比較,以便把握其本質,認清其兩個極端的“度量”界線在哪里,這樣才能真正做到“執兩用中”。例如。孔子曾談到的“勇敢”、“直率”等就有一個“度量”界線的問題。以勇敢為例,如果在一端“過”了勇敢的度量線,就成了胡亂蠻干的魯莽:如果在另一端“不及”勇敢的度量線,就是膽小怕事的懦弱。在兩千多年以前,孔子就發現了事物“度量轉化”的規律,并把它具體化為一種實踐和諧之道的方法論原則,不能不說是一個偉大的理論創造。在今天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實踐中,這一思想方法對于我們合理地處理好各種矛盾關系,巧妙地把握好適度原則,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
(三)在對立和諧和系統和諧中創生新質的原則。無論是對立和諧還是系統和諧,當有著內在關聯的差分異質要素以一定的方式結合起來后,就會“突現”新的性質,產生新的質態,聚合新的力量。形成新的生命有機體。這種在和合中創生的新事物其功能和性質取決于這些異質要素間的和合程度,若這些要素間的對立和沖突不能充分展開,不利因素得不到及時化解,有利因素得不到積極調動:或者,若這些要素間的矛盾關系得不到有效協調,對立沖突的各方就會產生離異和內耗,這都會造成事物的衰亡。因此,把握在異質要素的和諧中創生新質的思維原則。關鍵是要做好對立異質要素問的和合工作。要營造自由、寬松的環境,使各種創造性的活力能競相迸發,各種矛盾能得到及時合理的疏導和化解,各種能動的因素能得到優化和整合。和合不是回避矛盾,搞無原則的一團和氣,恰恰相反,它所提倡的就是一種“和而不同”的精神。但是,它反對用殘酷斗爭、無情打擊的方法解決一切矛盾。而主張用和諧方法對待矛盾、處理矛盾,最終達到和諧的目的。
三、西方的矛盾思維及其具體方法
與中華和諧思維相對應的是西方傳統的矛盾思維。在《反杜林論》中,恩格斯直截了當地稱貫穿整個西方哲學史的辯證法為“矛盾辯證法”。針對杜林對“矛盾辯證法”的攻擊,恩格斯指出,“矛盾辯證法在從古代希臘人起直到目前為止的哲學中所起的重大作用”是包括杜林在內任何人所否定不了的。至于為什么西方人選擇了矛盾辯證思維而中國人選擇了和諧辯證思維。這是各種必然的和偶然的因素包括地理的、經濟的、政治的乃至哲學家個人研究旨趣共同作用的結果。海洋式的地理環境、頻繁的商業和征戰活動、城邦奴隸制國家等是孕育出重對立和斗爭的古希臘矛盾辯證思維的土壤。試想在把奴隸當作會說話的工具的社會制度下。在一個小國寡民且隨時會遭遇外敵入侵的生活環境中,如果強調“尚和”、“用中”、“泛愛眾”等和諧思想恐怕是不合時宜的。誠然,崇尚和追求和諧是人類的共同愿望,西方哲人之所以提倡矛盾思維,是企圖通過對立斗爭來消解矛盾和實現和諧。認為西方文化不講和諧甚至拒斥和諧的觀點是不正確的。
作為辯證法實質的矛盾思想在古希臘哲學中就廣泛存在。但把它明確地概括為一種辯證思維方法是黑格爾。黑格爾不僅把矛盾看成是事物的本性和靈魂,而且把它當作構建其《邏輯學》的基本方法。“思維自身的本性即是辯證法,認識到思維作為理智必陷于矛盾、必自己否定其自身這一根本見解,構成邏輯上一個主要的課題。”后來,馬克思恩格斯把矛盾法則抽象為辯證法的一個普遍規律,列寧則進一步把對立統一即矛盾學說確定為辯證法的實質和核心。矛盾思維是矛盾規律的一種方法論原則,它是指從矛盾對立的視域出發,以否定性為基本原則和價值指向,主要揭示矛盾的對立性、沖突性和斗爭性在事物發展中的作用。并以促進舊事物的滅亡和新事物的生長為目的的一種思維方法。概括地說,這種思維方法可以具體化為如下幾個主要的方法論原則:
(一)把握事物的本質差別和本質對立的方法。矛盾思維與和諧思維一樣,都承認事物是“對立面的統一”,矛盾即對立統一,對立統一即矛盾。但嚴格地說,矛盾與和諧在講“對立面的統一”時,其意義是有所不同的。矛盾思維所講的“矛盾”。是指“正相反對”的兩個對立面之間的矛盾,“在對立之中,有差別之物并不是一般的他物,而是與它正相反對的他物”。例如。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新與舊、壯與老、興與衰、榮與枯等對立面之間的差別就是一種“本質的差別”,它們之間的關系是一方克服一方、一方取代一方的關系。而和諧思維所講的“和諧”。它所包含的差別既有“正相反對”的“本質的差別”,又有共存、互濟的非本質的差異。例如,德與刑、寬與猛、君與臣、夫與婦、男與女等對立面的差別。就是一種共存互依的非本質差別,它們之間不是一方克服一方、一方取代一方的關系,而是共生共贏的關系。實際上,事物內部所包含的對立要素以及這些要素之間的差別是多樣的,絕不可能只是一種性質,但我們過去卻把這種多樣的和復雜的矛盾對立關系簡單化了。矛盾思維的理論旨趣和價值特點就在于從“正相反對”的本質的“對立統一”中去觀察事物和分析問題,而把非本質的對立差別舍棄掉。因此,當矛盾思維提出在對立中把握統一、在統一中把握對立時,它所強調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二)突出“否定性”原則的方法。矛盾觀認為,由于事物內部的本質對立和本質差別。舊的矛盾統一體必然會發生破裂,從而使矛盾對立面向反面轉化,這就是舊事物的滅亡和新事物的產生。正是從這一基本的世界觀和宇宙觀出發,矛盾思維處處突顯“否定性”原則。黑格爾《邏輯學》體系中諸多范疇之間的推移和演繹所遵循的就是辯證法的“否定性”原則。他說:“多樣性的東西,只有相互被推到矛盾的尖端,才是活潑生動的,才會在矛盾中獲得否定性,而否定性則是自己運動和生命力的內在脈搏。”黑格爾是從本體論意義上論述辯證法的“否定性”原則的。馬克思則把這種本體的“否定性”轉化為方法論意義的“否定性”。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馬克思指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馬克思的這段話深刻地闡明了“否定性”原則在分析和對待問題時的態度和方法。這種方法當然不是要懷疑一切和否定一切,也不是要對任何崇高的事物采取輕蔑的態度,而是主張深入到事物內部,抓住事物的本質,從必然性上把握事物未來變化的趨向,從而在行動上自覺地順應事物的規律性,促進事物的發展。在事物存在的合理性還未喪失時就想促使事物滅亡,在新事物還未成熟時就人為地加速它的降生,恰恰違背了事物發展規律,其結果不是促進了事物發展,而是阻礙了事物發展。社會實踐中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都證明了這一點。因此,要正確地把握“否定性”原則,一是要辯證地理解“否定”的內涵。否定不是絕對地否定,不是簡單地說“不”,而是包含了肯定于自身之內的否定,是發展過程中的自我否定,因而是揚棄。正如馬克思在談到共產主義時所說的:“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人的)人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完全的、自覺的而且保存了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二是要正確地區分肯定中的否定和否定中的肯定。所謂肯定中的否定。是指在事物量變過程中發生的在肯定基礎上的否定,這種否定是從屬性質的,是為事物的肯定掃清障礙、開辟道路的。所謂否定中的肯定。是指在事物質變過程中發生的在否定基礎上的肯定,這種否定是主導性質的,它的目的是從根本上破除舊的事物,促使事物通過質的飛躍進入新的發展階段。但無論是肯定和否定,都是為事物的發展服務的,都是發展過程中兩個相互聯結的環節,因而在一定的意義上,否定就是肯定,否定只是手段,肯定才是目的,這才是真正科學意義的辯證否定原則。
(三)通過矛盾沖突促使事物發生質變的方法。任何辯證思維的方法都有其主導的方面和不可避免的思維限域。把一種辯證思維想像成為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的方法論“總匯”,本身就是有違辯證思維精神的。矛盾思維在解決矛盾方法論上,其致思重點是如何通過矛盾沖突的路徑來主動化解矛盾,排除阻力,促進發展。矛盾無所不在。沖突無時不有。有些矛盾可以用和諧的方法來處理,但有些矛盾則只能用沖突或斗爭的方法來解決,矛盾性狀不同,解決的方法就不一樣。既然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那么,世界上也就不存在所謂普遍適用的解決矛盾的方法。一般地說,那些根本利益不可調和、對立雙方激烈對抗、彼此之間你死我活的矛盾。就只能運用沖突或斗爭方法來加以解決;而那些并無根本利害沖突或者即使有利害沖突但有調和余地的矛盾,則可用協商的和漸進的方式即和諧的方式來加以解決。矛盾思維因其專注于本質差別和本質對立的矛盾,所以對于如何運用沖突或斗爭的方法去解決矛盾給予了更多的強調,這就是為什么西方學者一般把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理論稱為“沖突理論”的原因。在這個問題上,時常存在著兩種誤解。一是把馬克思主義的矛盾辯證方法完全等同于沖突和斗爭的方法,并且將其絕對化為唯一的或最根本的方法。固然,馬克思主義的矛盾辯證方法著重探討了沖突或斗爭的方法,特別是在社會領域,階級和階級斗爭理論構成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重要內容,誰要是否定這一點,企圖把馬克思主義理論粉飾成為階級調和論者。那就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其他主義了。但是,假如我們把馬克思主義的矛盾辯證方法簡單地等同于沖突和斗爭的方法,說馬克思主義全部理論就是階級斗爭理論,馬克思主義全部方法就是沖突或斗爭的方法,舍此無他。并且斷言這種理論和這種方法是唯一的、最高的或者至少也是最根本的和永遠適用的,那就離開了馬克思主義基本思想和基本方法了。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家雖然主要探討了矛盾沖突和斗爭的方法,但他們并沒有窮盡所有的方法,他們自己也從來沒有說過這種方法具有至上的和絕對的意義。可是,在實踐中,有些人卻自覺不自覺地把矛盾沖突或斗爭的方法特別是階級斗爭的方法泛化和絕對化。認為其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根本方法在任何時候都是適用的,否則就被視為丟掉了馬克思主義的根本。二是把馬克思主義的矛盾辯證方法抽象化為方法的方法。矛盾辯證方法作為哲學的方法,本來是最高層次的方法,可是,我們卻常常將其外延無限膨脹,把它看作一種包羅萬象的“科學的科學”和“方法的方法”。似乎古往今來一切科學的方法都已蘊含在矛盾辯證方法之中,它沒有特定的方法,它的方法可以說是無限多樣的。這種觀點看起來很辯證,但實際上是馬克思恩格斯早已批判過的舊哲學陳腐觀點的翻版。從現代哲學的思維來看。任何哲學思維都不可能擔負起“方法的方法”的使命,即便作為高于個別方法和特殊方法之上的一般方法,它也有自己的區別于其他辯證思維的基本的方法論原則。把矛盾辯證思維的方法無限夸大為方法的“總匯”。實質上不是抬高而是貶低了它。
四、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的異同比較
根據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邏輯地歸納出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的異同之點。就其“異”來說,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作為辯證思維的兩種基本形態,其致思取向、基本理念和價值原則都是有所不同的。如果說和諧思維是以“差異和合”為致思入角,重在探討多元差異要素包括對立要素和系統要素間的協調性、協同性和互補性在事物發展中的作用及其內在機理的話,那么矛盾思維則是以“正相反對”的本質的差異即“對立統一”為觀測視域,主要揭示矛盾對立面的沖突性、離異性、斗爭性在事物發展中的作用及其內在機制。和諧思維以“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為基本理念,提倡“和而不同”、“厚德載物”、“有容乃大”、“天地人和”等和諧精神,突顯“和合性”的作用;矛盾思維則以“統一物之分為兩個互相排斥的對立面以及它們之間的互相關聯”為基本理念,強調“發展是對立面的‘斗爭’”、“對立面的統一(一致、同一、均勢)是有條件的、暫時的、易逝的、相對的。相互排斥的對立面的斗爭則是絕對的”、辯證法“按其本質上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突出“否定性”的作用。和諧思維以崇尚和諧、追求和諧、維護和諧和發展和諧為己任,注重用和平的、漸進的、改良的手段來變革舊的事物和創建新的世界;而矛盾思維則以消除人和自然、人和社會的對立、對抗為目的,主張用革命的、斗爭的、劇烈沖突的方式來戰勝舊的勢力和摧毀舊的世界。
就其“同”來說,無論是和諧思維還是矛盾思維,都是辯證思維的具體形態,因而二者在本質上是相容和相通的。首先,二者都要探討“對立面的統一”,并將其作為辯證思維方法的本質內涵。在哲學上,“和諧”與“矛盾”作為兩種辯證思維的基本范式,都反映了事物內部存在的對立兩個方面既相互依存又相互沖突的辯證統一關系,并把它作為事物存在和發展的內在根據和動力源泉,盡管二者所探討的重點不一樣。評判一種思維是否辯證的,就看其是否從“動”的觀點即運動和發展觀點揭示了事物的內在聯系和本質規律。并不是所有的思維都是辯證的,有形式邏輯思維和辯證邏輯思維之分,亦有感性經驗思維與本質理性思維之別,辯證思維屬于辯證邏輯思維和本質理性思維的范疇。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因其超越感性直觀的范圍,深入探討了事物內部“對立面的統一”關系。揭示了事物的本質發展規律,所以都屬于辯證思維形態,這是二者最基本的共同點。
其次。二者最終的價值目標都是為了促進事物自身的和諧發展。如前所述,在價值原則上,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是有所區別的,前者以破除舊事物和摧毀舊世界為目的,后者以維護新事物和創建新世界為旨歸。但這是就其直接的工具性價值而言的,在其最終的價值目標上,二者都是為了從不同方面推進事物的和諧發展。和諧是個好東西。是人類世代為之追求的最高價值目標,在一點上,各種辯證法形態可謂“一慮而百致、殊途而同歸”。
再次,二者作為辯證思維的特殊形態是相互補充和相互促進的。任何科學理論和科學思維方法,都有其特定的視域覆蓋面及其與之相適應的時空限度。辯證思維方法也不例外。如果說和諧思維對于“對立面的統一”中的同一性、統一性、一致性作了重點的視域覆蓋的話,那么,矛盾思維則對于“對立面的統一”中的斗爭性、沖突性和離異性這一時空范域作了具體的探析。當一種理論和方法的視域覆蓋指向某一具體時空時,其他時空就被“屏蔽”了,反之亦然。由于和諧思維與矛盾思維各自指向的視域覆蓋面和時空限度不一樣,所以,在對這個世界及其方法的探求上,反而能夠彼此參照與融通,從而在更高的層次上實現新的“和合”,創生出新的辯證思維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