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討論的“書”和“讀”,指傳統的紙質圖書,以及那種全神貫注、身臨其境的“深度閱讀”。在互聯網和數字技術時代,鼓吹閱讀紙質圖書似乎顯得有些“落伍”,不過,正是因為數字媒體的來勢洶洶,“讀書”才變得急迫起來。
在數字時代,互聯網似乎存有無窮無盡的信息,用鼠標“谷歌”一下,天上地下,應有盡有,還有必要正襟危坐,細嚼慢咽地讀“紙書”嗎?美國塔夫茨大學(Tufts University)兒童發展心理學家瑪麗安·沃爾夫( Maryanne Wolf)歷時7年,寫出《普魯斯特與魷魚:閱讀大腦的故事與科學》(Proust and the Squid: The Story and Science of the Reading Brain)一書,從人腦神經生理學的角度討論了這個問題。
1. 閱讀并非與生俱來
閱讀是一種技能,不是本能。本能與生俱來,技能則需要經過后天學習。如果從人類的祖先“直立人”(Homo erectus)算起,人類的進化已達數百萬年。經過漫長的進化,人腦形成了專司視聽、語言和思維的功能區域,這些能力可以通過基因而代代遺傳。所以,人生下來,先天就有視覺、聽覺、語言和思維能力,但是卻沒有閱讀能力。這是因為人類先要認字,才能閱讀。人類最早的文字,發明在公元前8000年到公元前4000年之間,從文字的發明到今天,所經過的時間在人類進化史上只是極短的一瞬間。在這么短的時間里,人類還沒有進化出任何控制閱讀行為的基因,人腦還沒有產生出專管閱讀的功能區,所以一個人需要經過后天的努力和學習,才能獲得閱讀能力;而且,后天獲得的閱讀能力,并不能遺傳給下一代,每代人都必須從頭開始,學習閱讀。
2. 閱讀重塑大腦
既然閱讀不是人的本能,那這種能力又是如何獲得的呢?伍爾夫解釋,這是因為大腦的可塑性,大腦可以利用原有的腦組織,賦予這些腦組織新的功能。例如,嬰兒出生后,其視網膜上的每個神經細胞就開始與大腦枕葉區里特定的細胞群相對應,建立起固定的聯系。于是,嬰兒眼睛所看到的每一條直線或斜線、每一個圓圈和弧形,都會在一瞬間激活大腦枕葉區里特定的部位,辨認出這些形狀。當兒童第一次閱讀的時候,他的大腦會利用上述的視覺通道來處理文字,大腦受到文字反復刺激后,便賦予原有視覺系統一個閱讀的新功能,并訓練負責視覺的腦組織來辨認文字。
沃爾夫回顧了文字的發展史,講到閱讀如何改變了人類大腦的結構布局。例如,從公元前第八世紀到公元前第五世紀,美索不達米亞人用泥板來記錄和清點牲畜和其他貨物。沃爾夫認為,當這些簡單的泥板由無意義的物件轉變為有意義的符號,比如一個泥板代表十只綿羊,兩個泥板等于二十只綿羊,大腦便遇到一個從未見過的信息,這時大腦就必須利用原有的結構,投入更多的腦力來理解這些新的符號及其代表的信息。這些新的刺激導致大腦原有結構出現新的分工和聯系,使人類能夠從事新的文化活動,例如寫書讀書。現代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術通過記錄大腦各部位血液流動的程度,顯示大腦在處理某一任務時激活了哪些部位。研究人員發現,具有意義的字符不僅激活負責大腦視覺的枕葉區,而且還激活負責語言的顳葉區和負責計算的頂葉區。如果一個字符重復多次,一組腦神經就開始專門用于識別這個字符,而另外其他神經也開始將這組腦神經連接到專門處理語言的神經中樞,來處理字符的含義。
最新的影像研究顯示現代兒童的大腦如何改變原有結構以便學習識字。掃描結果表明,當一個孩子第一次閱讀時,他比成年人使用更多的大腦區域,他大腦的左右兩個半球大面積的區域都在工作。隨著一個孩子的閱讀神經逐漸專業化,他的大腦變得更有效率,于是閱讀時大腦激活的區域變得越來越小。
當學習閱讀達到一定程度,兒童從“解碼閱讀”發展到“流利閱讀”,閱讀信號在大腦里經過的路徑開始變化。在解碼閱讀階段,大腦主要處理一字的發音、拼法和語義。解碼閱讀的信息傳輸線路是大腦的“背側通路”(dorsal route),“背側通路”要經過兩個腦半球的枕葉區、顳葉區和頂葉區。流利閱讀的信息傳輸線路是大腦的“腹側通路” (ventral route ),“腹側通路”只經過左腦半球,所以傳遞信息更快更有效。“流利閱讀”階段的大腦,沃爾夫稱之為“閱讀大腦”(reading b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