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版改革的大語境中,人們常常引用經濟改革作參照系,都喜歡引用經濟改革成功的模式。但經濟改革中出現的負面影響,大都不夠重視,不愿多談。比如,關于原創缺失的問題。經濟改革中出現過,出版改革中也同樣存在。
中國號稱汽車生產和消費大國。各種主要牌子的汽車,中國都引進;各種頂級豪華的轎車,中國的富豪都敢買。但在中國的汽車生產版圖中,已經很難找到地道的民族汽車工業。上海大眾連貨架、掃地用的清潔機都從德國進口。北京市與韓國現代合資生產的索納塔,只有四個輪胎和一個電瓶由中國制造。
缺乏原創帶來的影響,首先是經濟的損失。德國大眾在中國合資的產量只占全球的14%,但卻占了它80%的利潤。通用汽車公司在美國每輛車只賺145美元,在中國卻賺2400美元,高達16倍之多。其次是民族創造精神的萎縮,原創動力的缺乏。國家統計局發布的統計數據表明,我國中等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中75%沒有技術開發機構,50%的企業一年都不開展一次創新活動,技術研發經費只占銷售額的0.39%,號稱高新技術企業也只占0.6%。
以此反觀我們的出版產業,情況也大致相似。我們各家出版社用于研發自主知識產權的比例能占多少?各社有沒有創研部?擁有多少創研人才?用于創研開發原創選題的經費占多少?我們擁有自主開發知識產權的品牌讀物在市場上的業績如何?在讀者心目中的地位怎樣?這些,都值得我們深思。過去支撐我國經濟發展的是低效利用的寶貴資源,是龐大的廉價勞動力。支撐中國出版半壁江山的,是雷同度極大的教材教輔,是急功近利的小學——中學——大學——考研——考公務員等升學考試輔導書,是通俗、平庸的娛樂消費文化。
出版產業和經濟企業,有可比之處,更有不可比之特點。出版是智慧產業。出版社不是一般的生產企業,更不是一般的行政單位。出版具有特殊的文化傳承、創新、傳播、積淀的功能,具有推動科學文化、人文精神發展壯大的自身規律和振興民族文化的使命感。它是對科學技術、人文精神、人類文明、民族傳統的智慧產品進行研究、生產、傳播、銷售的特殊職能單位。從本質意義上來說,出版是一種創造性民族文化產業,是民族智慧水平的測高儀和指向標。
然而當下我們的出版卻不同程度地缺失原創品牌,更缺失原創激情。我們多數人都陷于市場焦慮、身份焦慮、發展焦慮的多重困惑之中。我們津津樂道于每年出書高達23萬種之多,卻很少精確統計每年原創作品的占有率。這無異于出版中的GDP崇拜。出書多,好書少。熱鬧一時,紅火一陣,生命周期短,傳承價值低,各種快餐式、易耗型的產品比比皆是。立得起、傳得久的精品,在許多社都逐漸萎縮,甚至乏善可陳。
原創的缺失,非一社之所為,亦非一時之所至。從機制、體制上說,社長、總編的任職制大有可探討之處。社長總編的價值意義,不在官,不在權,而在凝聚、釋放效應,在聚焦、輻射功能。集作者、編輯之所長,聚讀者、市場之所需,放大原創產品的持續生產力和持久影響力,是社長總編的最大價值。現在移用行政管理的辦法任用社長總編,任期有限,往往伴生短期行為,有時難免出現非文化性運作。這些都會傷害到原創力。原創是需要時間,需要膽識,需要投入,需要定力的。它要求社長總編有眼光,有氣魄,有判斷力,有選擇力,有不怕冒風險的文化道義的擔當品格。社長總編少抓、不抓原創,原創從何談起?
原創的缺失,非一人之過,亦非一人之所能。但從編輯職責來說,卻有值得反思、檢點之處。這些年,創收責任分解到個人,市場壓力大,案頭任務重,編輯們疲于奔命,窮于應付,沒有時間去調研考察,沒有機會去進修學習,甚至日常必需的看書看報都無暇以顧。據我所知,許多編輯每年編書300萬字,有的甚至高達500萬、700萬之多。如此繁重的案牘勞神,既有重復、配套的教輔,也有為民營書商、新華書店加工的產品。以書號換市場,以廉價編輯力換低效、高耗生產力。(這和經濟企業又何其相似!)時間、精力都耗費殆盡,編輯的原創——它是需要沉潛、寂寞、殫精竭力去鉆研的——又從何談起?
編輯的原創力需要培育,需要挖掘,更需要珍惜。有了編輯的原創力,才有社長總編的聚焦效應,才有出版的原創活力。從根本上來說,也才有化解出版原創缺失的人力保證和智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