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網與情網

有關專家指出，2008年初發生的雪災雖是天災，但是人禍因素卻加深了一些地區災害的廣度和深度，湖南郴州正是這種典型案例。郴州在這次暴雪災害中成為重災區，同時也是電力腐敗問題的重災區，而腐敗案的發生又集中在電力工程建設和采購環節，這一連串的重合絕非偶然。

2008年3月12日，湖南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湖南郴電國際發展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郴電國際）原董事長鄧中華案作出一審判決，法院判決認為：自1999年至2006年9月期間，鄧中華利用職務的便利，先后37次收受他人賄賂，共計折合人民幣369萬多元。同時鄧中華為了進入郴州市委領導班子，還送給時任郴州市委書記的李大倫8萬美元。鄧中華因此犯受賄罪、行賄罪，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8年，剝奪政治權利4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0萬元。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曾經堅稱自己“冤枉”，一口咬定自己“并無行賄事實”的鄧中華最終未能逃脫法律的懲罰。

郴電國際：

又一個腐敗的“郴州模式”？

鄧中華，1958年9月出生于湖南永興，1975年3月參加工作，曾經歷任臨武縣楚江鄉長，黨委書記，臨武縣武水鄉黨委書記，臨武縣農委主任，黨組書記，臨武縣長助理，郴州市電力公司經理，黨委書記。2004年3月起任郴電國際董事長兼黨委書記，后又任聯合國國際小水電郴州基地主任。他有著教授級高級政工師、特一級正教授攝影師職稱，身上罩著全國人大代表（2007年1月25日被罷免）、全國勞動模范、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等一系列耀眼的光環。

鄧中華于1997年從臨武縣人民政府縣長助理調任郴州電力公司任經理、黨委書記，愛好沽名釣譽的他因為曾和郴州某些達官貴人要好，所以他在郴州目中無人、為所欲為、唯我獨尊，被人戲稱為“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充滿了‘榮譽’”。無論是在單位內外，鄧中華想干啥就干啥。他甚至敢于在本單位大膽起用自己的情婦：“郴電國際”原打字員朱慶華就因為是他的情婦而在短短的時間里得到他的重用，把她從普普通通的辦事人員一躍而提升為副總經理。

然而他當初也許未曾料想到，他自己親手掌管的“郴州電網”在2008年初的這場冰雪災害中幾乎全部癱瘓。從而造成當地電力供應中斷，當時整個郴州電網對外通道幾乎全部中斷；地方電網電源點和用戶之間的輸電線路也全部中斷，整個電網電力塔倒塌累計443座，電桿倒塌、折斷數萬根，冰雪災害使郴州電網一度成為一個“孤網”。導致郴州11個縣、500萬人口陷入了黑暗，成為我國這次暴雪災害中的重災區，是受災最為嚴重的地級城市。

由于鄧中華等人的腐敗，從而大大加深了冰雪災害的廣度和深度。2008年1月25日，由于湖南郴州境內輸電塔的倒塌，從而阻斷了京廣鐵路的運輸，并且揭開了一場特大冰雪災害的序幕。接連十多天停水停電的日子，把整個郴州城陷入了一片失序和黑暗的癱瘓邊緣，令所有郴州人銘心刻骨。

那么，在鄧中華等人掌管下的“郴州電網”又是一個怎樣的電網“豆腐渣工程”？為何如此脆弱簡直是不堪一擊？

據了解，湖南郴州具有得天獨厚的小水電資源優勢，自搭上國務院部署第一批農村水電初級電氣化試點地區的快車后，郴州加快了小水電的發展。2000年12月，由郴州電力公司、宜章、臨武等5家水電骨干企業，以及聯合國國際小水電中心作為發起人，按照“廠網分開”的原則組建了郴電國際。郴電國際成立后，率先在我國小水電行業中實現了廠網分開、資產重組和股份制改造，為地方電力體制改革提供了一個成功范例，被譽為中國小水電改革的一個創舉。

2002年，郴州市委、市政府頒布了《關于鼓勵干部參與農業結構調整的若干規定》，按照“誰投資、誰受益、誰有資金和積極性，就優先給誰開發”的原則，鼓勵機關、企事業單位、干部職工及社會各界人士獨資合股開發小水電站。這種敞開大門、無限制鼓勵機關、企事業單位干部辦企業的做法曾經引起質疑：機關干部投資辦電容易滋生腐敗。然而當時在郴州投資水電的公務員卻有很多。

郴電國際由于得到了郴州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從而成為全國唯一的農村水電現代化管理示范企業，同時它在湖南省擁有唯一的完整獨立的地方區域電網、是郴州市唯一的上市公司。2002年被國家水利部確立為全國地方電力系統現代化企業管理、現代化技術應用的“郴州模式”并向全國推廣，成為全國小水電行業學習借鑒的樣板。

2000年組建郴電國際后，鄧中華順理成章成為公司“一把手”，后又任聯合國國際小水電郴州基地主任。在郴州，鄧中華自以為“后臺硬，關系廣”，常常“目中無人”。他不但和時任市委書記的李大倫“關系鐵”，而且他還與樊甲生(案發前為郴州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曾錦春(案發前為郴州市紀委書記)等“關系密切”。

然而，郴州的這種“同一城市，兩張電網”作法曾遭遇了很大的爭論和普遍的質疑。作為郴電國際的“地方網”和屬于郴州市電業局的“國家網”同時并存不可避免地產生許多矛盾。郴州市電業局掌控了下屬縣市范圍的主要供電市場，而郴電國際則幾近獨占了郴州市區的用戶。長期以來，雙方一直在為爭搶用戶、彼此滲透而發生了許多糾紛，不僅造成了重復建設，不利于城市整體規劃，甚至出現了“一個院子兩張網，一邊電燈一邊蠟燭黃”的尷尬局面。

“郴州電網”：

隱藏著董事長和情婦幾多貪欲

說起鄧中華本人的腐敗，他和其他貪官一樣沒有什么區別：貪財好色。只不過在某些方面他好像看起來比某些貪官更大膽，他甚至敢公開大膽而不是偷偷摸摸地在本單位起用自己的情婦：“郴電國際”原打字員朱慶華就因為是他的情婦而在短短的時間里得到他的“重用”，把她從普普通通的辦事人員一躍而提升為副總經理。

1997年，時年40歲的鄧中華從臨武縣縣長助理的崗位調到郴電國際的前身郴州市電力公司擔任總經理，從而認識了公司辦公室22歲的打字員朱慶華。到任之初，鄧中華一不了解企業，二不熟悉情況，工作頗感困難棘手。而這時，善解人意的朱慶華卻經常向他透露一些公司復雜的人際關系以及員工的思想動態等信息。從此，鄧中華對朱慶華頗為感激，常常借機帶她參加應酬。于是不久兩人就勾搭在一起，他們的不正常關系在郴電國際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2002年秋天，已由一名普通的打字員直接擢升為辦公室主任、人事行政部經理的朱慶華，又盛傳將被任命為總經理助理。“鄧朱戀情”終于傳到了蒙在鼓里的鄧中華妻子耳朵里。但鄧妻卻考慮到孩子和家庭的利益，只好打掉牙齒和血吞，忍氣吞聲，默許了朱慶華這個“地下夫人”的存在。

2002年11月，朱慶華終于如愿以償當上了總經理助理，就在鄧中華春風得意的時候，2002年12月，朱慶華卻要求她的男友譚代文結束在外的闖蕩生涯回到郴州發展。因為當時郴電國際即將上市，她和譚代文完全可以利用鄧中華手里的權力承攬許多建筑工程和電力建設工程；譚代文回到郴州后，立即組建了郴州市新東方公司，自任總經理。暗地里，朱慶華卻擁有著這家公司60%的股份。2003年春節之后，朱慶華以老同學、好朋友的身份，介紹譚代文認識了鄧中華。從此，譚代文接連承建了郴電國際住宅樓以及多個變電站等造價數千萬元的工程。

而這個時候，他們三個人的利益也已經緊緊糾纏在一起，因此鄧中華與譚代文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案發后查明，在此后的幾年里，譚代文和朱慶華送給鄧中華的現金就高達115萬元，這還不包括新居裝修等價值50余萬元的財物。同時，鄧中華還通過其情婦朱慶華接受工程承包商張吉平和譚代文的請托，違反工程招投標法規定，采取向張吉平泄露工程設計圖紙和向評委打招呼等手段，為安平建筑公司和譚代文承接到了郴電國際的萬國大廈基建、專家樓基建、石蓋塘變電站基建總造價5000多萬元的工程項目，謀取了巨額利益。

多年來，鄧中華與朱慶華一直保持著情人關系。鄧中華也知道她是譚代文的未婚妻，但還是經常帶著她一道出差、旅游等，譚代文從來沒有表現過不滿，也沒有提及朱慶華是他的未婚妻。鄧中華甚至荒唐地認為，朱慶華送給他的錢物，應該屬于情人之間的饋贈，可以鉆法律的空子。所以，只要朱慶華在場，鄧中華什么都敢接受，他自己也心安理得地把許多工程交給譚代文去做，并且為這位“很要好的朋友”打了許多不該打的招呼。

2004年夏天，公司住宅樓落成。鄧中華把新居裝修、購買家具都交給朱慶華打理，甚至不準自己的妻子插手。于是，一切事務都由譚代文“完成”，他花了近30萬元，另外一個負責公司輸電線路建設維護的副總經理送了一套價值近20萬元的家電。一晃到了2006年，朱慶華竟然在無數非議聲中坐上了郴電國際副總經理的寶座。

2004年4月，郴電國際已經成功上市，成了郴州唯一的上市公司。鄧中華的榮譽接踵而來，隨之而來的是他的“官癮”也越來越大。他先是想當副市長，后來又想做助理巡視員，再后又是人大副主任等。據說，時任市委書記李大倫曾對他許愿讓他成為副市長。為了謀求晉升，他多次給李大倫送禮，最多的一次竟然送了8萬美元。

據鄧中華交代，那是在2004年12月的一天晚上，李大倫打電話約他到蘇仙嶺上散步。李大倫透露自己在國外的兒子想要換臺車，苦于“囊中羞澀”。心領意會的鄧中華趕緊表態說：“這種小事就不勞書記費心了，包在我身上。”第二天他就前往李大倫的家里送給李8萬美元。

正當他“躊躇滿志”做著一枕黃粱美夢的時候，2006年6月，李大倫被“雙規”，從而揭開了郴州官場大地震的序幕。鄧中華“升官發財”的夢也隨之破滅。2006年8月22日，他的那位“很要好的朋友”譚代文也因為涉及樊甲生一案而被捕。隨后的9月19日，在中央高層的批示下，被外界稱為“三不倒”的原郴州市紀委書記曾錦春被專案組“控制”，鄧中華曾經所幻想依附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不復存在。

2006年底，在整肅郴州官場貪腐的戰役中，郴電國際的多位高層相繼被牽扯出。繼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劉曉文涉嫌經濟犯罪被捕后，董事會秘書兼副總經理楊東旭、副總經理朱慶華分別因涉嫌貪污罪和涉嫌受賄罪又被刑拘。到最后，郴電國際董事長鄧中華亦因涉嫌行賄罪和涉嫌受賄罪而被“雙規”。

讓人覺得十分滑稽可笑的是，在李大倫被“雙規”后，2006年6月19日，湖南省紀委和省檢察院聯合在郴州召開全市縣處級干部通報會，并規勸與李大倫有染的官員，在10天內(至6月29日)主動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后來由于交代問題的官員絡繹不絕，自首時間延長到7月5日。而這個時候的鄧中華心存僥幸，他想的不是主動自首，坦白交代問題。2006年7月1日，鄧中華甚至還敢有臉和他的情婦朱慶華共同組織了全體機關黨員召開學習“八榮八恥”座談會。

在座談會上，鄧中華這樣告誡他的屬下干部職工，他說：“當前道德的缺失和精神的缺失已使許多人，尤其是年輕人在人生取向上迷失了方向，對生活變得茫然，社會上美丑不分，善惡不明，正不壓邪的不良風氣日漸抬頭，榮辱觀發生錯位。學習“八榮八恥”就是要知榮辱，樹新風，促和諧，樹立科學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而他的情婦朱慶華則要求大家以學習“八榮八恥”為契機，遵紀守法，愛崗敬業，發揮先鋒模范作用，帶動和影響周圍員工。

當然，他們倆人的這場一點也不知廉恥害臊的學習“表演”成為郴電國際干部職工私下里議論的一個笑話。

一年后的2007年12月7日，鄧中華自己卻站在法庭上受審懺悔，他說：“我現在只有悔恨，悔恨自己放松了政治、法律學習；悔恨自己放寬了對自己世界觀的改造，放寬了對自己嚴格的要求；悔恨自己辜負了黨和人民的培養和希望。自己沒有抵御金錢和欲望的誘惑，一失足成千古恨，掉進了犯罪的深淵。”看到他的這番前后表演，令人不由覺得惡心。

“電網癱瘓”

牽扯幾多“人禍”？

郴電國際腐敗窩案被查處后，有人說這僅僅只是冰山一角，“電網癱瘓”的背后不知隱藏了多少腐敗和罪惡？

據了解，湖南省自2006年以來就查處了82個電力腐敗案件，其中擔任縣、市（區）電力局正副局長的8人，供電所正副所長3人，電力實業公司正副經理15人，電力物資部門負責人6人，合計占查處總人數的39%。在湖南省查處的電力腐敗案件中，窩案、串案現象相當嚴重。此次在重災區郴州市，在查處了郴電國際董事長鄧中華窩案后，接連又查處了郴州地區資興市數十人涉案的電力腐敗窩案。其中反映出問題最多的，恰恰就是農網投資改造工程。這些電力腐敗案件與導致全市在雪災中停電最長的電網崩塌事件，同時發生在郴州，這難道只是巧合現象？

2007年3月，資興市有關部門接到群眾舉報，稱資興市電力集團公司副總經理何世杰收受工程老板紅包、禮金。后經檢察機關查明：2000年至2007年，何世杰利用職務之便涉嫌收受賄賂11萬元，案發后退回6萬元。8年間，何世杰以個人和單位之名，先后18次向上級領導和部門行賄、送禮十余萬元。憑著金錢開路，2003年，何“一路升官發財”，被提拔任命為資興電力公司副總經理。何在交代了本人虛增電量貪污，收受多名用電客戶賄賂的犯罪事實后，他還供認出了自己伙同單位主要負責人截留、私分工程款的重大犯罪線索。至此，資興市電力集團系列腐敗案露出冰山一角。在資興地方電力集團內部上下“聯手”、集體腐敗，上至總經理、副總經理，下至電力工程安裝、物資采購、財務部三大主管部門負責人狼狽為奸，集體盜取國家財產。

沒過多久，資興電力集團公司原財務總監陳春陽因涉嫌受賄案發。緊接著46歲的物資供應部原部長朱大海也被隔離審查。2007年4月，在何世杰和陳春陽相繼落馬后，身為資興電力集團公司“一把手”的陳移山坐不住了。據檢察機關查明，陳移山涉嫌貪污、私分公款、非法所得91萬元。而公司原工會主席、黨總支專職紀檢監督員楊平波也直接卷入了腐敗的旋渦，成為上級紀檢部門審查的對象。楊平波涉嫌收受賄賂共計33萬元，涉嫌貪污私分公款近5萬元。幾乎所有和農網改造有關的供應、銷售、施工等環節，楊平波都有所染指。

據了解，資興電力系統腐敗共有60余人涉案，其中副科級以上干部7人，8人移交檢察機關，共追繳涉案贓款1000余萬元；腐敗的環節幾乎囊括發電、供電、電力設備維修、工程基建、物資采購、財務等電力系統的多個環節。

而這些腐敗行為卻恰恰加深了冰雪災害的廣度和深度。從而給“郴州電網”的整個癱瘓埋下了伏筆。事后據媒體調查，2008年初，參與抗冰保電的郴州多名電力工人在他們所搶修的輸電設備中發現，除去冰凍嚴重的因素之外，設備老化問題也相當突出。然而讓人無法理解的是，這些出問題的設備很多都是近年新建的，根本就沒有達到設計年限就出現老化，這從設備的銹跡程度、電塔材質、螺絲接口等都可以反映出來。而在郴州當地也有不少人發現，在農村倒塌的電線桿中，鋼筋如鐵絲般細。一位在鋼廠從業30多年的老工人對媒體記者說，他看到一些受災倒塌的電塔基架被冰塊壓成麻花狀，第一反應就是：這應該是廢鋼或根本就不是鋼制品。■

編輯：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