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三鹿、伊利、蒙牛#8226;#8226;#8226;#8226;#8226;#8226;這些中國乳企的“大腕”,紛紛卷入“奶粉門”事件。含三聚氰胺的毒奶粉讓數萬個幼小的生命受到病痛的折磨!如何維護這些受害患兒的權利?如果疾病使他們留下了后遺癥,誰來為他們的未來“買單”?面對“毒奶粉”事件,弱勢消費者的維權之路在何方?
醫院的B超室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孩子的哭鬧聲,讓愁容滿面的家長們更加心煩意亂。
超市的奶粉架上,各品種奶粉已不見往日“爭奇斗艷”的身影。
這一切,都源于2008年9月曝光的“三鹿奶粉”事件。
因為在奶粉中摻入工業原料三聚氰胺,全國數萬名嬰幼兒患上了腎結石,而所涉及的企業更是包括了三鹿、伊利、蒙牛、雅士利等中國乳企“大腕”。
至此,中國產品質量的現狀再一次殘酷地擺在國人的面前,剛剛來到世界的嬰兒便直接遭遇了假劣有毒食品的毒害,這真是血淋淋的現實!對這一事件的評論,憤怒的網友們編撰了一條廣泛流傳的調侃語:外國人喝牛奶結實了,中國人喝牛奶結石了!
2004年4月,安徽阜陽劣質奶粉事件;2006年5月,黑龍江“齊二藥”亮菌甲素事件;2006年8月,安徽“欣弗劣藥事件”;2007年7月,上海“甲氨蝶呤”事件;2008年9月, “三鹿奶粉”事件……
這些頻繁發生的大規模假劣產品質量侵權事件,讓所有人在震驚的同時,也對產品質量產生深深的疑慮。一方面是假冒偽劣產品泛濫成災,產品質量安全事件層出不窮;另一方面是受害的消費者權利不能得到有效救濟,甚至被遺忘、被漠視。食品、藥品等事關公眾生命健康安全的產品質量問題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和姿態挑戰著國人的神經和智慧。而這一切,也預示著消費者的維權方式和權利保護狀況應當有所改變,應當進入一個新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時代。
家長為孩子的未來擔心
“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10月7日,來自河北的毒奶粉患兒小宇(化名)接到了北京市兒童醫院的通知。但他的父母擔心,孩子吃三鹿奶粉導致的這場無妄之災并不能獲得有效賠償。
小宇今年4歲,喝了兩年的三鹿奶粉。2008年7月份,小宇出現了嘔吐、腹脹的癥狀,經確診為腎結石、雙腎積水。9月22日,他作為重癥患者住進了北京市兒童醫院。在政府承諾對患兒實施免費救治后,小宇在北京兒童醫院的所有治療費用都不用掏錢。經過治療,腎結石已經通過藥物排出。
但接到出院通知,小宇的親屬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孩子的腎嚴重受損,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拔艺娴暮軗?,毒奶粉的影響可能會伴隨孩子一生。”小宇的媽媽擔心地說道。
和小宇同病房的患兒也都是喝了三鹿奶粉后導致腎結石,分別來自河南、河北以及安徽等地。孩子在北京治療,父母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或在北京投親靠友,或租住在出租房中。除了擔心孩子的病情,他們還要為每天的生活費發愁。
事實上,這是諸多毒奶粉受害者家庭面臨的相同的困境。根據衛生部的統計,“毒奶粉事件”曝光后,全國有超過5萬名嬰幼兒因服食毒奶粉接受門診治療或咨詢,其中1萬多人住院治療。盡管政府實施了免費治療措施,但諸如患者家長的誤工費等其他費用誰來承擔,孩子身體受損該如何賠償,未來出現后遺癥或者病情反復怎么解決,等等,一系列問題仍舊讓家長擔憂。
同時,據一些志愿提供幫助的律師調查,目前還有一些患兒屬于自費治療,主要是因為免費治療提供的條件、藥品級別低廉,家長不放心,愿意自費享受更好的待遇。比如河南南陽的邊先生的孩子于2008年7月25日住院,至“十一”前出院時總計花費了3萬多元的醫療費用。這些家庭的醫療費用等支出又該怎么處理?
在浙江省兒童醫院的病房里,來自浙江安吉的張先生告訴記者:“醫院說我兒子年齡太大(虛歲10歲),只有3周歲以下的孩子才能免費治療。我們在這里看了4天,已經花了1萬多元了。政府承諾的免費治療有年齡限制嗎?”
“我們喝的是液態奶,不是三鹿奶粉,而且喝的品種很多,這樣是不是很難進行索賠?”
相信張先生的疑問,也會存在很多患者家屬的心中。
如何解決受害患者的這些難題,成為當下人們關注的焦點。
集團訴訟:破解訴訟難題?
2008年9月22日,河南省鎮平縣一位孫姓家長向鎮平縣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賠償訴訟,要求三鹿集團賠償其孩子因食用“問題奶粉”而致病后的救治費用。
10月8日下午,廣東首位“結石嬰兒”張卓宇把三鹿集團及中國奶業協會一并告上了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10月9日,陜西省旬邑縣原底鄉農民田曉衛向旬邑縣人民法院遞交訴狀,就自己1歲兒子因食用三鹿奶粉而導致雙腎輸尿管結石死亡,向三鹿集團索賠73萬元。
一些患者家屬已向法院提起訴訟,但截至10月中旬,全國范圍內尚未有一起訴訟被法院受理。
根據中國現行的民法通則、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產品質量法等規定,受害者家庭可以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生產毒奶粉的企業賠償。而且上述幾起訴訟,也符合法定的起訴條件,為何得不到受理?
杭州濱江區法院一位法官坦言:“‘三鹿奶粉’事件出來以后,政府部門的重視,媒體的報道,使法院面臨巨大的壓力。但是在司法的技術和框架內完全可以研究出一種新模式,包括集團訴訟,立案之后使得民眾有司法救濟的希望,看到了這個希望,也就會化解這些矛盾,不會使事件惡化?!?/p>
對于集團訴訟,一些維權律師也表示,這是通過訴訟方式來解決受害患兒索賠問題的一個重要途徑。
“‘三鹿奶粉’案涉及范圍廣,如果一個法院受理了,其他各地法院也公開受理,那么這個案子將在全國范圍內到處開庭,這無疑是一種司法資源的浪費?!本S權律師李方平講道,“受害消費者進行個體訴訟必定會面臨諸多障礙,加之訴訟成本高、消耗精力,進行成本與效益分析后,往往不了了之。要降低維權成本,受害消費者確實需要通過集團訴訟來制衡侵權企業?!?/p>
對于集團訴訟,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四條、第五十五條作了具體規定,當事人一方人數眾多的共同訴訟,可以由當事人推選代表人進行訴訟。在起訴時人數尚未確定的,人民法院可以發出公告,說明案件情況和訴訟請求,通知權利人在一定期間向人民法院登記。人民法院作出的判決、裁定,對參加登記的全體權利人發生效力。未參加登記的權利人在訴訟時效期間提起訴訟的,適用該判決、裁定。
也就是說,一旦啟動集團訴訟,有的消費者就不用參加法院訴訟了,拿著判決結果直接去索賠就行了。此外,集團訴訟也可以避免不同地方的法院對同一類型案件判決結果不一,而且能夠起到“快立案、快審理、快判決、快執行”的效果。
但是在集團訴訟的具體操作上,仍然存在相關問題。“‘三鹿奶粉’案件到了法院,最困難的問題是因果關系的認定。首先,喝了三鹿奶粉,可能得了腎結石,但是不是都是三鹿奶粉造成的?這個因果關系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認定?或者沒有得腎結石,只是感到身體不適,有氣無力,這樣的損害有沒有可補救性,因果關系怎么看待,這些都值得探討?!闭憬髮W光華法學院博士張效羽分析。
在因果關系的認定上,有些學者認為可以借鑒一些英、美國家的做法,采取法官的自由心證——有一定的證據,要求法官心證把因果關系確定下來。對此,杭州拱墅區法院的沈晟并不贊同:“這雖然非常值得憧憬,但是在司法實務中卻非常困難。比如嬰兒奶粉長期服用的問題,怎么證明?當事人說了,法官憑心證就可認定他確實食用了?中國法官這樣做,會造成社會的反對。在中國的文化傳統、輿論氛圍中,人們對司法的社會評價不允許中國的法官這樣心證,會讓人產生法官意見完全是任意形成的感覺?!?/p>
在沈晟看來,對這樣大規模侵權行為的救濟,法律應該有所創新。“這么多年來我們國家陸續出現了類似的事件,這種事件一旦出現以后,往往是通過行政的方式去化解。這樣就失去了很好的處理事件的機遇,包括完善執法體系、司法體系和權利救濟體系?!鼓谭邸录峁┝艘粋€契機,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規定消費者的集團訴訟,在侵權法中規定懲罰性賠償制度等等。政府的優越性就在于我們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但如果沿用這樣的思維處理‘三鹿奶粉’事件,未必是一種妥當的思維,我們還是應該強調法治,在法律制度的框架內加以解決。”
消費者的自救
“看到中國發生了奶粉事件,我很痛心。那些孩子會不會也重復我們走過的路?”這是中國“三鹿奶粉”事件爆發后,53年前日本森永砒霜奶粉的受害者天野美奈子對《國際先驅導報》記者說的一句話。
1955年,日本爆發了震驚世界的森永毒奶粉事件,當時的日本在事件之初也試圖完全通過行政手段處理危機,患者也大部分出了院。由于做出“沒有后遺癥”結論的專家都是醫學界權威,所以即使是很多人出現了一些后遺癥,也并沒有得到森永公司的賠償。
在維權過程中,日本消費者組織發揮了重要作用。從日本“全國森永牛奶被害者同盟協會”到“森永牛奶中毒兒童保護協會”,再到“光協會”,消費者的談判力量一次次壯大。
目前,“光協會”主要為受害者提供健康和治療咨詢,還負責幫助受害者向森永公司索討醫療費、養老金等。35年間,森永已經累計支付了410億日元的救助金。
“日本森永奶粉事件讓我們認識到,面對嚴重的食品危機等侵害社會公眾合法權益的事件,政府自上而下的救濟固然重要,但不能忽視消費者的力量,特別是消費者組織自下而上的自救行動?!比A東政法大學教師何穎說道。
“個人消費者的力量往往十分渺小,面對資力雄厚、規模龐大的企業,單個消費者顯然無法與其展開平等談判。他們即使訴諸司法渠道,也往往會因為訴訟成本過高而被迫放棄。但是消費者一旦聯合起來,其發出的巨大能量將足以與大企業抗衡?!焙畏f呼吁,“應當培養消費者自我維權意識和能力,發展和壯大消費者組織。”
據了解,消費者協會是目前我國唯一合法有效的消費者組織。但是法律對于該組織基本職能的規定僅停留在提供咨詢、參與監督、受理投訴、支持訴訟等十分形式化的權力范圍,對于諸如消費者組織的訴訟主體資格、制作調解協議的法律效力、監督檢查權等實質性權力缺乏規定。這也造成消費者協會在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方面的被動局面。
“按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的規定,如果要成立消費者維權組織,提起賠償訴訟,消協是應該支持的,但當前,對于‘三鹿奶粉’事件,在政府沒有作出決定之前,消協單方面的力量很難推動?!闭憬∠M者權益保護委員會有關負責人的回答頗有些無奈。
事實上,消費者自行建立相關團體來維護自己權益的行動,目前也面臨不少阻力。
毒奶粉事件爆發后,河北石家莊部分受害兒童家長成立聯合會,希望未來密切關注受害子女身心健康及毒奶粉后遺癥,若有問題將對三鹿集團采取集體法律行動。
但該組織負責人之一孫建律師透露:“我們只是定期聚會,沒有過激行為和過激口號,但有關部門認為我們有‘聚眾鬧事’之嫌,已經多次發出警告。”
對此,張效羽博士認為,保護消費者權益是一項變動中的政策性很強的工作,隨著對消費者權益的逐步重視,相關法律就必須及時修改,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從1994年實施至今,尚未有任何修訂,權益所涉及之范圍以及保護機制,早已不適應時勢。
“我們要清楚地認識到政府監督機制實際上是有限的,而不是萬能的,不能期盼政府成為‘保險公司’。政府應該放開對消費者維權組織建立的管制,完善相關法律,只有真正賦權消費者,以消費者為中心,三鹿毒奶粉這樣的事件才能減少發生的幾率!”張效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