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國內有影響的雜志的座談會上,主編征求對該雜志意見時,多數人都很溫和地表示肯定,爾后再婉轉地針對問題提出批評。有一位女士按捺不住,蹭地一下站起來發言。她很坦率,但是語言咄咄逼人:“雜志的質量首先反映的是主編的水平。鑒于這本雜志目前質量問題比較突出,應當換一位更稱職的主編。”大家一聽都有點被震了,但是坐在下面的雜志社老板卻忍不住沖她豎起了大拇指。這位語驚四座的女人就是胡舒立,以其所獨有的胡舒立風格在新聞財經圈子里有口皆碑,但凡見過她的人,都會對她印象深刻。
誰是胡舒立?
她是那種急了會跳到桌子上,拍案大罵的女人。她會在與同事一起吃飯的時候旁若無人地討論工作,嗓門大得整個飯館都聽得見。有一次,她跟一位同事發生了分歧,固執己見,把人家氣跑了。可還沒走到馬路對面,那位同事和街上路過的人都聽見她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我想通了,你是對的,就按你說的辦。”
在任何時候她都會提醒你:我是胡舒立。她帶著一個記者到美國微軟公司的總部采訪,進門之后,攔住她碰到的第一個微軟員工,劈頭一句:“我是中國《財經》雜志的胡舒立,請你帶我去見比爾·蓋茨。”那人被問愣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可是,很多精彩的訪問都是這樣被她闖出來的。
有關胡舒立的江湖傳奇還遠不止此。1999年,適逢中美兩國剛剛簽署“人世”協議,廣東舉辦了一個中國人世的高級研討會,請來中國復關首席談判代表、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龍開完會后即要赴美國參加會議,所以有言在先,拒絕會見任何傳媒。胡舒立直接對龍的秘書說,告訴龍部長我是胡舒立,龍永圖居然接了胡的電話,兩人交談甚歡。胡說:“龍部長,這次我就不打攪你了,但我希望能夠在美國采訪你。”龍客氣答曰:“好的,好的。”旁坐的同行欣羨不已,感嘆:“跟龍永圖都這么說話,當記者當到這個份上,值了!”
“剛生下來就成熟地長著胡子”
胡舒立五十年代出生,同大多數六、七十年代的北京初中生一樣,胡舒立曾到山西農村插隊,說起這段日子,她說并沒有留下太多苦難的記憶。顛沛流離的生活反倒使她過早地開始獨立,樹立起樸素的“社會平等意識”和對社會生活底蘊細致入微的觀察力。
從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之后,胡舒立進入《工人日報》國內部當了一名記者,第一篇文章便是關于華北油田的揭露報道。她的勇氣一下子為世人矚目。在業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接觸中不乏商界名人,開始有人邀她下海,甚至提出職位安排,但胡舒立沒有動心。她說:“一個人一輩子只能做好一件事,我還是干新聞吧!”
她先后兩次出國學習考察,憑她的資質、語言水平和本人的努力,美國洛杉磯一家報紙邀她加盟,但她沒有這樣做。在胡舒立的眼里:“加州的陽光雖然溫暖,然而我們只不過是陽光中的一粒塵埃。”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國。她已經愛上了新聞這一行:想來想去發現自己最大的愉快就是將自己的東西變成方塊字登出來,讓許許多多人看見,要知道中國有那么多人啊。
胡舒立性格果斷豪爽,總能做出超乎別人想象的事情。不惑之年,她毅然離開任職10年的《工人日報》,到《中華工商時報》;45歲,一手創辦《財經》,多次刊發揭黑報道。
“我一生的追求,就是在一家好媒體里當記者。因為沒有好編輯,所以我才做部主任;因為沒有好主編,所以我才自己做主編;因為沒有一個滿意的平臺,所以我才出來辦《財經》。”《財經》一開始就露出了自己的鋒芒,有人曾經評論1998年4月創刊的《財經》,“剛生下來就成熟地長著胡子”。
攬月捉鱉
胡舒立任雜志主編,每期雜志出刊前,要開兩次編前會,最后兩天和所有相關記者編輯通宵達旦等待雜志發排;重要文章都一字一句推敲修改,無數個夜與晨的交替,都是一邊改稿一邊看著東方的窗子慢慢變白變亮;撰寫《財經》的社評,以“財經觀察”專欄引人關注;每次拿到新出的雜志時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性情率真不懂掩飾,也留意傾聽大家的聲音和想法;看似果敢的決策,之前一定經過廣泛征求意見的過程,看似粗枝大葉,卻細心到在同事生日、相鄰媒體創刊紀念或節假日到來前請秘書準備蛋糕、花籃和冷餐會……
2000年10月,《財經》雜志發表了《基金黑幕》一文,矛頭直指各大基金管理公司,揭露了腐敗現象,比如在桑拿浴間里接莊等等。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十家基金公司在《中國證券報》等三大報上發表嚴正聲明,對《財經》施加壓力;甚至有證券界的朋友打來電話,說她何必小題大做,說基金是改革開放新生事物,要小心呵護而不是打擊壓制。“我最聽不慣的就是這個觀點,”胡舒立后來回憶說,“我回答他們:第一,你告訴我更黑的事,我也愿意登;第二,世界上有大道理,有小道理,小道理服從大道理。證券市場最高的道理就是公開、公正、公平。”作為回應,胡舒立發表了《批評權、知情權和新基金使命》一文。她寫道:“媒體的批評權與公眾的知情權作為公開性的保證,其重要地位必然地優于某一利益集團自賦或他賦的‘歷史使命’。”
胡舒立曾在《財經》編輯部提出一個口號:“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一位深得她喜愛的部下后來做了更簡潔的概括:“《財經》的秘訣就兩個,高舉高打和揭黑幕。”
繼《基金黑幕》以后,胡舒立又發表了“銀廣廈”的報道,揭露了寧夏一個上市公司造假的事實:他們不但改財務報表,生產線是假的,連海關報關單也是假的。胡舒立懂得“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為了這篇報道,記者整整跟蹤了一年多,才掌握了充分的事實,然后經過了嚴格謹慎的調查,才寫出了這篇力作。《財經》的文章斬斷了這家上市公司的財路,胡舒立卻說:“我們要保護的是更多人的財路。”
由于《財經》確立了“獨立、獨家、獨到”的辦刊方針,發表的報道又鋒芒畢露,《財經》雜志也一夜成名,獲得了“扒糞者”的公眾聲譽,胡舒立也因此被《商業周刊》冠以證券界“中國最危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