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造假案”作為中國證券史上迄今最大的財務造假案,在近8年的時間里撂倒了無數企業家和政府官員,曾任農業部財務司司長的孫鶴齡,是“藍田造假案”涉案人員中最后一名被判刑的廳級高官。2007年12月20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了一審判決,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判處68歲的農業部財務司原司長、總經濟師孫鶴齡有期徒刑8年。這位在中國農業系統橫跨農業、財務兩個領域的財務專家,在他任職期間幫助藍田股份上市、幫助自己的親屬子女發財、幫助企業貸款,竟因為“幫助別人”而害了自己,直到鋃鐺入獄才知道法律鐵面無情。
自我拯救,
幫了別人“雙規”了自己
1999年10月10日,60歲的孫鶴齡在農業部財務司長的任職上,站完最后一班崗后光榮退休。孫鶴齡1963年從西南財經大學農業經濟專業畢業后志愿到西藏工作并在西藏工作了25年。在生活條件惡劣以及胃部被切除70%的情況下,從西藏到內地、從基層到機關,這位沒有什么背景的官員一步步都走得謹小慎微,在對待金錢的問題上把握得很有“度”。1996年9月,孫鶴齡任農業部總經濟師兼財務司司長,行政職務為正廳級,享受副部級待遇。孫鶴齡在學術研究方面也頗有成果,是農業部的學者型官員,他在財務會計和企業管理方面多有著述,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但是,誰也不知道孫鶴齡還有兩塊心病,而這兩塊心病還是在他退休之后被人揭開了。2001年10月,“藍田造假案”案發,隨即在全國引發了連鎖反應。2003年4月4日,孫鶴齡因此而被“雙規”。當他見到中紀委駐農業部紀檢人員時,他第一句話就問:“是不是藍田公司上市和我親屬子女買股票的問題?”紀檢人員說:“這兩個問題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你就交代其他問題吧。”
但是,孫鶴齡心存僥幸,他斬釘截鐵地說:“我的確沒有貪污受賄,這個原則我很清楚。請你們查實。”
這次簡短的“雙規”談話很快就結束了。此后,紀檢人員再也沒有找孫鶴齡,后來組織上對他的“雙規”解除,而此時孫鶴齡認為自己的事算不上什么大事,扛一扛就過去了。
孫鶴齡的兩塊心病一是幫助藍田股份上市,但他自認為都是照章辦事,完全是公事公辦。二是幫助女兒和妻妹購買10萬股藍田內部職工股票,獲利488萬元,孫鶴齡認為這頂多算是違紀違規行為,只要及時糾正錯誤,就可以“向組織交代”了。
于是,在被“雙規”之后,孫鶴齡開始了積極的自我拯救,積極交代自己所犯的錯誤,并寫了材料,同時讓女兒孫進新積極退賠,女兒錢不夠,為了表示誠心,孫鶴齡還拿出了自己的6萬元湊齊全部還清,孫鶴齡及其親屬子女共退賠了430余萬元,最大限度地彌補了經濟損失。
抱著破財免災想法的孫鶴齡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高枕無憂了,但是,2005年5月27日,孫鶴齡退休后所在的黨支部對他作出了開除黨籍的處分決定,這是令孫鶴齡不能接受的。他向黨組織提交了《我的申訴》,重申了自己的三條意見:一是藍田股份上市過程中他是公正履行職責,并非徇私幫助,更不是藍田股份的上市決策人之一;二是他沒有受賄,決不同意對他的受賄的結論;三是在擔保問題上他有失誤錯誤,但絕不是濫用職權。
那么,在孫鶴齡提出的這“三條意見”中,到底潛藏著什么樣的內幕呢?
決策者說,
幫藍田上市差點變成幕后推手
在農業部金融領域,身為農業部總經濟師兼財務司司長的孫鶴齡擁有相當大的話語權。包括藍田股份上市之時,孫鶴齡成為重要運作者之一。而作為農業部第一家推薦上市的公司,藍田股份當時的橫空出世出乎眾人意料。
沈陽藍田成立于1992年,由沈陽市新北副食商場、沈陽市新北制藥廠和沈陽市蓮花大酒店共同發起,以定向募集的方式成立,3家發起人均隸屬于沈陽行政學院。沈陽行政學院副院長瞿兆玉擔任沈陽藍田的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長,
據中國證監會后來查證,藍田股份在股票發行申報材料中,偽造沈陽市土地管理局批復文件和土地證以及沈陽市人民政府地價核準批復,虛增無形資產1100萬元;偽造銀行對賬單,虛增銀行存款2770萬元。經農業部推薦和運作,1996年5月27日,藍田股份在上海證券交易所發行3000萬股社會公眾股,發行價每股8.38元。同年6月18日,藍田股份正式掛牌交易。
1998年6月15日,藍田公司注冊資本由401萬元驟然增至4億元。這次增資的投資人為農業部,但并非現金注資,而是由農業部財務司出具財務證明。瞿兆玉2004年終審獲罪虛報注冊資本一事,即由此而生。
公開資料顯示,藍田股份自1996年發行上市以后,其財務數字一直保持神奇的增長速度:總資產規模從上市前的2.66億元發展到2000年末的28.38億元,增長了10倍。這些令人興奮的數字組成了“藍田神話”。
2001年10月,中央財經大學研究員劉姝威在《金融內參》發表《應立即停止對藍田股份發放貸款》的600字短文,率先質疑“藍田神話”是靠貸款支撐起來的。此后,各大銀行再也不給藍田股份發放貸款,藍田股份的資金鏈斷裂。隨即藍田股份造假案發。
2004年11月,湖北省高院作出判決:瞿兆玉犯提供虛假財務報告和提供虛假注冊資本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與瞿兆玉同時落馬的還有涉及藍田案的原洪湖市委副書記、市長韓從銀等人。
在瞿兆玉、韓從銀等人落馬前后,有關部門也把目光聚焦在藍田股份上市的“幕后推手”上,于是,時任農業部財務司司長的孫鶴齡成為“焦點”。因為在藍田股份上市的運作過程中,多有違規行為,之后孫鶴齡被認定為這一過程的“主要決策人之一”。這個說法立即遭到了孫鶴齡的強烈抵觸。
孫鶴齡在2005年6月3日提交給黨組織的《我的申訴》中,堅決否認自己是藍田神話的“幕后推手”。孫鶴齡在申訴材料中稱:上市的每個環節都是按照證監委文件精神辦理的,做到了手續完備程序透明。我根本沒有藍田股份上市決策人的權限。在藍田股份上市過程中,我與瞿兆玉沒有任何私下交易承諾,也未收受任何好處,完全是公事公辦。
孫鶴齡的這個申訴得到了有關部門的認可。在2005年9月,中紀委駐農業部紀檢組監察局、農業部直屬機關黨委、農業部直屬機關紀委發布的《關于孫鶴齡等人違紀違法事實及處理情況的通報》中,只通報了孫鶴齡兩起違紀違法事實,并沒有提及藍田神話“幕后推手”的問題。在此后檢察機關和法院審判過程中,也沒有就此追究孫鶴齡的責任,僅僅認定“孫鶴齡利用擔任農業部財務司長的職務便利,在履行審批農業部所屬公司上市及發行股票申報審核的職責過程中,為沈陽藍田股份有限公司通過農業部申請公開發行股票提供了便利”。
雖然成功摘掉了扣在自己頭上“幕后推手”的帽子,但是也正是孫鶴齡為藍田股份的上市“提供了便利”,才有了下一步10萬元股票獲利488萬元的“不當得利”,并最終成為孫鶴齡受賄的鐵證。
受賄者說,
幫女兒買股票變成自己受賄證據
盡管孫鶴齡啼血申訴、苦苦哀求女兒孫進新退賠,甚至不惜動員女兒跟前夫打官司進行“自我拯救”。但是,孫鶴齡幫助女兒購買10萬股藍田內部職工股并獲利488萬元是無法推掉的,因此2005年9月被開除黨籍。
孫鶴齡本來以為,只要積極退賠了當時獲利的差價款就可以“向組織交代”了,但現在卻變成了被開除黨籍。作為一名有著32年黨齡的老同志,孫鶴齡一時難以接受這個結果,立即撰寫了多份申訴材料交給黨組織和紀檢部門。但是,更令孫鶴齡沒有想到的是,黨紀處分僅僅是個前奏,紀檢部門已與司法機關進行了溝通,司法機關將介入孫鶴齡受賄案的調查取證。
當然,此時的孫鶴齡是不了解這些的。孫鶴齡堅決不同意“受賄”的結論,認為自己沒有受賄的理由很簡單:他沒有收受瞿兆玉的任何好處,不但按規定辦事,還幫助農業部從瞿兆玉那里籌集了500萬元中華農業科教基金,不但無過而且有功。
籌集500萬元科教基金是在1995年的一天,孫鶴齡下班回家后,瞿兆玉和當時的湖北省洪湖市市長韓從銀找到孫鶴齡家。敲開門后瞿兆玉自我介紹說:“我是沈陽藍田集團的董事長瞿兆玉,這位是湖北洪湖市韓市長,我們這次來是向您匯報工作的。”
畢竟一個集團老總和一個市長到訪,孫鶴齡把這兩位陌生的訪客請到了客廳。一落座,瞿兆玉隨即開始匯報工作說:“我們這次來主要是申報上市,材料已經報到企業處。我們企業在洪湖有水產養殖基地,還有生豬出口等農業項目,前景非常廣闊。”
韓從銀也幫著瞿兆玉說:“藍田為洪湖的農業脫貧致富做了很大貢獻,企業效益好、有實力,希望得到農業部財務司的支持。”
此時,孫鶴齡突然想到農業部正在籌備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但還缺乏贊助資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就對瞿兆玉說:“農業部正在籌集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的資金,主要用于農業項目補助和獎勵給優秀農戶,既然你們企業效益好,可否贊助一下,多少不限。”
沒想到瞿兆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接上了話茬問:“你們部屬企業贊助多少?”
孫鶴齡說:“一級企業贊助500萬元,二級企業200萬元,三級以下企業不限。”
“我們贊助500萬元。”瞿兆玉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答應贊助,其實,瞿兆玉這500萬元是他咬著牙喊出來的。孫鶴齡沒想到瞿兆玉不但說話算話而且雷厲風行,過了不久瞿兆玉就帶著支票來到了孫鶴齡的辦公室,隨即,孫鶴齡讓財務司資金管理處辦理了贊助手續。后來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正式成立時,給藍田股份頒發了一份“榮譽證書”。
用500萬元換來一張榮譽證書,瞿兆玉當然不會那么傻,他的出手大方和公關能力,最終在1996年5月27日國家證監委批復藍田股份上市得到了驗證。在藍田股份正式掛牌上市之前,瞿兆玉專程來到孫鶴齡的辦公室表示感謝。孫鶴齡依然打著官腔說:“我們只是履行部門工作職責,對我沒什么可感謝的。”
瞿兆玉說:“那你買點藍田內部職工股吧。”作為財務司司長,孫鶴齡當然知道內部職工股一旦上市意味著翻番地獲利。但是,他依然拿著官腔說:“部里有規定,處以上干部不準買股、炒股,因此我不買。”瞿兆玉說:“你不買就算了,可以讓家屬、小孩他們買,不會有事也不會違規。”說完就走了。
買不買藍田原始股的問題在孫鶴齡的腦子里斗爭了很久,但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幾天之后,孫鶴齡在岳母家里見到了女兒孫進新和妻妹,就把藍田將要上市,瞿兆玉勸說親屬子女可以買股票的事情告訴了女兒和妻妹,同時,孫鶴齡告訴女兒說:“我擔心出事,就沒答應買。”孫進新焦急地對孫鶴齡說:“現在都在炒股,買原始股的人多的是,不會有問題。你不買就給我們搭個橋,我們買唄。”
幾天之后,孫鶴齡給瞿兆玉打了一個電話,女兒孫進新去辦理了購買股票的手續。就是這10萬元股票,當時的差價是96.8萬元,3年后變成了488萬元。
而孫鶴齡自欺欺人地認為,反正原始股是買的不是送的,涉及不到受賄,再說自己不買,親屬子女購買是他們的事情,所以他根本沒把這事當作是犯罪。直到2006年7月28日,孫鶴齡在“雙規”后的《交代材料》中,才初步“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在后來的法院判決中,因為幫助親屬子女購買股票,孫鶴齡構成受賄罪,因此獲刑7年。
瀆職者說,
幫企業貸款變成濫用職權
孫鶴齡的第二宗罪是“私自動用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資金為天鴻公司提供貸款擔保,造成230萬元的重大經濟損失”。這一條,在法院下達的判決書中也被認定為濫用職權罪,因此獲刑2年。
孫鶴齡與無錫天鴻公司的緣分要上溯到1988年,孫鶴齡剛從新疆調任中國農墾總公司副總經理之后,在無錫開會期間認識了負責接待的陸某,這次交往僅僅是“互遞名片的一面之緣”。8年之后的1996年,已經升任農業部財務司長的孫鶴齡再次來到無錫開會,遇到已經成為天鴻公司副總經理的陸某,陸某邀請孫鶴齡一行到天鴻公司參觀,受到了無錫市天鴻公司法人代表、總經理蔣某的熱情接待。這家企業曾被農業部評為全國百家優秀鄉鎮企業,給孫鶴齡留下了“有實力”的印象。這次參觀,孫鶴齡只吃了一頓飯就回了北京。
1996年12月,天鴻公司總經理蔣某找到孫鶴齡稱企業有困難,想從財務司借款。孫鶴齡表示財政資金不能出借,但是可以幫助天鴻公司聯系貸款。經過聯系,中信實業銀行同意貸款,但提出要有擔保。
1995年11月到2002年8月期間,農業部設立的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的本金由財務司代管,孫鶴齡決定由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出面擔保。在沒有取得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法人代表林某的同意,也沒有與財務司其他領導商量的情況下,孫鶴齡代表基金會與中信實業銀行簽訂貸款擔保合同,并將基金會一張500萬元半年期定期存單作為質押。1995年12月5日,天鴻公司獲貸400萬元,期限半年。
但直到1997年6月5日貸款到期,天鴻公司仍沒有履約還貸。在孫鶴齡退休之前,除了兩次派人催要之外,電話催要、寫信催要這些方法他都試過了,但一直沒有什么結果。
2002年9月9日,天鴻公司進入司法破產程序。之后,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先后多次與中信實業銀行協商還貸事宜,雙方最后同意各自承擔一部分經濟損失的辦法解決。2003年4月18日,按照擔保合同確定的500萬元質押金額,由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承擔經濟損失230萬元。
在整個擔保貸款過程中,孫鶴齡的動機只是想幫助優秀鄉鎮企業的發展,最后卻把自己給陷了進去,也把自己送上了法庭。
刻骨銘心,
終于知道法律是鐵面無情
幫藍田上市、幫女兒買股票、幫企業擔保貸款,最后68歲的孫鶴齡把自己送上了被告席。
在法庭上,由于事先孫鶴齡與為他辯護的律師錢列陽交換過意見,錢列陽建議孫鶴齡承認有罪并為他進行輕罪辯護,所以孫鶴齡一上來就說:“我承認這兩個罪名。”孫鶴齡低聲說,“我一直小心謹慎,女兒的事是我參加工作以來最大的失誤,也是我晚年刻骨銘心的教訓,我沒有把握好自己,在女兒購股問題上沒有過好親情關”。
2007年12月20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以孫鶴齡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以犯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8年。一審判決后,孫鶴齡沒有提出上訴。至此,這場長達8年的案件終于落幕。
查處孫鶴齡腐敗案,可謂是個馬拉松過程,期間從雙規到黨內處分,后又提交司法機關進行處理,經過傳訊、羈押、提審、取保候審,最后才將孫鶴齡送上法庭。而孫鶴齡的認識過程在這8年中也從堅決否認自己的錯誤到“承認有罪”,而且是在“檢察官的啟發和幫助下”,才進一步“提高了對問題嚴重性的認識”。
孫鶴齡一案給我們剖析高官犯罪提供了三條思路。首先,很多腐敗官員是懂法的,法制觀念也相當強,錯就錯在他們不相信法律會這么鐵面無情,會真的降臨到自己頭上。
孫鶴齡給我們提供的第二個官員腐敗思路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就是過好“子女關”。孫鶴齡毀了自己毀了家,也毀了女兒。在現實生活中,一些慈愛的父輩總是以過多的熱情為了孩子現在和將來的“幸福”生活,甚至鋌而走險而釀成悲劇,把子女一并帶上審判臺的,也比比皆是。
孫鶴齡落馬提供給我們的第三條思路,是有些高官知道自制自律,卻不知道怎么才是真正的自制自律。拿孫鶴齡來說,他的一生可以說是謹小慎微的,也從來沒有主動索賄受賄。在后來涉案的犯罪過程中,他仍然一直認為自己從工作上幫助藍田上市只要自己不受賄就沒事,包括后來為親屬女子購買股票他仍然不認為是受賄,至于后來濫用職權違規作貸款擔保,更沒想到苦果要自己吞。可以說,孫鶴齡是個自律的人,但卻沒有自律到點子上。如果他能夠掌握一點真正的法律知識,并且真正把法律當回事,他就會知道有些股票是不能買的,有些擔保也是不能擔的,有些忙也是不能幫的。
由于不會自制自律,因而就難過金錢關、子女關,最后才知道法律果然是鐵面無情就晚了,孫鶴齡敗就敗在難于自制不會自制的欲望之中。■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