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鄉親們回憶,兇手王建軍從小聽話懂事,誠實優秀,開朗活潑,是個人緣挺好的人。2003年從學校畢業,王建軍先當保安,后當交警高管支隊的協管員,但都無法解決生活貧困問題。無奈之中王建軍選擇報考警察,誰知一考就是四年。四年趕考生涯改變了他的性格,他不再愿意與朋友交往,沉浸于一種“網絡殺人游戲”之中。令人難以預料的是,今年一月剛剛正式被錄取,四月的崗前培訓中,就發生了這一幕血腥的慘劇。
兇手和被害者在培訓之前并不相識,而且根據朋友的回憶,兇手四年來的情緒有一個逐漸走向低落的過程。因此,基本上可以判斷兇手的殺人自毀是情緒崩潰所致,雖然可能有外在誘因,但長期的情緒壓抑和挫折體驗應該是王建軍殺人的根本原因。王建軍沉迷于“網絡殺人游戲”,也是由于現實生活中的深重絕望之感郁積過多,達到難以排解的程度。基本可以排除被害者四年來持續給兇手帶來壓力與困擾的可能性,所以王建軍的爆發與毀滅完全是非理性的,發泄對象的選擇也具有任意性。血淋淋的教訓告誡人們:在社會轉型的緊急關頭,危險并不僅僅存在于那些極度反社會的暴力犯罪者身上,存在于那些完全失去控制的精神病患者身上,每一個普通人都有可能因持續壓力和強烈焦慮而瞬間崩潰,因而自我呵護與對他人心靈狀況的關懷都是迫切的公共責任。
孔子云:“不遷怒。”何謂“遷怒”?面對人生困局,倘若不能找到令自己招致挫折的真實原因,倘若不能理性地面對真實的處境并選擇應對方略,而只是在懵懂中尋找無辜的發泄對象來傾瀉自己的憤怒和挫敗感,這就是“遷怒”,一種幼稚的逃避方式,一種典型的神經癥征候。這種“遷怒”式的情緒抒解實為飲鴆止渴,不僅會加劇自己的攻擊性和無助感,而且會在全社會中傳遞一種毀滅性的暴力鏈條:大魚攻擊小魚,小魚攻擊蝦米,短暫的快感之后,每個參與者的境遇都會進一步惡化。要斬斷這一可怕的暴力鏈條,使社會成為和平、和諧的心理共同體,就必須學會面對自己的真相,以反省的態度承擔命運,不逃避,不放棄。
其實,當王建軍決定以報考警察的方式來擺脫貧困的命運,他的命運軌跡就已經偏離健康與坦誠的正途。在正常的社會,警察是高危險行業,收入又并不特別豐厚,單純的公共服務職能的吸引力有限,似乎很難成為一個有為青年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最后抉擇。王建軍選擇報考警察,在我們當下這個特定的復雜語境當中,意味著什么,似乎不勞筆者贅言。只是,這樣的情勢之下,將注定使得報考警察的“鯉魚跳”變得十分艱難,而王建軍們一旦考取,即便不像本案中那樣徹底崩潰掉,也極有可能會在“媳婦熬成婆”的報復性執法中尋求心理感受和實際收入的補償。后者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遷怒”。如果真的是這樣,受到傷害的不僅是《石壕吏》中“逾墻走”的老翁和“出門看”的老婦,而且直接是王建軍們自己的脆弱良知。與其他社會成員和諧共生是每一個人內心安寧的基本保障,而以暴力方式撕毀這種共生關系,直接損害著實施暴力者自己的內心和諧,使他置于能量流失的恐懼感和不安全感的折磨之中。
“遷怒”是一種錯誤的認知程式。王建軍的貧困生活直接源自社會福利政策的相對滯后,直接源自社會財富分配的不盡公正。由于GDP增長部分尚未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全民共享,一個有為青年難以僅憑努力工作過上富足生活。這是不容回避的現實。但是,這不是殺人的理由。王建軍在缺乏思考能力、缺乏表達空間、缺乏疏解管道的情況下,無法建立健康的認知。他不懂得在社會轉型的大格局中如何建設性地表達對自我困窘境遇的抗議,如何以個人的創造力尋找新的機會的生長點,于是他先是依憑“網絡殺人游戲”泄憤,后是砍殺同事并自我毀滅,他曾經樸實健康的人性無法保護他,因為在現代社會,未經反省和思考的樸素人性不足以支撐人的健康生存。
如何構建一個“不遷怒”的社會?在外部條件嚴重扭曲的情形之下,心靈的呵護與人性的重建將很難單獨完成。學校教育和媒體輿論都有責任引領公眾回歸嚴峻但真實的情境,記錄表達真實情境的聲音,鼓勵爭取更好生活的努力,譴責威脅公平正義的權勢,創造積極解決問題的氛圍。在哪里遇到阻礙,就在哪里“愚公移山”,這是“不遷怒”的社會的基本規則。以建設性的憤怒面對黑暗,抑或以破壞性的憤怒制造黑暗,我們每個人都必須作出選擇。■
編輯:盧勁杉
新聞事件
據《都市時報》,4月10日凌晨,云南保山市隆陽公安分局蒲縹派出所民警王建軍在楚雄警校宿舍將同舍的警察王偉砍死,另一名警察張廷振被砍傷。兩人似在睡夢中遭到致命襲擊的。王建軍隨后跳樓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