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年代里,中國人取名一般考慮三個功能:一是識別、稱呼的符號;二是能說明宗族姓氏及所處輩分;三是盡量擇取既符合身份又寓意美好的用字。毛澤東的名字就充分展現了這三個方面的作用。
為了能在名字中準確標明每個人所屬姓氏及輩分,舊時各個姓氏、各個宗族都定有各自的輩分歌(亦稱輩分詩或派系詩、派系歌),這是專供取名用的定譜。
毛澤東的先祖自始祖毛太華來到湖南湘鄉,其子定居湘潭韶山,先后繁衍六代未有定譜,1737年修族譜時定下了20字的輩分歌:“立顯榮朝士,文方運際祥,祖恩貽澤遠,世代永承昌。”
自第七代起,韶山毛氏便嚴格按這個輩分歌所定的班輩起名字,毛澤東嫡系先人的譜名依次是:毛立堯、毛顯踢、毛榮頊、毛朝魏、毛士翱、毛文邦、毛方淳、毛運選、毛際耀、毛祥煥、毛祖人、毛恩譜、毛貽昌。
毛家由毛澤東取名的第一個人是他的一個堂妹。毛澤東的父母有兒無女,于是便將小名菊妹子的堂侄女收做了養女。但沒幾年,毛澤東父母相繼去世,毛澤東在外為革命奔走,.十四五歲的菊妹子不得已給人家做了童養媳。1920年,毛澤東回家將弟妹召集一起,講了鬧革命的打算。菊妹子聽了很高興,表示堅決不做童養媳,要跟大哥一起鬧革命。菊妹子要參加革命了,可連個正式的名字都還沒有呢?大哥毛澤東便在一片紙上寫下了“毛澤建”3個字,這便是菊妹子的名字了。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為人取名,這名字取得合譜而又離譜,它符合族譜所定的姓氏與字輩,卻又背離了舊時女人無名之輩的陋習陳規。
在1941年第四次修撰的《韶山毛氏族譜》上,毛家的女人們仍然是沒有名字的,楊開慧、賀子珍等雖然在娘家已有了大名,但在《毛氏族譜》上依然只被記作“楊氏”、“賀氏”。
毛澤建之后,由毛澤東取名的毛家人應該就是他的孩子們了。
毛澤東與楊開慧有3個兒子,在韶山四修的《毛氏族譜》上都只記有他們3人的譜名:“長遠仁,次遠義,三遠智”。這些名字的用字“仁”、“義”、“智”,均源于《孟子》的“四端”之說,與剛經歷過“五四”運動洗禮的毛澤東的思想似乎不合節拍。且3人的譜名除韶山《毛氏族譜》上有記載外,別處十分鮮見,毛澤東父子書信往,來也從未見有使用。竊以為毛澤東與楊開慧的3個兒子的譜名恐非毛澤東所取。
毛澤東為后輩取名,都是不遵族譜而另有新意的。毛澤東一生有六子四女,取了名的共有9個。楊開慧生3子,除族譜上的譜名外,他們的實用名是:長子毛岸英、次子毛岸青、三子毛岸龍。這些名字,倒很有些毛澤東的氣概。
岸,高大、偉岸之意也;
英,才智過人之意,如英才、英豪、英雄;
青,年輕、長久之意,如青春年少,萬古長青;
龍,騰飛之意,炎黃子孫的圖騰,華夏民族的象征。
青年時的毛澤東常游長沙岳麓山上的云麓宮。1955年他再游此處時,曾問有關人員:原來云麓宮間柱上懸掛的“一雨懸江白,孤城隔岸青”的詩句,怎么不見了?當年毛澤東在長沙給二兒子取名“岸青”,是否受了程頌萬這兩句詩的影響,旁人未可得知。
“龍”與“農”同韻。毛岸龍出生的1924年4月4日,正是農歷清明節。這天下午,被人稱為“農運王”的毛澤東出席了在武漢舉辦的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開學典禮,同日喜得貴子。他為兒子取名毛岸龍,似寓意只有農民解放之日,方是中華巨龍騰飛之時。
毛澤東父子交談、通信,用的也都是“岸英”、“岸青”的名字。雖然未見有確鑿的資料證明,但可以推斷,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三兄弟的傳世大名是他們的父親毛澤東所取。
毛岸英三兄弟也都有過“楊”姓的化名,對此有兩種說法:
一說,1927年楊開慧與毛澤東分別后,獨自帶著3個兒子回了娘家板倉,為躲避反動派“逢毛便剃”的瘋狂屠殺,楊開慧為3個兒子改名為:楊永福、楊永壽、楊永祿。
另一說,1930年楊開慧犧牲后,為了能將三兄弟秘密護送到上海,外婆向振熙和舅媽李崇德,將他們改名為楊永福、楊永壽、楊永祿。
無論哪種說法,毛岸英三兄弟為了躲避國民黨反動派的殺害,曾分別取了楊姓的化名,這一點是肯定無疑的。
1928年6月,毛澤東與賀子珍結婚后,10年間生下兒女6個,取了名的有5個。
1929年五六月間,在不到1個月的時間內,紅軍先后三次打下敵人重兵把守的龍巖縣城。在勝利的喜慶聲中,賀子珍第一次分娩,生下了個女孩,真可謂雙喜臨門。毛澤東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給女兒取了個喜上添喜的名字:毛金花。此名看來有些俗氣,但當你了解了毛澤東當時的心境后,就會拍案叫絕。
長女出生不久,毛澤東寫下了著名的詩篇《采桑子·重陽》:“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人們一般都將詩中的“戰地黃花”解釋為戰場上的野菊花,其實毛澤東還另有新意。一次戰后,毛澤東來到硝煙彌漫的戰場,見到紅軍指揮員舒同彎腰抓起一把被戰火燒焦的泥土,伸到他面前,然后再將手張開,幾顆銅制的子彈殼從焦土中顯露出來,在夕陽照耀下金光閃閃,毛澤東滿懷激情地說:“這,就是戰地黃花嘛!”
戰地黃花——金光閃閃的勝利之花——喜上加喜的毛金花。詩情畫意,全在這看似俗氣的名字之中。
1930年,賀子珍第二次分娩。因為早產,孩子生下后未及取名便夭折了。
1932年11月,在福建長汀的福音醫院,由院長傅連障接生,賀子珍生下了第三胎,是個男孩。這時的毛澤東,由于受“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的排擠,已經離開了紅軍的領導崗位,當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
中央政府所在地瑞金,人們不叫首都,叫紅都。中央政府的機關報,由毛主席取名叫《紅色中華》。
賀子珍還在福音醫院坐月子的時候,毛澤東也來到這里休養,并與院長傅連障商議,將這所原屬基督教會的福音醫院,遷往瑞金改為中央醫院,此議得到了全院上下的熱烈響應。毛澤東說:“醫院新生了,再也不要叫福音醫院了,就叫中央紅色醫院吧!”
那么,在紅色醫院出生的兒子叫什么呢?毛澤東為他取名毛岸紅。那時的中央蘇區,到處都是紅帽徽、紅領章,紅旗招展,紅軍云集。毛澤東給兒子取的這個名字,可是再時尚不過了。
毛岸紅在父母身邊幸福地生活了兩年,1934年10月,毛澤東、賀子珍出發長征時,他被留在了中央蘇區。
毛岸紅被抱走的次日一早,毛澤東的警衛員陳昌奉來到毛澤東臥室,看見桌上有兩張毛邊紙,濕濕的,像是淚水泡過一般。一張上寫滿了“紅”字,一張上寫著:英(狗)、青(豬)、龍(兔)、紅(猴)。毛岸英屬狗,毛岸青屬豬,毛岸龍屬兔,毛岸紅屬猴。
當時已屆不惑之年的毛澤東忘不了自己的4個兒子。他們有3個已不知下落,如今這四伢子又將與他天各一方,本是詩人的他不由得想起了蘇東坡的著名詩篇《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魯迅先生說:“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大丈夫毛澤東面對與孩子們的生離死別,他的心也和常人一樣是滴血的。
行將長征時,賀子珍又有了身孕,這個孩子出生在長征的路上,是個女孩。同時另一位女紅軍也生了個女孩,鄧穎超曾將這兩個女嬰稱之為“雙鳳”。但小孩出生時,毛澤東正在前方指揮戰斗,父女未及見上一面,便又送人了。
毛澤東的孩子,各有各的艱難曲折,但最讓人一言難盡的,筆者以為是毛金花、毛岸紅和毛雙鳳(權且這樣叫她)。3個孩子自始至終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解放后,都找到過相似的人,但又都沒有得到過明確的認可。
經過艱難跋涉,1935年底紅軍到達陜北,賀子珍再一次懷孕,1936年末(或1937年初),生下了一個女嬰,鄧穎超見這個孩子生下后又瘦又小,便說:“真是個小姣姣呀!”此女幼時便名叫“姣姣”,有時也叫“毛姣姣”或“賀姣姣”。
1938年,賀子珍在莫斯科生下了最后一個孩子,是個男孩,曾有過一個俄語名字叫廖瓦,但這孩子沒幾個月便夭折了。
1940年8月3日,年近半百的毛澤東和江青在延安生下了他的最后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初時人們叫她“毛蘭”,毛澤東與蘭平之女也。后來,毛澤東為這個女兒取名李訥,隨了她母親的姓,因為江青本姓李,叫李云鶴。
毛澤東與賀子珍的女兒毛姣姣上中學的前夕,毛澤東為這個女兒的取名,倒真是查過《論語》的。李敏在《我的父親毛澤東》一書中記說:
小學畢業要上中學了。一天,爸爸把我叫到他跟前,很認真地說:“我的姣娃要上中學了,成個大孩子了。成個大孩子就得有個大名,爸爸給嬌娃取這個名字……”
“我有名字呀!我不是叫毛姣姣嗎?”
“那是你的小名,該給你取個大名了。我想好噦,我的姣娃就姓李,單字敏。”
“爸爸,我干嗎要姓李呀?兩個哥哥都姓毛,我為什么不姓毛?”
對于孩子的提問,當時毛澤東說了兩條理由:一是轉戰陜北時他曾化名李德勝,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化名。二是他“從孔子《論語》中的‘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的句子中,各取了一個字給我們倆:妹妹叫李訥,我就叫李敏。”
不過筆者以為,除上述兩條外,毛澤東似乎還有一條理由沒說出口。他深知自己現時的妻子江青性情孤傲,不善容人,他與江青之女已取名李訥,若將姣姣的大名沿襲父姓或隨生母姓,不利于姣姣與江青相處,故給其取名李敏,這樣就使姣姣從名字上與江青、李訥聯系在了一起。雖然這有點冷落了姣姣的生母賀子珍,但為了姣姣和一個和諧的家庭環境,他相信賀子珍是會理解的。
世界知識出版社1988年12月出版了由張寧等翻譯的美國學者特里爾的著作《江青正傳》,其中對李訥與李敏的取名發表了一通議論。書中寫道:
“在中國,給孩子取名是件大事。女兒姓李,用江青的姓而不用毛姓是很不尋常的。‘訥’這個名字有多層含義,從《論語》上找來的這個字是‘慎于言’的意思,因此一定是毛澤東選的。”
特里爾進而寫道:
“奇怪的是,毛澤東和江青在給李訥取名時,也給賀子珍的女兒改名。李敏的名字和李訥一樣,取自孔夫子的一句話:‘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毛澤東同賀子珍的最后一個女兒要敏于行,和江青的頭一個小孩要訥于言。更奇怪的是,這個‘敏于行’1945年從蘇聯回國后,從賀子珍那里轉給江青撫養,李姓既不是媽媽的,也不是爸爸的,而是繼母江青原來的姓!”
特里爾繼續發揮道:“這兩個女孩的名字不但同孔夫子有關,還同江青的戀愛史有聯系。李敏的名字,敏的讀音和江青最后一個上海男朋友章泯一樣(寫法不同),而江青自家女兒李訥的名字是江青上海丈夫唐納名字的同聲(寫法不同)。”
這真是牽強附會,無以復加。
特里爾上述文字的謬誤是顯而易見的,可是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3月出版的,由劉路新、高慶國等翻譯的特里爾的《毛澤東傳》又記述道:
“毛的新妻子給女兒取了個很有意義的名字——李訥。李是江青本來的姓;訥是江青在上海曾愛過的一名男演員的名字諧音。”
好在這個譯本,譯者對這段文字作了一段腳注:
“Li Na的Na用漢字表達是‘訥’而非‘納’,作者將其與江青戀愛過的男演員唐納的‘納’混為一字。而毛的兩個女兒李敏、李訥之名取典于《論語·里仁》:‘君子訥于言而敏于行’。另外,毛澤東撤離延安時用的化名叫李德勝。”
這段腳注基本上是正確的,對特里爾將“訥”、“納”混為一字的指正也是清楚的。
毛澤東只有一個孫子毛新宇,生于1970年1月17日。有資料說,毛新宇出生時是難產,有關人員請示毛澤東:要大人還是要孩子?毛澤東堅定地說:“兩個都要!”
孫子平安出生后,毛澤東深感欣慰,老人家親自給孫子取了個符合他一貫思想的名字——毛新宇。
早在學生時代,毛澤東就曾寫下過這樣的話:“宇宙之毀決不終毀也,其毀于此者必成于彼,無疑也。吾人甚盼望其毀,蓋毀舊宇宙而得新宇宙,豈不愈于舊宇宙耶!”
毛新宇出生于毛澤東意欲砸爛舊世界、開創新世界的“文革”時期。從取名看,他對孫子是寄予了厚望的。因此毛新宇說:“我的名字是我爺爺取的。新宇,代表新的天地,老人家希望我將來會對社會、對國家作出貢獻。”
毛澤東的侄兒毛遠新,跟隨毛澤東在中南海長大,高中畢業后進了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1965年7月,他回到北京看望伯父,為了下鄉參加“四清”時避免人們對他身世的猜疑,他向伯父要求改名。毛澤東笑著點頭,說:“有了李德勝、李敏、李訥,你就叫李實吧。”于是毛遠新不僅下鄉“四清”叫“李實”,大學畢業證上的用名也是“李實”。晚年毛遠新出獄后來到上海,無論在單位還是在家里,他用的名字都是“李實”。
前后算來,毛澤東曾為毛澤建、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毛金花、毛岸紅、李敏、李訥、毛遠新等毛家人取過名或改過名。從中可以看出一條明顯的軌跡,就是這些名字一個一個逐步邁出了毛氏族譜的門檻,融入了中華民族的大觀園。這種現象今天大家是司空見慣的了,但在毛澤東生兒育女的年代,卻是翻天覆地的革命之舉。我們今天能夠隨心所欲地選取自己喜歡的美好名字,正是經歷過“五四”洗禮的這一代人開拓創新的結果。
與跟兒孫們的取名相比,毛澤東為3個外孫取的名卻顯出了他一些不同尋常的思想軌跡。
李敏有一子一女,兒子出生于1962年10月27日,再過10天就是列寧領導的俄國十月革命45周年紀念日了,面對第一個孫輩的降世,毛澤東高興地一拍大腿說:“我70歲了,官升一級哩!”(指的是自己做到祖父級了)李敏在《我的父親毛澤東》一書中寫道:“說起兒子孔繼寧,這名字還有著特殊的來歷。為了孫子的名字,爺爺和外公確實都費了一番心思。二老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馬、恩、列、斯。因為孩子生在10月,又都想到了取革命之意。孩子爺爺想,用馬字不好排字,用恩字與他人有重,列、斯又都不適合人們的習慣。就用列寧的‘寧’字吧,取個寧靜、安寧之意。我爸爸提出幾個原則:虎、豹、彪,楊、柳、松,牛、馬、羊一律不用,可以用馬、恩、列、斯,不許用毛澤東的名字。知道了孩子爺爺的意思后,我爸爸說:‘好,就叫他長大后繼承我們的事業吧,這叫后繼有人,就叫繼寧吧’。”
孔繼寧出生10年后,1972年初,妹妹才出生。當李敏拿著女兒的照片,請毛澤東為外孫女取名時,毛澤東的思想卻與10年前大相徑庭了。10年前給外孫取名時特別囑咐“不許用毛澤東的名字”。可是給外孫女取名時,他沉思良久后說:“就叫‘東梅’吧。‘東’是我的名,‘梅’是一個很好的字,是我生平最喜歡的。”
1972年的晚些時候,李訥的兒子也降生了。有資料說:“李訥的孩子叫李效芝,是毛澤東親自給取的名字。李訥對父親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字特別高興。”
李效芝出生不久,父母便離了婚,現用名王效芝,隨的是繼父王景清的姓。
從給孔繼寧取名時“不許用毛澤東的名字”,到強調“孔東梅的‘東’字是我的名”,再到為李訥的兒子取名李效芝,直言不諱要仿效毛潤之。前后相差10年,意境左右相背,究竟是什么緣故?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這也非本文所議之題,暫且留供朋友們探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