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使用公款,第一次報銷,第一次簽名,白紙黑字!
在農村窩著的時候,最羨慕公家人說一句話:我可以報銷!那說話時的神情,如同徐娘被皇上再次臨幸那樣,神秘而又得意。每當爺爺聽到這句話時,總忘不了叮囑子孫們長大后一定要做公家人。其實爺爺為什么如此看重這句話,一直胡里胡涂,直到我成為公家人以后。
體會“我可以報銷”的樂趣,發生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跟處長去安徽做公路養護情況的調查,二十天行程,除了收獲眼福和口福外,自然還收獲由錢變成的各種發票。回來后,整理發票報賬當然成了我的第一項工作。
坐在對面桌上的同事,是個有20多年工作經驗的老干部。自然也是我事事請教的長輩。按照同事的教導,我一邊整理著發票,一邊將發票階梯似地貼在報銷單的后面。平日里自己乘公共汽車的小票也混在發票堆里,我認真地辨認著,像捉虱子似的一一拎出,搓成一團丟進了廢紙簍里。虔誠得如掛在秤桿上那個烏黑發亮的秤砣。
貼好了,也算清了。拿著報銷單請同事把關,他一邊看著報銷單,一邊夸我做事認真。忽然,他的眼睛停在了紙簍里我丟棄的那十多張公共汽車票,抬頭問我為什么扔掉,我說那是我私人的支出,與單位無關。同事詭秘地笑著把報銷單還給了我。
報銷單需要批準簽字。送到處長的辦公室,處長翻看著報銷單,我不經意地欣賞著處長身后那幅山水畫。據說處長“酷愛”字畫,身后的那幅畫仍是一位大家所作,送給處長斧正。同事說很多名家字畫,基本都被處長“斧正”成現鈔了。一筆不小的收入!但比起現在的撈錢方法要“含蓄”、“曲折”了很多。
不知什么時候,處長已拿出一疊早已整理好的公共汽車發票,讓我放到報銷單中。我恭敬地接過票據,回到了辦公室,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熟練地貼著處長給的發票,突然發現這些發票多數與這次出差無關。我不假思索地拿著發票奔向處長辦公室,但在推門的那一刻,又縮了回來,返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我似乎明白了同事那詭秘的笑容。
大概人的頓悟都是這樣得來的。我顫抖著從廢紙簍撿回了那些公共汽車票,一角,五分、兩角、五角……,一張張地貼到報銷單的后面,心嘭嘭的跳著。在報銷人處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次使用公款,第一次報銷,第一次簽名,白紙黑字!手濕漉漉的。
惴惴不安地把報銷單放在處長的辦公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處長手中的筆,處長提筆在批準人的地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瀟灑得讓人羨慕。走出處長的辦公室,那顆揪著的心放回了肚里。
走進會計室,總有一種進入動物園的感覺,只是搞不清誰在籠中,誰在籠外。會計隔著一道鐵欄桿,翻著我的報銷單,一邊翻一邊劈里啪啦地撥弄著算盤。我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會計那捻著發票的手,每一次翻動,就擰緊一下我那緊繃的神經,翻得我快要斷弦的時候,那紅紅的長條名章終于在復核人的地方蓋上了,至此我才找回了那口丟失的空氣。會計職業經歷的持久和老練讓我開了眼界,更見識了那錢是這樣麻利地放到了自己的手中。
報銷完成了,擦去頭上沁出的汗水,看著那些由發票變回的現金,一種超越自我極限的成功,讓自己一下子明白了“我可以報銷”的真正含義。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甚至還生出了要告慰爺爺在天之靈的念頭。
第一次的虛報,回報的不僅僅是三塊多錢和成功的美妙,而是處長對自己的美譽。幾天以后同事告訴我,處長在會上說我年紀雖小,悟性極高,大有培養潛力。同事們都說我前途無量。我又一次啞言失笑。
從此我成了處長的“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