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走上前臺
從2008年年初突破100美元大關,到7月份一度升至147美元的高位,飛速上升的油價牽動著每一個人的神經。從民生到時政,缺乏石油作為動力,世界也將放慢腳步。當供需矛盾和投機等多種因素將石油價格不斷推向高位時,一系列原本還能被掩蓋的矛盾正慢慢浮出水面,石油此刻作為世界政治、經濟生活的主角正式走上前臺。然而這是否意味著今后我們的生活將圍繞石油而旋轉?在新型可替代能源尚未問世前我們還不能給出這一問題的答案,但被多重矛盾推向風口浪尖上的石油,勢必也會如我們曾經經歷的其他能源一樣,終有一天失去其奪目的光芒,走上前臺的石油同時也面對著落寞。但是此刻,我們仍需要思考高油價下的諸多問題,思考解決高油價下的諸多經濟、政治矛盾,同時耐心地等待一個新能源時代的到來。
石油王朝——難掩蕭瑟背影
石油已然成為世界的主宰,人類的生活和持續進步,知識的獲取和娛樂,所有這一切都代表著先是產生然后又消耗的能源符號。當前,全球用于交通運輸系統的能源消耗中,石油占據著90%以上的份額;生產化肥的原料是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當今的農業和農業支撐的龐大人口,是建立在化石能源的基礎之上的。化石能源如果衰竭,勢將導致大規模的饑荒。
不僅如此,自從英國蒸汽動力裝置開始介入人類的社會經濟系統之后,人類基于這種化石能源利用方式所建構起的諸種秩序,均可以到化石能源中找尋解決方案。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以及此后90年代爆發的海灣戰爭,都可以歸因于石油相關方為獲取穩定的石油資源和控制石油價格。此外,石油本身甚至還成為戰爭霸權背后的道具。當薩達姆的共和國衛隊在撤離科威特的最后時刻,也不忘記在后者油田上點上一把火。
正如《石油帝國》中所概述的,“誰擁有了石油就擁有了世界”。在石油拜物教的驅使下,全球建構起以石油為中心的經濟體系,還有權力體系。全球相關方都被編織在石油這張大網上,涵蓋政治、經濟、外交和社會生活各個層面。在這張大網上,任何一方的心跳,還有爭吵,以及利益交換,彼此都一清二楚。
在這張大網所建構的石油王朝中,美國和以沙特阿拉伯為首的OPEC共同成為了全球能源秩序的管理者,沙特人提供石油并構筑起以美元為標價的石油貿易體系,美國人提供保護并建構起在海灣地區大量的軍事存在。其中,包括在利雅得建立一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軍事指揮中心,以及建立一個從非洲到里海地區越來越大的軍事基地和龐大的外交網絡資源。
然而,石油資源日益枯竭,再加上少許國家如委內瑞拉等國家的叛逆,逐漸給這張大網脆弱的神經帶來嚴峻的挑戰。實際上,早在20世紀50年代,為殼牌石油公司工作的美國地質學家哈伯特(M#8226;King Hubbert)的腦海里就經常閃爍著這樣一個問題:一個產區有多個單獨的油井,各有其壽命周期,就整個產區而言,其壽命周期如何?如何預測其產量?
當他將單個油井的每日產量數據進行綜合后,整個產區的原油產量跟正態分布曲線的“鐘型曲線”相當接近,這就是能源經濟學界所稱的“哈勃特曲線”(Hubert Curve)。顯而易見,“哈勃特曲線”的頂部就是整個產區的峰值。如果整個產區的產量躍過了頂部,產區的產量衰減必然不可避免。
全球石油產量后來的增長態勢,不幸為哈勃特所言中。當前,在全球產油最多的65個國家中,已有54個躍過了石油生產的峰值點,其中美國在1970年,印度尼西亞在1997年,澳大利亞在2000年,南非在2001年,而墨西哥在2004年。
雖然,第一次、二次石油危機,減緩了哈勃特所預言的全球石油峰值到來的時刻。但是,石油帝國的崩潰,也正是起始于那個時期。正是兩次危機的爆發,大規模推動了人類尋求替代能源的努力。或許,若干年后,石油輸出國組織的后輩們要后悔當初的這兩場變革,因為兩場變革使石油輸出國組織在全球石油市場的占有率從當初超過50%下降到后來的29%。
第二次石油危機之后,全球石油市場經歷了20世紀后20年的過剩生產和較低的價格。然而,當前,全球石油市場緊繃的價格,把石油王朝正逐漸地推向一個變革的拐點:全球石油貿易正無情地走向供應越來越緊,價格越來越高的時代。這對當初建構在廉價石油基礎之上的全球經濟而言,無疑充滿著巨大的風險。
顯然,各國不再迷戀將自身命運系于單一的石油身上,并引發全球能源安全觀的變革。而且,這種全球能源安全體系的變革,不僅源于對化石能源可獲得性,亦即化石能源系統內部的內在不安全性的擔憂上;從人類發展的宏大背景出發,這種擔憂還來源于化石能源外部的壓力,人類工業革命以來所消耗的化石能源引發的巨大環境負效應,更使這種轉型需求變得越來越急迫和越來越需要優先考慮。
不可否認,當前石油王朝的影子依舊無處不在,三大石油市場的投機商們依舊狂熱如斯,但卻終究難以掩飾那不過是能源秩序領域又一個王朝行將終結漸行漸遠的背影!
秩序重構——技術還是制度的羈絆?
在中學時代,我依稀記得曾經在中國版的《讀者文摘》中看到一篇有趣的小故事,是一個物理學家和經濟學家之間的關于有色金屬價格在百年后是否上漲的著名“賭局”。“賭局”的結局想必很多讀者已經知曉,經濟學家贏得了最后的勝利。經濟學家堅信,雖然有色金屬礦產資源是有限的,但是人類一定能找尋到大規模的提煉技術以及相關的替代要素,推動價格持續下降。

從經濟學的角度審視,人類經濟發展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一部經濟要素相互替代的歷史。當煤產量和移動式蒸汽動力在19世紀中期達到頂峰之后,基于內燃機的碳氫燃料的興起,煤在很大程度上被石油所替代。接下來,在20世紀中葉,天然氣開始在能源市場上占據較大份額。這些不斷更替的要素利用在技術上的變化所衍生的巨大影響遍布人類各個時期的經濟系統。
那么,石油、天然氣之后,又會是什么呢?實際上,源于對化石能源耗盡的擔憂,席卷全球的能源秩序轉型的思潮已然胎動。雖然英國石油公司的英文縮寫還是“BP”,但內涵已經變更為“超越石油”(“Beyond Petroleum”),并為越來越多的人所知曉。
“清潔”、“可再生”成為人類“超越石油”的夢想、重構下一個能源更替王朝的關鍵詞。人類在大規模利用石油之前,燃料動力電池就已經為人類發現。1839年,一位來自英國的科學家威廉#8226;格羅夫就發現,在某些條件下,如果氫和氧重新組合成水,氫里所積聚的能量就會以電流再加上一小部分熱能的形式釋放出來。此后,在1923年,約翰#8226;霍爾丹在劍橋大學的一場妙趣橫生的演講中,為人類勾勒了一個由氫燃料所驅動的文明世界的完美圖景。
然而,似乎歷史總是喜歡誤會。由于現代科學技術的高度發展,人類大規模勘探、開采化石能源的技術突飛猛進,使更多廉價的化石能源被從地底下源源不斷地開采出來。在規模開采和化石能源價格的普遍下跌下,人們對燃料電池的熱衷逐漸消退。而且,燃料電池的供應鏈也未順勢成熟,也制約了消費者對其的狂熱。
類似的問題也在其他可再生能源問題上隱現,可再生能源如風能、太陽能,其致命的間歇性特征,使其大規模應用前景始終踟躅不前。
如果人類的記憶還未消退,這種秩序重構的壓力更可以到煤炭替代木柴的尷尬中尋求解讀。當瓦特的蒸氣動力為人類大規模利用煤炭提供可能之時,沒有更多的英國人將煤炭替代木柴看成是更優的選擇。更多的英國人總是抱怨難以忍受煤炭燃燒所產生的濃烈煙霧,更為典型的是,由于煤炭將食品和酒的味道給徹底毀了,以及煤炭中含量不菲的硫磺與鐵之間的化學反應使熔煉的金屬面目全非,為大多數人拒絕使用煤炭提供了漂亮借口。
不僅如此,在供應鏈的另外一端,有關煤炭的整套銷售和交易系統必須應運而生,以保證煤炭能迅速、快捷地運輸到用戶和居民手中。對于剛剛步入工業化大門的大多數經濟主體而言,其對煤炭下意識的抵觸情緒就更加讓人容易理解。
當人類在資源枯竭、環境壓力不斷上升的歷史門檻前,再次面臨能源體系重構的抉擇之際,來自既得利益者的制度和政策層面的壓力,瞬間完成了在新興萌芽力量周邊的聚集。在構建下一個能源體系的漫長歷程中,顯然美國是最具經濟和技術實力的國家。但是,政客們在選票的考量下,不可能不照顧到能源寡頭已經花費超過10萬億美元建構的能源基礎設施,可能因為能源秩序轉軌而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而且,以石油的可獲得性為中心,美國政府煞費苦心經營的地緣政治格局因此走向瓦解和癱瘓,也并非沒有可能。
因此,在既有能源工業的壓力和現有化石能源霸權的支配下,美國政府在推動替代能源技術進步的制度安排上,僅僅是象征性姿態,并一再拒絕在《京都議定書》上簽字。在此背景下,美國政府在2007年能源法案通過之前,其用于支持再生能源等替代能源的研究的資金實際上是一再減少,而不是增加。
“只要能源秩序能夠想到的什么新東西,那么這種新的東西很可能是今天已經存在的東西的派生品,比如說脫炭煤或者重石油。”化石能源的倡導者們這樣沾沾自喜,這種對碳氫燃料的頂禮膜拜實際上已經侵入既得利益者的肌膚,并成為能源秩序重構前行步伐的最大掣肘。
轉軌期間——增長的隱憂
在經濟學既有的分析框架中,分工、交換以及技術進步,甚至還有制度等因素,都被長期解釋為經濟增長的關鍵因子,能源和資源利用的方式被有意和無意地淡化了。然而,長期經濟發展的實踐,不得不讓人類重新審視這樣一個事實:經濟增長為什么未能與人類的進步同步,以資源大量耗竭所維持的增長為什么會帶來生態失衡、環境惡化等種種弊端。
如果說,此前這僅僅是一種猜想,那么近些年頻頻上演的極端惡劣氣候,卻為此提供了有力的佐證。2008年席卷大半個中國的低溫冰雪天氣,不僅給中華民族的春節團圓心愿設置了巨大的障礙,更讓我們再次重溫了這樣一個事實:氣候是最基礎的變量;當連年爆發高溫酷暑氣候,引發農業物種免疫力下降并衍生新的農業疫病的時候,沒有理由不對化石能源利用及其方式產生新的質疑。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人類對化石能源的利用方式,所引發的溫室效應,正是推動這種氣候變化的始作俑者。此外,還有煤炭等大規模充斥人類經濟系統,引發的酸雨橫流、土地退化,都可以到化石能源的利用方式中去尋求到終極答案。
然而,由于這種替代在過去的200年間,極大地推動了經濟的增長和財富的積累。同時,在此階段,化石燃料和其他自然資源的實際成本是下降的,人們對這種源源不斷地替代,依舊樂此不疲。伴隨著無法控制的大氣污染和溫室效應等,化石燃料使用的環境影響,早已造就了一種新的經濟負擔。這種經濟負擔不僅包括排污控制成本,還包括不控制排放所帶來的甚至更大的健康和其他成本。
因此,人們始終更愿意堅信,非再生性能源最終總是要被淘汰的,并滿懷希冀迎接著能源王朝更迭的到來。如上文所述,以清潔、可再生為關鍵詞的能源秩序更迭,勢必成為人類的優先選擇之一。
令人憂慮的是,所有這些替代技術與現有技術相比,與既有的秩序相比,可能都更為資本密集。在替代能源技術方面的巨大投資,將在此后的經年中,吸收大量世界上可獲得的投資資本。為此,經濟學家有充分的理由預期化石燃料和其他資源的價格在經過長期下降之后,將出現新一輪的上升。因此,石油和天然氣價格的轉折點可能隨時來到,這肯定會對經濟增長產生負面影響。
當前,石油價格的飆升,只不過是表明這種擔憂提前到來而已。不過,人類為尋求替代能源的努力,打破了其他行業的脆弱的均衡,或許是更多的人始料未及的。為了尋求新的替代能源,美國、歐盟大規模將糧食產品用于提煉燃料乙醇,以降低能源消費的對外依存度。然而,這無疑使全球脆弱的糧食供求均衡雪上加霜,并迅速為全球經濟增長投下巨大變數。
何去何從——能源亂世里的中國
國際能源機構在一篇題為《中國的繁榮給全球升溫問題火上澆油》的報告中預測,按照中國目前的能源發展趨勢,中國將在2010年前就會超過美國成為二氧化碳排放量的第一大國。從現在到2030年,中國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將提高到和整個工業化世界相同的數目。
對于這篇報告推出的背景,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伴隨著中國建設強大現代經濟的進程,中國對于化石能源的依賴與日俱增。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相繼成為石油產品凈進口國和原油凈進口國,預計到2020年中國對外石油依存度將達到60%。實際上,伴隨著中國工業化進程的加深,中國能源供需平衡表一直在進行著微妙而又必然的變化。
不僅如此,中國高度依賴煤炭的化石能源消費結構,給中國經濟投下巨大變數。截至目前,我國的煤炭消費量占世界煤炭消費總量的27%,是全世界唯一的以煤炭為主的能源消費大國。大量燃煤并缺乏有效治理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我國排放的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中,分別有85%和90%是由燃煤形成的。我國目前排放的二氧化碳總量排在美國之后居全球第二位,約占全世界的13%。同時,中國能源資源分布很不平衡,大規模、長距離地運輸煤炭,導致運力緊張、成本提高,影響了能源工業協調發展。
不僅如此,在全球能源體系中,中國始終是一個后來者,對全球能源體系的影響力有限。以價格為例,我國是世界能源市場上的價格追隨者,而非價格決定者。簡言之,中國一直游離于全球能源定價體系的外圍。中國作為世界能源消費“大國”,同時是全球能源定價“小國”的尷尬角色,對于中國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已經開始隱現。如亞洲溢價、石油進口的“越買越貴”與“越貴越買”現象頻頻發生。
可以預料,以能源資源的可獲得性、能源價格波動、能源運輸安全以及能源消費的環境安全為核心的能源安全,將在未來相當長時期困擾中國經濟的增長,任何一個環節出現紕漏,都莜關中國國家利益。
當前,圍繞石油資源爭奪、替代能源技術的發展,全球能源新秩序無疑處于變革前的混亂秩序中。誰掌握了先機,誰就必然贏得未來的“世界”。這就要求決策層在可持續能源政策的形成過程中,真正建立以價格為基礎的能源資源和其他要素資源之間的價格替代關系,推動能源消費主體市場化能源消費模式的形成,推動節能技術和替代能源技術的快速發展,為能源新秩序早日產生創造產業成長環境。為此,中國必須在微觀和宏觀層次實現突破,構建起符合中國經濟增長需要的能源消費主體微觀動力機制和全社會新型能源產業成長的宏觀動力機制。
(作者單位:重慶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