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國企
策劃/執行 楊政文 滿凱艷 段醒予 齊介侖
非黑即白,是西方對中國國有企業固有的判斷,“入侵者”和“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呆子”是他們經常使用的描述字眼。
事實上,國企30年來的改革和重組之路在國內也遭到了諸多質疑和批判。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左大培認為,最近10年來,國有企業改革走完全是私有化的道路,這條路是錯誤的,后果是有害的。
在這種背景下,麥肯錫公司的報告提出重新審視中國國企,有著深刻的意義。
未來5年,隨著中國的經濟和商業環境的進一步變化,國有企業的所有制結構將越來越不重要,而其在商業實踐和管理實踐中表現出的開放性——也就是他們的管理透明度和對新觀念的接受能力——將顯得尤為重要。

中國國有企業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對于跨國公司來說,國有企業已經成為比私營企業更合適的合作伙伴。重點是開放性,而不是所有制。
多年來,西方一直把中國國企看作是非黑即白的,在一部分人的印象中,這些中國國企都是值得懷疑的入侵者。一個明顯的例子是,中國鋁業公司最近收購力拓礦業公司(Rio Tinto)股份的事,就引起了對中國爭奪澳大利亞資源的擔心。
而另一些西方人則認為,國有企業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呆子,他們不像私營企業那樣精明,但卻很有錢。在這些人眼里,國有企業在經歷了一次失敗的經濟改革之后,仍然牢牢地統治著中國的經濟,掌控著自然資源、能源和其他許多重要的經濟領域。他們的能量和影響力——尤其是他們與共產黨和中國政府的密切聯系——讓合作者和競爭者都紛紛卻步。
然而,這兩種觀點都沒有正確認識到中國經濟的進化?,F在,要給中國國有企業歸類已經不再是件容易事了。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未來5年,隨著中國的經濟和商業環境的進一步變化,國有企業的所有制結構將越來越不重要,而其在商業實踐和管理實踐中表現出的開放性——也就是他們的透明度和對新觀念的接受能力——將顯得尤為重要。
對于國有企業的過時印象歪曲了中國的競爭環境,同時既掩蓋了跨國公司在中國所擁有的機會,也掩蓋了可能存在的風險。更現實的觀點應該是,中國國有企業很快會走向全球。一個比較現實的跨國公司也一定會承認,中國國企會對頂級人才越來越有吸引力,并且,或許還會越來越有創新能力。這兩點都有助于提升他們的競爭力。
今日國企
許多觀察家將中國國企定義為,直接向中央政府負責的150家企業之一。此外,還有數以千計的企業處于灰色地帶,他們包括這150家企業的附屬企業、由省級或市級政府所擁有的企業,還有部分產權屬于私人、但大部分或決定性股份由國家持有的企業。比如,中海油和國家電網都屬于第一類,而電腦制造商聯想和家電巨頭海爾則是由國家控股的,汽車制造商奇瑞的大部分資產則屬于蕪湖市政府。
以前,國家賦予各種類型國有企業的一些特權正在慢慢喪失。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政府和執政黨就開始推行“政企分開”的政策,從形式上將政府職能從商業運營中剝離開來。為了加強國內商業和經濟的活力,使之適應全球競爭,這項政策從消費品制造工業中開始推行,后來引入高科技產業和重工業中,最近甚至延伸到了銀行業。
結果,政府減少了對國有企業的庇護,企業開始對自身盈虧負責。國有企業可以從銀行獲得的優惠貸款越來越少了。據官方統計,從1994年到2005年,有3658家國有企業在改革中失敗,并且今后這樣破產的國有企業還會更多。
許多國有企業仍然背負著遺留問題,包括陳舊的設備和技術,以及沉重的社會責任,比如醫療保險和工人退休金。但是,中國正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由于政府正在全國范圍內逐步建立社會保障制度,因此國企提供醫療保障和退休金的負擔正轉移給國家。而醫院和學校等對商業贏利完全沒有貢獻的實物資產,則可以推向公開市場。
實際上,政府在社會中普遍而深入的影響力,使中國國企在面對這些問題時,比其他更開放的社會中的國企享有更大的機動性。因為不論勞動力或是管理層都處于共產黨的掌控之下,所以,其他國家國有企業改革時所面臨的過度壓力被消除了。
在國企和私企之間界限越來越模糊的同時,其面對的困難也在不斷趨同。中國的國企和私企在進行海外并購或其他全球性行動之前,都必須先征得政府的同意。在跨出中國國門的時候,即使是那些直接對中央政府負責的頂級國企,也與千千萬萬的私營企業面臨著同樣的困難。尤其是,他們都面臨的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是:整合新的生意和雇員。

這是因為,大凡有能力尋求海外擴張的中國企業,都必然與作為金融家、大客戶或者稅收單位的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當他們進行引人注意的海外投資的時候,就會面臨同樣的政治障礙。聯想收購IBM個人電腦業務就是一個例子,當時,由于美國的政客對這一交易表示擔憂,這家中國公司不得不接受許多嚴格的限制條款。
開放性評價
正是因為中國公司的情況已經發生了一系列變化,所以公司的所有制已經不能成為判斷其價值的充分依據。比如聯想和藍星(中國化工集團的子公司)就都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政府股份,然而對于供應商和客戶來說,他們仍然是很有價值的合作伙伴,其管理層也很精干。此外,不論在中國還是其他地方,私營企業總是沒有成功的保障。德隆國際戰略投資有限公司(D’Long International Strategic Investment Company)是中國最大的私營企業之一,但是2004年他們也曾瀕臨破產,最終還是不得不靠政府出手相救。
評判中國國有企業的更好的方式是檢視其組織的開放程度(當然私營企業也同樣適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市場的經驗都顯示出,企業(不論是國有還是私營的)越開放,成功的機會更大。一個開放的企業在制度上總是更容易與商業伙伴取得理解,并且可以通過必要的反饋不斷自我完善。
公司開放性的一個重要指標是對人才的引進,開放的公司總是希望引進外部的管理者,如果必要的話也包括外國人。開放性的另一個指標是,公司是否努力擴大其基本投資者的范圍、是否采用最高效的管理系統,以及是否能夠接納不論來自何處的新想法。
開放的公司也更透明,他們對風險很敏感,尤其是在進行海外投資決策的時候。因為他們與其股東保持著廣泛的交流,并且總是愿意挑戰內部成規。總之,開放的公司更容易理解和適應不同的環境,而封閉的公司則缺乏靈活性。
在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傳統差異不斷縮小的情況下,政府改革所釋放出的市場力量迫使國企進一步走向開放。對于資本和海外新市場的渴求是其中的重要助推力。一些企業開始在海外公募發行原始股,即使其數額僅占總股額的很小一部分,卻也意味著這些企業不得不增加報表的透明度。同樣的,管理供應鏈、與合作伙伴或者新購并的企業的溝通,以及員工人數的不斷擴張,都要求國有企業在進入全球市場時表現得更加開放——如果不這么做,那么必然會遭遇難以想象的困難。
比如幾年前,家電生產商長虹電器打入北美市場的嘗試,就以失敗而告終。這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們過度依賴中國的小渠道商,卻忽略了大零售商的負面表現。其他國有企業也有很多類似的教訓。與此同時,中國的大部分私營企業(尤其是家族式企業)還延續著完全封閉的管理方式。
依照開放程度而非所有制來評價中國企業,并非只是理論上可行的。只要認同“一個中國國企也可以同時是一個開放的企業”的觀念,競爭者和潛在的合作伙伴就都可以更加準確地評估中國國企進入全球市場的危險和機會,并且做出理智的而不是抗拒性的應對策略。
合作
外國公司應該逐漸把中國開放的國企視作全球市場的潛在伙伴,而不僅僅只是進入中國市場的跳板。這樣的國企對全球市場有著熱切渴望,在融資方面又比類似的私企容易的多。他們正醞釀著一場比從前規模更大、穩定性也更高的中國跨國并購浪潮。在全球范圍內,他們應該作為有能力創造價值的合資伙伴和可靠的資產購買者被接納。
很多跨國公司已經開始以這樣的視角看待中國國企了。例如,通用汽車從2002年就開始與上汽共同重組并運作韓國大宇。一家美國發電和輸電公司正積極與一家中國國有電力設備生產商洽談全球范圍的合作事宜。去年,像許多其他在中國國企中找到了有意向的可靠買家的跨國公司一樣,法國特殊化工制造商羅地亞公司也將其有機硅業務賣給了藍星。
創新
準備進行投資的那些開放的國有企業,更愿意將資金注入研發部門。所以,來自中國的創新突破不久就會實現。過去幾年來,中國的研發支出增長十分迅猛。據經合組織估計,中國在2006年就已經成為全球研發投入第二大的國家,已經超過日本,僅次于美國。那些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知識產權的跨國公司,最后可能會發現,最大的威脅不是盜版,而是技術退化。

中國通訊企業華為每年的研發投入占其年收益總額的10%。華為的例子說明了企業開放之后會發生什么:這家公司現在已經成為全球排名前10的電信設備制造商之一,去年他們贏得的通用移動通信系統(UMTS)設備新合約比其他任何同行都多,而且他們擁有的國際專利總數名列全球第4。以前,跨國公司常常用技術(通常還是過時的技術)換取中國的市場,并享受在中國建立研發中心的種種好處,現在他們必須重新調整認知了。
以新視角看待中國國有企業是非常重要的。通過近距離的觀察可以發現,事情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中國國企已經展開了他們的全球計劃,能夠認識到這一現實的跨國公司也許可以在這場游戲中取得先機。
發達國家的政策制定者也必須很好地認識這一點。比起完全拒絕所有中國公司的投資,他們更應該認識到,吸引那些運營良好、開放性高的中國公司的投資是很重要的。吸引高質量的國際投資才是目標所在——不論它們來自哪里、歸誰所有。武斷的設置法律障礙或者經濟障礙,只會失掉寶貴的商業機會,讓這些開放的公司去其他更友好的地方進行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