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西班牙移民已經十年有余,在數十年的旅西生涯中也結識不少西班牙官方朋友,有的是政府官員,也有的是警方代表。有不少的政府機構經常邀請我協助做一些兩國交流的事務,其中翻譯的事情占多數,有時讓我去醫院幫一個中國孕婦做語言溝通的翻譯,有時請我去學校為幾個新入學的中國學生做翻譯,消除學校和學生之間的由于語言障礙而不能溝通產生的隔閡。每次邀請我都樂于接受,認真完成,我想這也算是融入西班牙社會的一種表現吧。

日前我又接到一個電話,來電話的是巴塞羅那外圍某市的警察局,警察在電話里邀請我去該警察局做幾次翻譯的工作。我和警察確認了時間、地點之后就走馬上任。
在去該市的路上,我心里有點忐忑不安,去警察局當翻譯還是第一次。由于在電話里不能詳細詢問翻譯什么內容,因此自己在胡亂猜想,可能是警察抓到一個中國移民殺人嫌疑犯,由于語言不通所以要翻譯,也可能是搶劫嫌疑犯,會不會一見犯罪嫌疑人,媽呀,我認識的……一路上我一直在胡思亂想,而且想得很多。
火車很準時地到達了目的地車站,我下車后按照雙方的約定馬上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接電話的人就是和我聯系的警察,他請我等五分鐘。
結果我只等了三分鐘就看見一輛警車開到我的面前,車停后跳下一個留著小胡子的警察,一臉笑容迎上來和我握手,并自我介紹說,他叫馬努埃爾,警銜是少尉警官。說完后他幫我拉開警車的門請我上了警車。
我平生看見警車在眼前呼嘯而過可能不少于千次,但坐上警車倒是平生第一次。因為本人一向遵紀守法,因此無緣和警車打交道。也因為是平生首次坐警車,我總有一些好奇心,因此也仔細觀察了警車內部的結構。
我坐的警車應該說是一輛實打實抓壞人的警車,車子是法國PEUGEOT(標致)7人座的型號,前面5個位置沒有改變,只是后面的二人座已經用很厚的有機玻璃隔開,里面沒有座位,在車壁上有一條很粗的金屬桿,金屬桿上還吊著一副手銬。估計這個地方是用于運送犯罪嫌疑人的吧。
馬努埃爾為我介紹了身邊開車的同事,他叫托尼。托尼馬上回過身體和我握手,并再次介紹說,他叫托尼·布萊爾。我一聽笑了:怎么和前英國前首相同名同姓啊。托尼說,純屬偶然。托尼年齡估計在30歲出頭,一頭的黃發,身高1.75左右,長得很帥。我在想,他當演員應該比當警察更合適。
這兩個警察身上都吊著很重的工具,有手槍,有對講機,有手銬,有電警棍,等等,我估計這些家伙的總分量絕對不少于七八公斤。
馬努艾爾點上一支煙后就和我說明要我做什么工作。
這次是該市政府要求警方對中國移民進行一項調查,調查的目標全部集中在中國移民的住宅,警方擔心在實施調查時有的中國移民不會說西文,或者有的會說而故意說不懂西文會影響調查的順利進展,因此帶上一個中國人當翻譯就能消除障礙。由于警方要求我對調查的內容暫時保密,因此我不便在媒體上透露調查的內容。
馬努艾爾先帶我去了警察局和他的領導見了一面寒暄了幾句后,我們就出發上路。來到第一家中國移民的住宅,按了半天的鈴但是沒有開門。
警察只能按下隔壁鄰居的門鈴,接門鈴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警察向中年男人了解了中國鄰居的情況,那個中年男人一口氣說了五六分鐘的話,口氣不是很友好。馬努艾爾將鄰居的講話內容做了記錄。
第一個調查我基本是旁觀者,沒干活。接著我們再去第二家。
按下門鈴后,有回答。馬努艾爾說:我們是警察,請開門。但是好長時間沒開門。馬努艾爾要我按鈴,并用中文和主人對話。
我照辦,按了幾次,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問我是誰。我說警察要和你們講幾句話,請開門。
結果門開了。警察很客氣地對住在公寓里的中國移民逐個進行了詢問,但警察始終站在門口,問話完畢后查看了所有人的居留證,只有一個人說居留證沒帶在身邊,警察并沒有追問,只是叫他把名字留下。這一次的調查,基本上是我做的翻譯,因為是用中國語的對話,警察的詢問和回答都進行得很順利。
第二個調查結束后,我們剛坐進車子,突然聽見從總部發來的呼叫,總部叫馬努艾爾馬上去一家酒吧,說是那里有哥倫比亞人在打架,還動了刀,必須立即去處理。馬努艾爾對我搖搖頭說,拉丁人問題很多,不是搶劫就是打架,還動不動持刀。
托尼按下了警燈,車子飛速駛向出事地點。到達酒吧后,馬努艾爾和我握手告別說,接下去你和托尼去完成另外幾家的調查,我要去處理這里的打架事件。
于是我和托尼繼續趕往另一家中國移民的住宅。
到達后,也是按鈴沒有人回答。我們只好再去下一家,就在車子剛開出五分鐘時,托尼的呼叫器傳來的其他警察的呼叫,說是一個東歐人搶劫了一個老太的提包正朝13街方向逃跑,對方要求托尼馬上趕往13街截住那個搶劫的東歐人。
托尼觀察了一下地形后,車子一個急轉彎就朝13街方向飛馳而去。他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今天的調查好像不是很順利啊。托尼的駕車技術很熟練,車子轉了幾個彎子就到達13街,他把車子停好后,叮囑我在車上不要下來。
他跳下車直奔13街。13街就在前面,我坐在車里也能看見。托尼在街口等著,估計他已經看見東歐人過來。
一會兒我就看見托尼朝街里面走去。大約兩三分鐘后我隱約聽見里面有打斗的聲音,我趕緊下車跑進13街,果然一進街就看見托尼和那個東歐人在搏斗,托尼已經將手銬銬住了那個人的一只手,但是另一個手就是銬不上,那個東歐人也是高頭大馬,一直在對抗托尼。
我一看這情景馬上跑過去幫忙按住東歐人的手,但是托尼馬上嚴厲地對我說:“你馬上離開我們五米,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雖然我一時搞不清托尼是什么意思,我還是聽了他的話,離開他們五米左右。
托尼眼看銬不上另外一只手,他干脆將手銬銬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他馬上呼叫同事,請求增援。
也只不過兩分鐘的光景,兩輛警車就呼嘯而來,警車分別在13街兩端停下,跳下四名警察來個前后夾擊。
救兵到達后,那個東歐人也老實了,托尼解下手銬再一次銬在了他的另一只手上。東歐人被另外四名警察帶走。
我和托尼繼續回到自己的警車上去,就在回去的路上,不少鄰居聽見剛才的警報聲紛紛打開窗戶看熱鬧,有的人看見我一個中國人和警察走在一起并進入警車,還以為我是搶劫犯呢。我還聽見一個小孩的聲音說:“媽媽你看,一個中國人被警察抓去了。”
坐上警車后,我發現托尼的樣子很累,額頭上出了許多汗,他拿香煙的手也在抖,顯然是剛才用力過猛的緣故吧。等托尼抽了幾口煙,體力恢復了一點。我問他:“為什么你拒絕我的幫助?”
托尼回答:“你是沒有權力對一個人實施限制他自由的行為,這個行為只有警察可以實施。如果你做了,那個東歐人就有權利來對你進行起訴,你有可能被判監禁7天的懲罰;如果那個人身體受了傷,你不但要坐牢還要賠生活費,這就是西班牙的法律。”
我聽后一愣,怪不得,西班牙人看見有人在實施犯罪也不會出現拔刀相助的,其原因就是他們“懂法”,而不是我們說的“冷漠”。
我對托尼說,如果是剛才的情形發生在中國,不說我一個人,肯定會有一幫人來幫你制服那個犯罪嫌疑人,不但幫你給他銬上手銬,還給他一頓毒打,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甚至打掉他的門牙后再扭送公安機關。
托尼聽后笑笑說,在中國當警察比這里容易啊。托尼接著說,像這樣的東歐人,就算今天把他抓住了,但是他已經扔掉了提包,我們沒有證據,因此就是抓住他也只能關48小時后釋放。
這樣的情況太多了,因此就會出現被抓50次、60次還能逍遙法外的小偷和強盜。法院里的法官就是一臺機器,有時我們歷經千辛萬苦抓住了嫌疑犯,但是一到法院往往就是證據不足而無罪釋放。
托尼說完就使勁抽煙。我又問他,如果你要抓的犯罪嫌疑人已經逃跑,你眼看抓不住他,你能不能對他開槍。
托尼說,一般是不允許開槍的,除非是對方有武器而且可能威脅你的生命時才可以開槍。我當了14年的警察,天天帶著手槍,從來沒有使用過。
托尼抽了一口煙繼續說:警察在使用槍械時要特別謹慎,因為它直接關系到人的生命,而且一旦動了槍,法院和檢察院馬上就會介入調查警察用槍的目的和用槍的因果,如果警察超出了用槍的權利范圍,那警察就成了殺人犯了。
其他警察局曾經有過類似案件,結果開槍的警察被法院認定不當使用槍械致使被害人受傷而被判刑5年。
此刻天色已經全暗,時間已晚上9點敲過。托尼說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結束,他開車把我送到車站后給馬努艾爾打了電話,對方說,下一次的調查他們定時間后再通知我。我和托尼握手告別。
臨走前我掏出小型照相機問托尼是否可以和他一起合影留念,他笑笑婉言謝絕說:警察在工作時不能隨意拍照留影,這是紀律。我只好點頭表示理解。
我期待著第二次和警方的合作,也許還會出現更多的精彩故事。■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