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題記
在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的時候,我想起了我輩年輕時當作座右銘的一句話:“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一直以為是列寧的原話,近讀當代著名學者于光遠先生的《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才知道這句話在《列寧全集》里是找不到的。根據于老的考證,這話出自蘇聯話劇《曙光照耀著莫斯科》里面的一句臺詞,引用列寧的話說——“千萬不要忘記過去,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于老“洋為中用”,改為“千萬不要忘記過去,忘記過去就把握不了未來”。我正是本著這樣的涵義,拜讀于老“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十一屆三中全會的臺前幕后”。回憶這段浮現在眼前的“過去”,更加感悟到今日倡導的堅持“科學發展觀”是何等重要!為了更好地“把握未來”,竊以為實在是有必要重溫那段“改變中國命運”、驚心動魄的“大轉折”,“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鄧小平的“主題報告”成為改革開放改變中國命運的“宣言書”
今日重讀鄧小平同志30年前的講話——《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更加感到親切,振聾發聵,“總設計師”的睿智躍然紙上,其思想精髓至今仍是我們建設“和諧社會”的指導思想。
歷史已做出客觀公正的結論——“這是鄧小平同志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這次中央工作會議為隨即召開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作了充分準備。鄧小平同志的這個講話實際上是三中全會的主題報告”。江澤民同志在“十五大”的報告中,把小平的這個講話稱之為“開辟新時期新道路、開創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理論的宣言書”,這精辟的概括是實事求是、完全正確的評價。
于老在《大轉折》中,為我們提供了彌足珍貴的歷史資料。小平同志曾布置有“黨內一支筆”之盛名的胡喬木起草講話稿,閱后不滿意,于是才引出找胡耀邦和于光遠到家中談起草講話稿的后事。小平同志自己寫了一個“講話稿提綱”,共有七個問題:“一、解放思想,開動機器;二、發揚民主,加強法制;三、向后看是為的向前看;四、克服官僚主義、人浮于事;五、允許一部分先好起來;六、加強責任機制,搞幾定;七、新的問題。”在提綱的最前邊還加了“對會議的評價”一句話。所以加起來是八個問題。
小平同志逝世后,《百年潮》總編輯韓鋼去于老家約稿,得知于老保存有“小平親自擬定的講話稿提綱的手稿”,這喜出望外的發現,讓韓鋼心跳加快,無奈,“提綱手稿經過十幾年的‘深藏密窖’,一時卻不知去向”。一星期后,于老在電話中告訴編輯,“他和老伴翻箱倒柜好幾天,找到了提綱手稿的復印件”。第二天,就在韓鋼和于老看復印件時,一個戲劇性的故事發生了——于老夫人驀地從另一個房間出來,拿著幾張稿紙高興地說:“原件找到了!”——這是小平同志用鉛筆寫在16開白紙上的手稿,共3頁,近500字。
10年前,在紀念小平同志的“主題報告”發表20周年的時候,于老接受記者采訪談感受時,講了一段極為重要的話:“中央工作會議是1978年11月10日開幕的,開了20天之后,到12月初鄧小平為了準備閉幕會的講話,親自寫了3頁提綱,要我組織力量為他起草講稿。我布置國務院研究室的林澗青執筆起草。由于鄧小平對他在這個會議閉幕式上準備怎么講考慮得已經很成熟,寫成文字并不困難。草稿寫出后,鄧小平親自定稿。定稿時除執筆者外,胡耀邦和我兩個人在場。講話起草過程說明‘講話’的指導思想和重要觀點的提出都是鄧小平本人的。參加這個工作的胡耀邦和我當然也講了一些話,但沒有特別值得稱道的。”
于老著重指出:“在紀念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20周年之際,我重溫他的這個講話,深刻地感到這個講話提出的基本思想即:‘解放思想,事實求是’一點也沒有過時,不但沒有過時,而且特別適合于今天。……時代在前進,新的時代呼喚著新的解放思想。我們今天要重視鄧小平這個講話的歷史意義,更需要強調它的現實意義。”
今天我們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的時候,重讀于老10年前的這段講話,同樣“更需要強調它的現實意義”。
2008年元月,《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再版時,于老別開生面,把“再版序言”放在書的最后一頁,寫道,“改革開放30年來的歷史證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和之前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的確有偉大的歷史意義,它改變了中國的命運。經過改革開放,使我國的經濟獲得大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改善、社會穩定、國家地位逐步提高。作為那次歷史性會議的親歷者,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這段歷史真實地記錄下來,留給后人。希望這本書的再版能使更多的人了解這段歷史。”
“屈指當知功與過,關心最是后爭先”。借用鄧拓先生的這兩句詩表達于老的心情該是貼切的。
“一個革命黨,就怕聽不到人民的聲音,最可怕的是鴉雀無聲”
30年后的今天,重讀小平同志的“主題報告”,對第二部分所用的標題——“民主是解放思想的重要條件”——更覺振聾發聵,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當前這個時期,特別需要強調民主。因為在過去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民主集中制沒有真正實行,離開民主講集中,民主太少。”
“我們要創造民主的條件,要重申‘三不主義’:不抓辮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在黨內和人民內部的政治生活中,只能采取民主手段,不能采取壓制、打擊手段。”
“群眾提了些意見應該允許,即使有個別心懷不滿的人,想利用民主鬧一點事,也沒什么可怕。要處理得當,要相信絕大多數群眾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一個革命黨,就怕聽不到人民的聲音,最可怕的是鴉雀無聲。”
“一聽到群眾有一點議論,尤其是尖銳一點的議論,就要追查所謂‘政治背景’、所謂‘政治謠言’,就要立案,進行打擊壓制,這種惡劣作風必須堅決制止……這種狀況實際上是軟弱的表現,是神經衰弱的表現。”
會議期間,于老在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中,經常和楊西光、王惠德“聯合”發言,由他主講的一次發言中,可反映當時的主流民意——
“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就一定要使生產關系、上層建筑有相應的改變。充分發揚社會主義民主是其中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列寧說‘勝利了的社會主義如果不實行充分的民主,就不能保持它所取得的勝利,引導人類走向國家的消亡’。在這里,有一個觀點應該在黨內明確,那就是我們黨在成了執政黨之后,仍然應該站在人民群眾之中,領導人民群眾去爭取民主。無產階級奪得了政權,不等于爭取民主的任務完成,正好相反,在我們國家中還有封建主義的殘余勢力,而且今天我們國家的政權,還是列寧指出的那種‘帶有官僚主義弊病的工人國家’。人民的民主權利經常受到這種或那種侵犯,因此,爭取民主的斗爭仍舊應該繼續下去。而且民主不應該是恩賜的,恩賜的‘民主’是不牢靠的,只有人民自己起來爭取到的民主,才是鞏固的。而人民爭取民主的斗爭只有在黨的正確領導下才能取得勝利,否則是不可能的。”
于光遠先生在《大轉折》中特別指出:王惠德對列寧關于無產階級專政與民主的言論做過系統的研究,那句“勝利了的社會主義如果不實行充分的民主,就不能保持它所取得的勝利”,就是王惠德背出來的。
無須諱言,“文革”末期的毛主席,病入膏肓的“病態心理”,使黨內的民主集中制幾乎喪失殆盡。據毛主席的護士張玉鳳的回憶,“1975年8月后,主席身體越來越不好,情緒很煩躁,不愿講話,每天都吸氧,講話更聽不清了,吃飯飲水也十分困難……主席曾多次意味深長地說:‘我是供展覽的偶像’。……護士給主席試口表,結果主席咳嗽把溫度表吃掉半截,吞下了水銀,三天后主席把半截溫度表便出來了。”
“人老謝事,古之禮也”。毛主席沒有遵循這條古訓,我們黨的制度也沒有做出相應的規定,因之,他在重病中,難免拋出“昏招”,諸如“批鄧反擊右傾反案風”,“天安門事件”后“撤銷鄧小平黨內外一切職務”,寫下“你辦事我放心”的手諭……做出的批示,也多是“好”、“是”、“對”、“快”、“嗯”之類的“一字頂一萬句”的文字。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粉碎“四人幫”后,“你辦事我放心”的影響還在,致使中國“在前進中徘徊兩年”。只有在摒棄“兩個凡是”,平反“冤假錯案”,經過了一系列的“撥亂反正”,神州大地萬象更新,終于走上了“科學發展”的康莊大道。
三位副總理同時召見“承認自己是‘唯生產力論’者”的于光遠
“唯生產力論”這個詞,是“四人幫”在“文革”中特制的一根打人大棒,用意極其陰險,誰要是不跟他們去搞所謂的“階級斗爭”,就把“這頂帽子”扣過來。于老畢竟是飽讀馬列經典的學者,對“四人幫”的伎倆,洞若觀火,看得透徹,不以為然,嗤之以鼻。
“在哲學中,承認意識是第一性的,我們叫它做‘唯心論’;承認物質是第一性的,我們稱它做‘唯物論’。承認在社會生活中,在社會發展中,生產力的發展起決定作用,是第一性的,理所當然的可稱之為‘唯生產力論’。‘唯生產力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中的一個重要觀點,這本來就不錯。”
1977年初,當時的3位中央政治局委員,也就是3位副總理——紀登奎(常務)、李先念和陳永貴,在懷仁堂后廳,同時“召見”了于光遠。于老在“附記”中有文字記錄:緣由是于光遠在讀關于農業學大寨的文件中,對“唯生產力論”的用法,提出不同的意見。紀登奎主談,李先念從頭到尾沒講話,倒是陳永貴留給后人一段“高端故事”。“陳永貴自言在中央受氣,周總理問他受誰的氣?永貴答,受張春橋的氣。總理又問,張春橋怎么氣你?永貴陳卻答,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唯生產力論’,張春橋說我搞‘唯生產力論’”。
“故事”畢竟是故事,茶余飯后聊資談助可以,再過若干年,文人創作“宮廷”影視劇時,可能演化成細節。可是作為歷史留給后人的真實記錄,還是要拜讀于老的“原創”:
“我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我愿意把自己稱為歷史唯物主義者。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不止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決定因素這一條,還有別的基本原理。我認為把自己稱之為歷史唯物主義者最為恰當。但是生產力是社會發展決定性因素這個論點是正確的,而這樣一個論點可以簡稱為‘唯生產力論’,我不同意把‘唯生產力論’當作一種貶詞來使用,我不同意再批什么‘唯生產力論’,不管怎么批我都反對。我說,為表示自己的堅決和勇敢,我可以承認自己是‘唯生產力論’者。”
早在1977年8月,小平同志同于光遠等人談話,研究黨的“十一大”報告,曾明確表示,不同意寫“唯生產力論”是修正主義的謬論,并且說,從現在起應該倒過來說,也就是應該承認“唯生產力論”是正確的。小平同志特意對于光遠說:你主持寫的那本《批判“四人幫”對“唯生產力論”的“批判”》看了,看后胡耀邦說,后幾段寫得差些,我沒有看出來。這是很重要的問題,修改一下可以出版。
對馬克思主義“生產力論”真正科學含意的匡謬,可以說是當時思想戰線上“撥亂反正”的重要舉措,為黨的重點工作由“階級斗爭為綱”向“經濟建設為中心”轉移,以及對“生產力標準”的普及,打下了堅實的思想基礎和理論基礎。于光遠先生作為研究馬克思主義的著名學者,“鉄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杰出地完成了他肩負的歷史使命,將永載史冊。
附言
經濟學者陳勝昌先生,現任中國生產力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是于老的“高足”,知道我是于老的“超級粉絲”,每次見面都要聊起學會“名譽會長”于老的逸事。日前見面,特意送我一部于老簽名的《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大作,讓我十分感動。于老知識淵博,學貫“兩科”,將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有機地融為一體。業界同仁評價于老,“在學術研究中,他獨立思考,追求真理,不惟書、不惟上,揮灑自如地著書立說”。于老雖古稀之年,卻“童心未泯”,玩“電腦”入迷,玩“數碼”精稔,玩“手機”嫻熟,喜新厭舊更新“筆記本”……。自謂:“坐輪椅走天下”為樂,堅持“不背初衷,與時俱進”。特別是近年來在黨史研究中,一部《大轉折》洛陽紙貴,足以傳諸后世,名垂千古。前年,在北京舉行“于光遠學術思想研討會”,記者秦林在報道中說:不同學科領域的代表,分別介紹了于老在“發展戰略、自然辯證法、技術經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土經濟、生產力經濟、太平洋經濟、休閑經濟、教育思想、黨史研究等學科方面做出的重要貢獻”。人們稱于老是當代的“大學問家”、“大思想家”、“大著作家”,總而言之是“大家”。不管于老自己愿意還是不愿意,這些“桂冠”都是脫不掉的。著作等身,何需加冕?學人心中有桿秤,足以衡量其輕重。
余天性愚魯,“好讀書,卻不求甚解”,對于老“大部頭”的著作,多是在講堂上接納布道者的“二手貨”。“嚼別人嚼過的饃”多有“走味”之嫌。不久前,在《北京晚報》副刊上讀到于老的一篇短文《以文會友和以印寄情》,我誦讀了5遍,仍愛不釋手,已經成為我的“溫故篇”。原來“大手筆”也能寫出如此情真意切的“小文章”。正是讀這篇短文,我才知道于老20年前出版過一部名為《碎思錄》的書,“所寫的短文,許多都是思想性或說理性較強的”精粹,并請著名物理學教授、卻擅長印章藝術的戈革先生制印付梓。“要把一篇一二百字的超短文濃縮到幾個字刻出來,本身就很不容易”;“刻出來的圖章,每一枚都是一件藝術品,神采飛揚,栩栩如生,往往讓人看起來連聲叫絕”。就連《碎思錄》的書名也是戈革教授擬就的。從此,我著魔似的想“淘弄”這本《碎思錄》,無奈,走遍“潘家園”、“琉璃廠”等幾家舊書市場,均無功而返,悻悻然。于老,我們“小人物”更愛看“大人物”寫的“小文章”。大部頭的巨著,少則幾十元,多則幾千元,實在是“愛莫能‘購’”啊!龔育之先生曾賦詩贊于老,“人生九十古今稀,學貫‘兩科’今稱奇。不背初衷堅信念,與時俱進奔期頤。”晚生盼您“期頤”之前,再給我們寫出《碎思錄》那樣的“短章”。