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檢察機關就量刑問題向法院提出的公訴意見和建議以“量刑建議”一詞面目出現,應該說是近年來司法改革的產物。隨著量刑制度改革的進行及高檢院量刑建議試點工作的開展,量刑建議制度越來越受到檢察機關青睞,其合理性及可行性問題論述如下。
一、量刑建議制度的合理性
據筆者了解,理論、實務界對量刑建議制度持肯定態度的占絕大多數,理由一般有:1.量刑建議權是公訴權的應有之意,即量刑建議權本質上是公訴權的一部分,是檢察權的必然延伸,是國家實現刑罰權的必備環節;2.量刑建議制度相當于增設一個公開的量刑聽證環節,有利于提高量刑裁判透明度和可預測度,打破量刑“黑箱操作”,有效預防量刑過程中的司法腐敗;3.量刑建議制度將量刑幅度及論證過程置于被告眼前,保障了其知情權,有利于其減少異議,服判息訴,提高當庭判決率,節約司法資源;4.量刑建議制度要求準確量刑,必然要求公訴人更全面掌握案情,更認真研究案件事實及定罪量刑等問題,有助于提高檢察官綜合業務素質和辦案水平,保證案件質量;5.量刑建議既為抗訴提供了畸輕畸重的參照比對對象和法理基礎,又能通過與抗訴等糾正違法措施的有機結合促使抗訴制度進一步完善。
另外,也有人對量刑建議制度存有疑慮,其理由主要有:1.量刑建議的存在缺乏法律依據。在我國,法律雖規定檢察機關享有起訴權和抗訴權,但并未規定其可提出具體量刑建議,更未規定量刑建議的法律效力;2.量刑建議模糊了起訴與審判的界限。定罪量刑屬審判權,根據審判獨立原則只能由法院行使,檢察機關提出具體量刑建議超越公訴權限,勢必侵犯法院獨立審判權;3.起訴書中提出量刑建議違背無罪推定原則。有論者認為,量刑建議有存在必要,但起訴書中提出量刑建議與無罪推定原則相悖。因為,根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不得確定有罪”原則,在定罪問題尚無定論情況下,公訴人無權就所處刑罰發表意見。4.量刑建議易引起抗訴和再審程序發生,致被告人在不斷抗訴狀態中無法對自己的命運形成合理預期,人身安全長期處于待定狀態,有違基本訴訟法理及憲法對公民基本權利的保障。
筆者認為,傳統量刑工作模式已暴露諸多弊端,通過量刑建議將刑事司法裁判置于全程監督之中,將是完善我國司法制度改革的重要之舉。對于疑慮方觀點,可一一駁之:
1.量刑建議的存在有法律依據。從法理上講,量刑建議是國家公訴權的重要內容。國家賦予檢察機關以犯罪追訴權,就是要檢察機關在提供確實、充分證據的基礎上,請求法院認定指控罪名成立,并代表國家請求法院給予被告恰當的刑罰,即有學者概括的“定罪請求權”和“量刑請求權”,只有二者兼具,公訴權才完整。從法律上講,我國刑訴法第160條規定:公訴人等經審判長許可,可對“證據和案件情況發表意見”,其“案件情況”包括量刑情節等;高檢院《人民檢察院法律文書格式(樣本)》指出,公訴意見書的撰寫包括對被告人量刑問題上的檢察認定和訴訟意見;高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60條規定,法庭辯論階段“應就全案事實、證據、適用法律等問題進行辯論”,并不排除量刑問題。且兩高與司法部2003年聯合制定的《關于適用普通程序審理“被告人認罪案件”的若干意見(試行)》第7條規定“控辯雙方主要圍繞確定罪名、量刑及其他爭議問題進行辯論”,至少說被告人認罪程序中兩高已就檢察院享有量刑建議權達成共識。另,《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工作的規定》規定,公訴人對犯罪情節較輕、認罪態度較好、具有幫教條件的未成年人,應建議法院適用緩刑,且實踐中往往也會得到法院支持。可以說,這是我國量刑建議制度取得的初步成效。不過,不容否認,作為基本法的刑法和刑訴法未對量刑建議問題作具體明確規定多少會成為量刑建議制度發展的障礙,因此,以基本法形式予以確立,將是量刑建議制度順利推行的保障。
2.量刑建議不會影響法院獨立裁判。量刑建議權與裁量權分屬檢察權和審判權,二者是分工、配合、制約的關系。而且,量刑建議不具最終判定性和處罰性,如同檢察院的有罪指控不一定得到法院支持判決一樣,量刑建議也不可能成為法官直接量刑的根據,法官無接受建議的義務,如認為公訴機關量刑建議不妥,完全可以不予采信,根本不影響獨立審判,如果說有影響的話,也是“影響”了部分法官對司法權的濫用,此時,量刑建議恰恰能監督和保障審判的公開公正。
3.起訴書中發表量刑建議并不違背無罪推定原則。筆者認為,無罪推定關鍵是一種司法理念,即受案后,公訴人的觀念應該是,此刻相關當事人是無罪的,只有種種事實、證據客觀真實證明了其涉嫌某種犯罪,才能予以指控。即起訴書提交法院就表明公訴機關態度是指控犯罪。而且,公訴人指控舉證行為不同于辯護人單方辯護行為,其起訴意見是在全面掌握犯罪事實和證據、犯罪性質及適用法律等基礎上作出的。既是為指控犯罪、追究被告刑事責任,檢察機關何以不能就刑罰問題發表意見?若如此,檢察機關以涉嫌某罪名起訴本身是否也是有罪推定的化身?這顯然扭曲了檢察機關的公訴權能。
4.量刑建議作出后,法官在控辯雙方充分論辯基礎上,兼聽兩方觀點公正裁判,實踐證明更易為當事人接受,抗訴和再審程序有減無增。而且,量刑建議更符合訴訟法原理。我國目前已形成控審分離、控辯對抗、法官居中裁判的控辯式庭審模式,根據審判被動性的特點,法官不告不理。而若控方不提出明確量刑建議,辯方一般也不會就量刑問題提出意見,法官何以居“中”裁判?所以,指控請求理應包括量刑請求。
二、量刑建議制度構建的可行性
1.我國司法機關相互獨立、相互制約的憲法機制為量刑建議提供了制度空間。根據我國憲法和基本法規定,審判權和檢察權分由法檢兩院依法獨立行使,且兩院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量刑建議作為一種不具終局性的司法建議,并不牽涉具體審判事宜,公訴機關只是通過表明對案件定罪量刑的完整意思并對判決結果進行一定評判的方式,做到對法院審判活動的全程監督。而法院則可以通過采納或不采納檢察機關量刑建議達到通過法律運作有效打擊犯罪,維護社會穩定的共同目的。
2.主訴檢察官制度的推行為量刑建議制度提供了司法空間和人才保障。主訴檢察官制度是我國刑事司法改革邁出的重要一步,其核心是放權給檢察官,實行權責一體。該制度自1998年試行以來,得到了全國各地檢察機關的盛力推行,主訴檢察官對案件事實認定、證據采信、法律定性等問題直接把關的獨立性和自主性,為檢察官發表量刑建議提供了現實可能。在我國深受重定罪輕量刑傳統觀念影響下,檢察機關能做到放定罪權予檢察官,那么不管起訴時還是庭審時發表量刑建議都在職權范圍之內。同時,主訴檢察官制度也促進檢察隊伍整體素質的提升及公訴活動的專業化,很大程度上為量刑建議制度的實施提供了人才保障。
3.新《律師法》對辯護律師會見、閱卷等權能的充分保護為量刑建議制度提供了現實保障。新法實施前,有人質疑,我國尚未建立證據開示制度,控辯雙方信息不對稱,定罪問題尚無一致結論,談何量刑建議?新法實施后,辯護律師擁有充分的會見、了解案情、調查取證等多項權能,其掌握的事實證據與控方基本一致。因此,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完全可以作出積極準備,包括掌握對方有利和不利證據,法庭上,要么辯駁控方指控罪名不成立,要么就在定罪問題達成一致時再就量刑達成共識或進行更為激烈的論辯,此時,雙方爭論焦點完全是判三年還五載的量刑問題。而且,據了解,在新法實施同時,杭州余杭等地檢察機關已開始試行刑事案件庭前證據開示制度,控辯信息不對等情況進一步被排除,量刑建議有了更大現實意義。
4.各地量刑建議試點工作取得的成效,為量刑建議制度推行提供了實踐基礎。1999年,北京東城區檢察院開始試行“公訴人當庭發表量刑意見”的做法,通過在致公訴詞時提出量刑建議,與辯方就量刑問題展開論辯,開啟了我國近年來量刑建議實踐的先河。9年來,試行量刑建議制度的檢察機關已遍及全國。2005年,高檢院出臺《人民檢察院量刑建議試點工作實施意見》,正式將量刑建議列為檢察改革項目,并指定11個單位開展試點工作,又為量刑建議實踐增加了不少砝碼。盡管各地檢察機關實踐各有不同,甚至完全相反,但絕大多數試行單位量刑建議工作都取得了較好成績,得到了法院、被告及被害人支持。如揚州廣陵區檢察院根據犯罪嫌疑人悔罪態度不同,實行“機動”量刑建議,使服判息訴率提升了八成多;上海各級檢察院自2003年至2007年底,70%的量刑建議均被法院采納;山東棗莊山亭區檢察院超過80%的量刑建議被法院采納,且寫進了判決書等等。
總之,量刑建議制度既合理又必要,可以立法和司法解釋等理想形式予以確立,如在我國刑訴法中設置條款規定“人民檢察院自審查起訴至人民法院對被告人作出刑罰裁量前,可發表量刑建議,依法保障當事人合法權益”,并對相關條款予以完善,將刑訴法第160條修改為“經審判長許可,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可以對案件事實、證據及刑罰適用等發表意見并互相辯論。”另外在檢法兩院充分溝通基礎上,由高檢院與高法院聯合授權省市檢法機關出臺相關司法解釋,對量刑建議具體制度予以細化和規范化。通過長期實踐完善,量刑建議制度將會成為我國司法改革的閃亮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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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微. 判決書里有了“量刑建議”[N]. 檢察日報.2006(5).
(作者:錢鋮,系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王保存,系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員;溫悅,系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檢察院書記員,法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