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啪”地開啟,代艷梅條件反射地閉了一下眼睛。
燈光聚集在她臉上。她的頭發、脖子全被包裹起來,只剩下一張臉。手術室內安靜得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別緊張。你的眉毛很漂亮,眉毛長成這樣最有福氣了。”負責手術的市急救中心整形科醫生吳一調節著氣氛。
這場手術的難度非常大,經過市級專家組3次會診,最終確定了手術方案。
樓房坍塌,讓代艷梅左眼瞼下方缺失了一大塊肌肉組織,骨頭外露。從災區轉移到重慶的傷員中,19歲的北川姑娘代艷梅是第一個接受整形手術的人。
麻醉針輕輕推進代艷梅左眼瞼下方,立即鼓起一個亮晶晶的水泡。手術刀劃出一道優美弧線,沿著水泡輕盈落下。代艷梅所有美的期望都寄托在這一刀上。
吳一的手很穩健。做手術前他沒進餐,他擔心吃飽了手會輕微地顫抖,而這個繡花般精細的手術絕不允許有半點閃失。
吳一反手抓起手術鉗,將手術刀切開的面皮翻開。麻醉劑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代艷梅絲毫沒有疼痛的反應。
“里面像漿糊似地粘住了,必須重新剝離。”
“這一層必須片下來……你睜開一下,閉。還有皺褶,我得切斷它們……使勁,閉!還是有些粘……”
一塊紅色的組織被剪了下來。“這一塊肉還要留著,一會兒萬一不夠還得補上。”吳一將一粒蠶豆般大小的肉放在手術盤里。
一層、二層、三層,手術刀沿水平方向層層探進。每一層組織在吳一的手術刀下,都變得比紙還要薄。
突然,一根血管爆裂。吳一本能地往后微微一退。
“快,烙一下。”一塊微形烙鐵伸向爆裂的血管,“滋滋”的聲音讓安靜的手術室添了些許緊張。
“分離原有組織,重新調整塑造。”代艷梅眼瞼下的組織已形成死結,肉眼看上去是一團一團的紅色肉球。“只有這樣,面皮傷愈后才會沒有皺褶。看,這塊肉球連著一根主血管,就是它讓血管破了。”吳一自言自語,“就像漢堡包讓人踩了一腳,里面的火腿腸、醬都粘在一起了。還得碰那根血管,但,我得把它剪掉!”
手術進行到了最關鍵階段,要裝皮膚擴張器了。吳一的手突然像僵了一般,停在空中,像正待揮毫的書法家。
他微彎著腰,臉部像木刻,額上出現了深思的皺紋,隨即,他雙手果斷出擊,分離、安裝,一氣呵成。
縫合手術先從眼瞼開始。吳一用鉗子夾住兩端,然后迅速縫合。他的手指仿佛有生命一樣,奔放而靈巧地縫合著肌肉和表皮。
“1、2、3、4、5、6、7,不行,第7針得剪掉重縫,否則達不到最好效果。不能縫合得太寬,否則會有新疤痕。”吳一所謂的“寬”,不過是零點幾毫米,“解剖的力道像寫牌匾,可以大開大合;縫合的力道如米上作畫,必須步步為營。”
最后一針縫完后,吳一一挺脊背,汗珠滾落在手術盤里。
無影燈下,吳一的臉蒼白如紙,代艷梅的臉粉紅似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