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面臨第三次重大力量轉變

世界正在經歷現代歷史上第三次重大的力量轉變：第一次是15世紀前后西方世界的崛起；第二次是19世紀末美國的崛起；現在則是美國之外的世界的崛起。然而，后美國世界并不會充斥黑暗和危險，反而會帶來前所未有的和平與繁榮。

美國人很“郁悶”

今年4月，一項新的民意調查表明，81%的美國人認為這個國家走的是“錯誤路線”。他們有理由悲觀，這包括金融恐慌、蕭條陰影、看不到頭的伊拉克戰爭，還有不間斷的恐怖威脅。

但美國人焦慮的根源比這深得多，那是一種感覺：在幾乎各個行業，在生活的幾乎各個方面，過去的格局似乎都被攪亂。在世人記憶中，做開路先鋒的似乎第一次不是美國。美國發現一個新世界即將產生，但擔心塑造這個新世界的是外國人。

環顧四周，世界最高的建筑在臺北，最大的上市公司在北京，最大的煉油廠正在印度建設，最大的客機由歐洲制造，最大的投資基金在阿布扎比，最大的電影產業在好萊塢，最大的賭場在澳門。全世界十大富翁只有兩個美國人。想想看，僅僅10年前，美國在所有這些類別中幾乎都穩居榜首。

這些情況反映了力量和態度的巨變。在美國，我們還不停地爭論反美主義的性質和程度。但當我們爭論為什么他們恨我們的時候，“他們”已經前進了，而且現在對其他更有活力的地區的興趣遠遠大于對我們的興趣。世界已經從反美主義轉入后美國時代。

“他者”在崛起

20年來，工業化西方之外的國家以過去不可想象的速度發展。這意味著“他者”的崛起——世界其他地區的崛起。

我們正在經歷現代歷史上第三次重大的力量轉變。第一次是15世紀前后西方世界的崛起，從而產生了我們今天所知道的世界：科學和技術，商業和資本主義，工業和農業革命。它還帶來西方世界長期的政治優勢。發生在19世紀末的第二次轉變是美國的崛起。工業化后，美國很快成為世界最強大的國家，比其他國家可能構建的組合還要強大。20年來，美國在各個領域的超級大國地位基本沒有受到挑戰，這是過去前所未有的，至少從羅馬帝國2000年前統治世界以后是這樣。在美國強權統治下的世界，全球經濟加速發展。正是這種發展推動了現代的第三次力量轉變：“他者”的崛起。

在軍事和政治層面，我們仍然生活在單極世界。但是，在工業、金融、社會、文化等其他幾乎各個領域，美國的支配地位逐漸消失。這將帶來一個完全不同于我們迄今所處的場景——一個由眾多地區的眾多民族勾勒和支配的場景。對美國人來說，后美國世界自然是個令人不安的前景。將要給這個世界定性的與其說是美國的衰落，不如說是其他國家的崛起。這是20年來一系列積極趨勢不斷發展的結果，這些趨勢創造的國際環境帶來前所未有的和平與繁榮。

世界更和平

我們被告知，我們生活在一個黑暗危險的時代。恐怖主義、流氓國家、核擴散、金融恐慌、蕭條、外包和非法移民在國家話語中赫然出現……今天的世界到底有多少暴力？

馬里蘭大學一個研究小組收集的數據顯示，我們眼下處于50年代以來全球暴力的最低點。哈佛大學的專家史蒂文·平克大膽猜測，我們或許正生活在“自我們人類這個物種存在以來最和平的時期”。

但為什么我們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恐怖時代？部分問題出在這里：暴力逐漸減少，信息卻不斷激增。過去20年發生的信息革命，每時每刻給我們帶來世界各地的新聞，還有更關鍵的——圖像。這些圖像的直觀性和24小時新聞滾動的密集性共同制造了不間斷的刺激。一有炸彈爆炸就是“突發新聞”。

威脅被夸大

我們面臨的威脅是真實的。伊斯蘭好戰分子是一幫殺氣騰騰的家伙。但好戰分子和自殺式炸彈襲擊者只占全世界13億穆斯林的極小部分。世界各國政府的集體努力已經趕得他們四處逃竄。

伊朗這樣的國家造成嚴重問題，但不能孤立地看待它們。美國經濟是伊朗經濟的68倍。美國的軍事預算是毛拉們的110倍。

有些人則描繪了一幅陰暗的畫面：獨裁者開始掌權。中國、俄羅斯和其他石油強國開始壓過來。他們警告說，我們現在必須劃出戰線，開始一場善惡大戰。但是，在投身一場新冷戰之前，讓我們大家都做個深呼吸，增加一點洞察力。按照歷史標準，今天崛起的強國都相對溫和。過去，國家富有后就想成為軍事大國，推翻現存秩序，建立自己的帝國或影響圈。但自日本和德國20世紀六七十年代崛起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這樣做過，而是選擇在現有國際秩序的框架內致富。中國和印度顯然就在朝這個方向發展。

俄羅斯與中國在某些問題上阻礙美國和西方。但它們制造麻煩的潛力有多大？俄羅斯的軍事開支是350億美元，即五角大樓的1/20。中國大約有20顆能打到美國的核導彈，美國有830顆導彈能打到中國。誰該對誰不安？

戰爭、恐怖主義和內亂，最終都抵擋不住全球化浪潮。全球發展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新經濟強國的出現。而中國和印度的崛起，是一個新崛起的世界最明白的表現。新崛起的國家更堅決地主張自己的觀點和利益，這在后美國世界是不可避免的。傳統的國際機制無法體現新興大國的利益，只有眾多國家參與進來才能解決重大國際問題。

全球各地的基本特點都是充滿活力。有史以來第一次，絕大多數國家的經濟政策都是明智的。每天生活費僅1美元的人，從1981年的40％下降到2004年的18％。15年來，全球經濟規模增加一倍以上，現在接近54萬億美元!全球經濟總額的擴張如此之大，參與的國家如此之多，已經成為當前時代的主導力量。戰爭、恐怖主義和內亂造成暫時的破壞，但最終都抵擋不住全球化浪潮。

人口大國已經醒來

當然，世界眼下面臨的大問題有些也是全球發展造成的。這種發展導致巨額現金在世界各地流動。低通脹和大量現金加在一起意味著低利率，反過來讓人們更貪婪，或者更愚蠢。所以，20年來，我們在東亞國家，科技股、房地產、次級債和新興市場的股市目睹一系列泡沫。發展還解釋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標志性事件之一：高漲的農礦產品價格。油價突破100美元只是冰山一角。幾乎所有農礦產品的價格都處在200年來的最高點。僅僅幾十年前，食品價格還有暴跌的危險，現在卻漲得嚇人。這都是因為供給急劇減少。不斷增長的全球需求促使這些價格上漲。越來越多的人要吃喝、洗浴、開車、消費，這將給全球體系造成震撼性的影響。

全球發展最直接的結果是新經濟強國的出現。幾百年以來，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人口都很少，這是歷史偶然。丹麥有550萬人，荷蘭有1660萬人。在發達工業國里，美國人口最多。但中國、印度和巴西等真正的人口大國一直在沉睡，不能也不愿加入這批正常運轉的經濟體。如今它們已經醒來并迅速發展。鑒于這些國家的規模，它們自然將在未來的地圖上留下巨大的足跡。即使這些國家的人民仍然相對貧窮，它們作為整個國家卻將擁有巨大財富。換句話說，任何數無論多小，乘以25億(中國和印度人口的總和)都會變得極大。

民族主義必然抬頭

中印的崛起只是一個新崛起的世界最明白的表現。在幾十個大國，你都可以看到同樣幾種力量在起作用：不斷發展的經濟，恢復活力的社會，生機勃勃的文化，日益加強的民族自豪感。這種自豪感有時候會演變成某種比較險惡的東西。

由于在經濟上時來運轉，民族主義也不可避免地抬頭。想象一下，幾百年來，你的國家一直貧窮，微不足道；現在形勢終于轉過來，它成為經濟發展和成功的象征。你會感到驕傲，渴望你們國家在全世界贏得認可和尊敬。

在很多國家，這種民族主義源于一種壓抑的失望：對不得不完全接受西方或美國講述的世界歷史的失望。在這部歷史里，他們扮演的角色不合適，或者很小。俄羅斯人一直對西方國家記憶二戰的方式惱火不已。按照美國的敘述，美國和英國英勇挫敗了法西斯。諾曼底登陸是這場戰爭的高潮，是戰爭結束的起點。然而，俄羅斯人指出，整個西線只是吸引人們視線的花絮。3/4的德國兵力都在東線和蘇軍作戰，德軍在那邊的傷亡占其總傷亡的70％。東線的地面戰比二戰其他所有戰場的地面戰加起來還多。

這種出自不同國家的不同觀點一直存在。但是，今天，因為信息革命，它們被擴大、附和，并傳播開去。過去只有《紐約時報》、《時代》周刊、《新聞周刊》、BBC和CNN的敘述，如今卻有半島電視臺、新德里電視臺、拉美的南方電視臺等幾十個本土電視臺和頻道。結果，“他者”現在剖析西方想當然的看法和敘述，提供不同的觀點。

世界更難協同運轉

新崛起的國家更堅決地主張自己的觀點和利益，這在后美國世界是不可避免的。這帶來一個難題：如何讓一個有眾多參與者的世界協同運轉?傳統的國際合作機制已經磨損。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都是60多年前結束的一場戰爭的勝利者。八國集團不包括中國、印度和巴西這三個全世界發展最迅速的大國，卻號稱代表世界經濟的主宰者。按照傳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一直分別由歐洲人和美國人掌舵。我們面臨的挑戰在于，無論是貿易糾紛還是達爾富爾一類的人權災難或氣候變化，只有眾多國家參與進來才能解決問題。但是，因為更多國家和非政府參與者感覺自己掌握更大控制權，要達成解決方案比任何時候都困難。

美國從全球化中受益極大。但到目前為止，美國一直在搞雙重標準：它是全球規則的制定者，有時卻不按照規則行事；它推動了世界全球化，卻忘了讓自己全球化。美國要想繼續領導世界，那就先得加入世界。很多人說，美國的時代已經過去。德國《明鏡》周刊主編加博爾·施泰因加特認為，“全球化要反擊了”，其他國家繁榮發展的時候，美國輸掉了關鍵行業，美國政府對亞洲各國央行的債務越來越多。

落入“富有”陷阱？

20年來，全球化的深度和廣度不斷加強。美國從這些趨勢中受益極大。這包括格外強勁的增長、低利率和低通脹，還有數以億計的投資。這可不是經濟崩潰的跡象。美國公司進入新的國家和行業并取得巨大成功，他們利用全球供應鏈和先進技術保持效率領先。美國出口和制造事實上守住了陣地，服務業也繁榮發展。

美國的秘密在于，它的工程師大都是移民。外國學生和移民幾乎占美國理科研究人員的一半。2006年，獲得博士學位的有40%是他們。到2010年，75%的理科博士都將授予外國學生。美國生產力重新爆發的潛力不取決于我們的教育體制或研發開支，而取決于我們的移民政策。如果允許并鼓勵這些人留下來，這里就會有創新。如果他們離開，就會把創新一起帶走。

更總體地看，這是美國的巨大優勢，而且可能是難以逾越的優勢。美國仍然是世界最開放、最靈活的社會，能夠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思想、商品和服務。這個國家因為饑餓、充滿干勁的貧窮移民而繁榮發展。面臨外國公司或海外市場的新技術，美國不斷適應調整。把這種活力與一些曾經是超級大國的封閉而等級森嚴的國家比較，你感覺到，美國是不同的，或許不會落入“富有、肥胖、懶惰”的陷阱。

習慣“遙遙領先”

美國社會能夠適應這個新世界。但美國政府能嗎？華盛頓已經習慣于一個條條大路都通向自己門檻的世界。美國幾乎不必擔心與世界其他國家看齊，因為美國總是遙遙領先。但其他國家的資本主義已發展得很好，差距正逐漸縮小。

美國人的狹隘尤其體現在外交政策上。經濟方面，隨著其他國家的發展，“餅”基本上不斷擴大，人人都得到好處。但地緣政治是對影響力的爭奪：隨著其他國家在國際上越來越積極，它們會尋求更大的行動自由。這必然意味著美國說一不二的影響力將要減弱。但如果這個創造中的世界有更多的權力中心，那它們幾乎都致力于秩序、穩定和進步。我們不應狹隘地執迷于我們自己的短期利益和利益集團，而首先應該把這些崛起的力量納入全球體系，讓它們反過來擴大并加深全球的經濟、政治和文化聯系。如果中國、印度、俄羅斯都感覺現存國際秩序關乎自己的利益，發生戰爭、蕭條、恐慌和事故的危險就會減少。問題、危機和矛盾還會很多，但它們將發生在總體穩定的背景下。這有利于它們，也有利于我們。這是終極的雙贏。

忽視“他者”崛起

為了讓“他者”融入這個世界，美國自身需要全心全意地致力于這個體系。美國要繼續領導世界，那就先得加入世界。

美國人，尤其是美國政府還沒真正理解“他者”的崛起。這是歷史上最令人激動的篇章之一——無數人正擺脫赤貧。隨著他們成為消費者、生產者、投資者、思想者、夢想者和行動者，這個世界將更加豐富，更加高尚。60年來，美國敦促各國開放市場、解放政治、接受貿易和技術。但是，他們開始這樣做的時候，我們卻開始懷疑貿易、開放、移民和投資，因為現在不是美國人到國外去，而是外國人到美國來。世界開放了，我們卻開始關閉。

若干年后，當歷史學家寫到今天的時代，他們或許會指出，21世紀之初，美國完成一項偉大的歷史使命：讓世界全球化。我們不希望他們同時也寫道：美國卻忘了讓自己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